馬車停在了德林格爾莊園的正門口。街巷上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瞬間刺向卡爾。那些身著綴滿補丁的麻布短衫的饑民們與北部區華麗無比的建筑毫不相稱，卻又匯集于街道之上，靜默著，等待著仇懣的爆發。

　　幾個隸屬北部區的城市守衛們分守在小巷兩側，面對數十個執棍棒農具的人毫無辦法。馬車夫將卡爾放下后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旋即，那群人便朝著卡爾包圍過來。

　　雨幕漸盛，四位獅鷲騎士恰時地降落在附近的屋頂上，警戒著人群中任何可能出現的不理智者。城內的丑聞這兩天已經夠多了，無窮無盡的街頭暴力、流血沖突已經吸引到了領主議會過分的關注，隨之而來的，是那些蠢蠢欲動的地下勢力，已經伸出了他們的觸手。

　　“你們想要什么？”



　　卡爾撐著傘，瘦弱的身軀很快被埋沒入人潮，但他的聲音卻極其堅定，甚至以一種質問的語氣刺向圍攻的平民。

　　“我們不想為難你，但卡薩蘭特銀行的倒行逆施已經讓咱們的生活相當拮據。如果不是生存所逼，沒有人愿意用這種方式討回自己的債務！”

　　人群中一個還算矍鑠的老人高聲喊著，他背后的一個婦人，手里還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孩。這一聲控訴同樣點燃了其他人的情緒，他們在暴雨中高舉著自己最后反抗的手段，發出雜亂而高昂的怒吼。

　　“你們想要什么？”

　　徹底陷入渦流之中的卡爾甚至已經能聞到那些流浪數日的饑民身上發出的或許來自下水道的惡臭味，他仍如剛才一樣，發出質問。

　　“你如果有取之不竭的財富，為什么要用來資助已經信譽敗壞的卡薩蘭特？維克托只會將這些錢拿去揮霍，然后換一個國度繼續盤剝窮人！你這是在助長邪惡的蔓延！”

　　“你們！想要！什么！”

　　這一聲詰問仿佛從卡爾的靈魂深處噴發出來，一股不受抑制的力量沖出肉體邊際，突破喉舌，混雜在每一個詞匯中。仿佛太古巨龍的沉吟，讓所有還圍在卡爾周圍，甚至即將揮出武器的人狼狽不堪地向后退去。

　　屋頂上的獅鷲騎士們不斷扯動著韁繩，想要控制那些平日溫馴的野獸不由自主的畏懼。同時，他們也用驚詫的目光，看著那僅靠著言語就已經將周圍十數尺范圍凈空的少年。這是他們守護城市數十年從未曾見過的力量！

　　“我們……我們想要回我們的錢！這有錯嗎……我們一輩子的積蓄，我們危急關頭的救命錢……你能拿出十萬龍金幫卡薩蘭特這群白眼狼……可我們的錢加起來也才幾百枚上千龍金而已……”



　　人群中的叫罵聲、怒吼聲徹底消弭，那些仍有的細碎的低語已經混雜在滂沱雨聲中也顯得格外模糊。

　　“你們為什么不仔細看看，這里是他維克托·卡薩蘭特的大宅，還是德林格爾莊園？”卡爾幾乎已經無法壓抑自己的情緒，一步一步走向人群，原本水泄不通的人墻忽然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撤開了口子，迅速退泄崩潰。

　　覬覦巨龍的財富，本就是巨龍最后的底線。

　　“我們只要那十萬金幣中的一小部分……”

　　“你們給我……“

　　就在卡爾的理智即將被沸騰的龍血吞噬之時，他忽然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頭。

　　“好啊，帶著你們在卡薩蘭特銀行的存儲憑證來。領主議會已經和卡薩蘭特家族溝通過了，直到今年冬天結束，城市守衛們會在碼頭區、南部區和戰場區設立救濟棚。所有擁有存儲憑證的人，都可以來領取定量的面包和腌魚保證溫飽。等到卡薩蘭特將資金重新籌措齊后，你們自然也可以去銀行重新取出你們的存款。”

　　背后的聲音在雨幕中也充滿了穿透力，讓原本躁動不安的人群忽然冷靜了下來。

　　原本還在遠遠觀望的城市守衛們聽到動靜迅速圍攏了過來，拱衛在來人身旁，警惕地盯著每一個饑民，甚至包括卡爾。

　　來者的手臂上同樣有一枚徽記，但這枚徽記不屬于某個家族，也不屬于某個勢力派系，那月光下的繁盛港口，正是深水城官方的象征。



　　那些饑民們已經丟去了手中雜七雜八的武器，對著來者千恩萬謝一番就匆匆離去，不敢作絲毫停留，哪怕這個聲音在卡爾耳中聽著還有三分溫柔。

　　“芙蘭莎女士……您……”

　　城市守衛的領頭者還是卡爾的老熟人格爾登，但是此時，老矮人臉上的戀慕和諂媚幾乎已經漫溢了出來。

　　她的面容上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稍許言行仿佛都經過精準的度量般令人沉醉，芙蘭莎的眉眼漸漸從那些遠去的饑民們身邊收攏，再一抬起，便落在了卡爾身上。

　　此時，與她同乘一輛馬車趕來的莉莉安，才有些怯怯地撐開傘，站到地面上。

　　卡爾從未見過莉莉安展現出這幅模樣。

　　“你……就是卡爾。”

　　芙蘭莎的長發被狂風托起，卻沒有絲毫凌亂，雨水則順著她的身軀的曲線滑落至地標，卻沒有絲毫沾濕她的衣袍。她的言語仿佛從卡爾的靈魂深處響起，叩問著心靈。

　　沒等卡爾回答，芙蘭莎就好像已經得到了答案一般微微點頭：“萊拉·銀手女士已經注意到了您，但議會并不準備徹底介入。公開領主冀望著你能在毫不逾越的前提下帶來一些改變。愿你能恪守一個深水城公民的準則，記住，做出任何事，都不要讓血流到街道上。”

　　輕捷而柔和的詞句拂過卡爾的五臟六腑，那沸騰的龍血此時已經徹底沉寂，慍怒和嗜血被些許的震撼和好奇所取代。



　　但芙蘭莎，在卡爾回過神時，已經重新走回馬車中關好了車門。

　　“她是誰？”

　　卡爾有些呆楞地轉頭看向莉莉安。

　　“芙蘭莎·伊梅洛婭。一個……可怕的女人。”莉莉安抓著手中的法杖將卡爾扯進莊園里，“還下著雨呢，進屋來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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