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樂回頭，一眼見到鄧父的國字臉探出了窗。
  具體叫什么名字一時也記不起了。
  所以剛剛的一切都被鄧父給聽到了？
  沉穩的中老年人在她和鄧京明之間來回打量，目光最后停留在兒子臉上。
  “京明，有什么事可以在室內談，在大街上談像什么話？”
  頓了頓，亦看向她：“潘樂你也上來吧。”
  第一句訓誡的話像是對他兒子說的，又像是對她說的。
  在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坐在商務座后座的人漫不經心輕輕地笑了一聲。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潘樂聽出來了。
  是鄧霍，他緊隨其后將車窗降了下來。
  敢情這父子都善于沉默啊。
  一個兩個的在車里一聲不吭，車外的鄧京明更是瞞著她，還激得她口不擇言。
  難怪剛才她就覺得哪哪都透露著不對勁。
  潘樂斜眼看了鄧京明一眼，后者微微一笑，笑得人畜無害也笑得生硬。
  “弟妹，要不也和我一起去上學？”
  上你個頭啊。
  潘樂不想與他保持禮貌，剛要嗤笑，下意識也跟他演了起來。
  “不用了，我想找下你們中廷地產的一位主管聊一下案子，大哥，沒問題吧。”
  鄧京明張開嘴唇，正準備要說話，鄧霍冷不丁開口：
  “何必找什么主管？你找主管，主管最后不還是找老板？有大哥這個大老板在，有什么事找他更有用，是不是？”
  潘樂尋著聲偏頭。
  鄧霍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的，此刻正立在車的另一邊，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和鄧京明。
  鄧京明抬起手，象征性看了看表，意思不言而喻。
  “真不好意思，我現在沒空——”
  那意思是，實在不想被人叨擾。
  鄧霍往前走了一步，幾乎不給鄧京明開口的機會。
  “我知道大哥今晚想專心聽課，好在坐車時候沒有老師在，這時間應該能擠出來吧。”
  鄧京明按捺住，找借口這事最忌一而再再而三，多了就顯得他存心。
  他沉吟一下，只得點頭道：“也可以，本來打算瞇一會休息，弟妹既然有事特意找來了，作為老板，又是你們的大哥，我也不好意思隨便讓一個員工招待你，弟妹要是想跟著去就跟著去吧。”
  說完，他繞過車走到另一邊，開了第二排的車門，顯然是要坐在鄧父的旁邊。
  鄧父從始至終坐在車上，什么也不說。
  潘樂就在旁邊聽著這一切。
  說實話，她并不想跟著去。
  不過目前來說，這確實是一個挺不錯的機會。
  有鄧父在，鄧京明多多少少也會故作和氣一些。
  可也因為鄧父在，他絕不會多說一些于他不利的事情。
  算是有利有弊吧。
  鄧霍推開車門，上車前察覺到她立在原地，推車門的手一頓，不動聲色朝她瞥了一眼，催她：“上去啊。”
  潘樂想到他剛剛算是替她說話，決定不與他計較。
  她繞到另一邊，與他同坐到了后座上。
  她既然下定決心，車平穩啟動不久便不客氣地聊起案子。
  “大哥，你剛剛說前員工故意制造一份偽截圖是什么情況？”
  鄧京明不情不愿開口：“工作是他經手，當初秦浩說不想供房子，他沒能及時辦理合同，也沒做好交接工作，根據公司規定，他是要為這事負責的，可能就是因為這，慌不擇路偽造了截圖吧。”
  還是剛才的那套說法。
  說到末了，還嘆口氣。
  像是在訴苦自己也被這辭職的員工坑慘了。
  潘樂持懷疑態度：“這么說，你們也不清楚截圖真偽？”
  鄧京明暗戳戳與她較勁：“自然……不清楚了。”
  潘樂心里冷笑，秦浩在法庭上還新提交了一份證據，用來證明涉案的公寓前前后后是付足了全款的，只不過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辦理相關手續入住。
  這和中廷地產的說法完全不一樣。
  有沒有付足全款，房地產商能不清楚？
  潘樂穩住心頭的怒氣，繼續問：“秦浩那邊有沒有付足全款，公司上下也不清楚？”
  鄧京明說：“中廷公寓是我接手的第一個項目，當初很多流程都沒有很系統，疏忽的事情難免也很多。”
  鄧霍像是反應慢半響地忽然嘖了一聲：“員工怕被追責，就不怕做偽證罪被追責，可真是有趣。”
  鄧京明回頭，望著鄧霍，笑說：“人嘛，就是這樣，永遠都在拆東墻補西墻，我這么大年齡去聽課，當是彌補以前想上學的自己。”
  這人是會說話的，總能扯到以前當私生子的那段日子賣慘。
  鄧霍還想出言，鄧父清了清喉嚨，適時阻止了這場無形的戰爭。
  “好了，我想安靜休息，你們有什么話晚上下課后再說吧。”
  于是，兩兄弟住了嘴。
  潘樂聽到這，自覺已十分清楚鄧京明的意圖。
  中廷地產是想讓她輸嗎？
  應該不是。
  楊麗輸的話，那秦浩就贏了，中廷地產要退給楊麗的購房款和賠償理論上會更多。

  可，應該也不想讓她贏。
  聯系到楊麗最近想改主意要回房款，那就是想拖下去，迫使她們接受他們的協商方案。
  清清楚楚意識到這點后，潘樂忽然不想這么輕而易舉提協商的事情。
  商務車里很安靜，只有偶爾響起鄧父清喉嚨的聲音。
  *
  這所謂的菁英大學在郊外，一個三層樓高的現代房子。
  并不像尋常的大學，更像是開會和宴席的結合體。
  有吃有喝的，有適合演講的會議室，甚至還有休息室。
  進去憑熟人認證或持卡進入。
  潘樂不遠不近跟著。
  她并不想上課，趁父子三人和在場精英侃侃而談后，自己尋了個空偷溜出去聯系她的委托人楊麗，把自己的分析告訴她。
  她心頭起，一直說，一直說到中廷地產想通過拖這種方式脅迫當事人協商。
  她以為中廷地產和楊麗這方是一體的，殊不知，在這場糾紛中，中廷地產是把秦浩和楊麗這兩個顧客當成是敵對方的。
  說得興奮時，楊麗忽然打斷她：“潘律師。”
  這是她辦案以來第一次被當事人打斷，她下意識“誒”了一聲。
  楊麗可能是在忙，有些煩，顯得語氣不太好：“潘律師，這樣，你先試探，若是方案還是和上次一樣，那我自是不會接受的。”
  潘樂又木訥地“誒”了一聲。
  掛了電話后，她才后知后覺自己算是被顧客給教訓了。
  她坐在椅子上，頓時有些懊惱地雙手穿插進頭發，隔半秒后低頭嘆息一聲。
  安靜之中，門不輕不重地被推開。
  “你要是我的律師，我會很不客氣地告訴你，你干不了就換個人。”鄧霍走了進來，順手關上門。
  潘樂聽到他的聲音有些驚訝，轉而想起什么，不由得圓睜眼睛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都偷聽到了？”
  鄧霍笑笑，解釋：“我也是才知道這門不怎么隔音。”
  非禮勿聽都不知道！
  潘樂憋了一口氣，憋出一句話：“你給我道歉！”
  鄧霍微微一愣，倒是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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