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夢。
  她的夢很奇怪，沒有人，也沒有嘈雜的聲音，她輕巧地如同水里的浮沫，隨著海浪沉沉浮浮。
  她確實是在海里。
  在她眼前，是一只小章魚攀附在巖石上。
  隨著時間的變化，它學會躲避追捕，學會了覓食，還學會試錯使用工具，它比大多數動物都聰明。
  然后到了性成熟階段。
  它長著猙獰的觸手，有著三個腦袋，比人類還多兩個個腦袋，它產卵繁殖，然后不吃不喝。
  她不解，但它確實是在毅然而然地奔赴死亡。
  長著猙獰觸手三個腦袋的身體很快隕落在海底，被其他生物分解。
  一切就這么戛然而止了。
  新生命降臨，它走向了毀滅。
  畫面一轉，她站在了發著光的甬道里，那是由無數燈塔水母組成，水母散發著亮光，讓整個甬道能被清晰看到。
  都說燈塔水母可以通過無絲分裂達到永生，可不是的，大多數的它們，都會在有性繁殖后死亡，和章魚差不多，它們的求生本能仿佛消失了。
  她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走，一腳踩到甬道盡頭的邊緣，幾乎一落腳，她的眼前便浮現了一個搖搖晃晃的世界。
  那是另一個的她，深夜煮面，打了個臭雞蛋下去，然后就暈倒了。
  鄰居聞到不正常的焦味后報了警，沒多久，救護車來到，對著即將猝死的她做急救。
  她往前走一點，越能感受到一股不知哪來的力，仿佛是牽引著她回到那具陌生又熟悉的身體上。
  她有些恍然了。
  原來這才是她回去的路，在深海里，在這所有生命的誕生地里。
  同時，她驚醒另一邊的世界是什么了。
  她遲疑了，重新退回甬道中間。
  她很快發現，那些水母一個個地開始消失，如同剛才的章魚一般。
  她在想，燈暗下來之時，甬道應該也會跟著消失。
  時間緊急，她不知道怎么想的，開始沖著周圍大喊。
  “你出來！我知道你在！”
  她在喊那個從始至終只出現過一次的神秘人。
  而她的直覺是對的，神秘人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喊聲中現身了，全身散發著虛浮的光，仿佛隨時跟著水母一起消失。
  潘樂急得上前問：“鄧霍怎么樣了？！”
  神秘人嘆了口氣，看著她，用急死人的語調緩緩道：“你明明心里已經知道了，以命換命，這才換來你的新生。”
  潘樂瞬間愣住，好一會都沒有動，滾熱的淚水不知何時盈滿了眼眶。
  他不應該有那場車禍的，他本可以一生順遂的。
  她固執地搖頭：“我不信，你在騙我！”
  “我從不撒謊。”神秘人垂眸看著她，聲音如玉潤般清涼。
  “放屁。”她狠狠罵了他一句，當即轉身朝甬道的另一邊跑去。
  神秘人有心提醒她：“你若是選擇留在那個世界，他也不一定會醒來。”
  潘樂當作沒聽到，她沒有遲疑，跨入那個光芒中，她甚至沒有回頭。
  隨著一陣強有力的吸力，她猛地醒了過來。
  第一眼看到的是潔凈的天花板，這不是在車里，而是醫院。
  迷糊間，她還看到病床兩邊各圍上一個人，他們彎著腰喊她名字。
  她乍醒，視線還不太清晰，過了一會才認出人，是簡紀辜和陳主任。
  她張了張嘴，“鄧霍呢？”
  同時，她掙扎著想翻身起來。
  陳主任哎呦了一聲：“你先別動別動，受傷了就好好躺著。”
  潘樂搖搖頭，坐起來固執地問：“他怎么了？”
  陳主任沉默，最后還是簡紀辜告訴她：“好像是失血性休克，具體情況不知道。”
  潘樂心一沉，氣有些上不來，她抬手按著胸口，那里隱隱作痛。
  她眉心蹙起：“我肋骨骨折了嗎？”
  簡紀辜看著她說：“醫生說你的CT檢查是正常的，猜測是軟組織損傷。”
  “那我還可以走去看他。”
  “你需要靜養，不宜走動。”
  潘樂擺擺手，不顧勸阻，徑直下了床。
  簡紀辜無奈：“那我扶你。”
  潘樂不想麻煩人，吁著氣說：“不用，我能走的，你們有自己的工作，忙自己的事吧。”
  簡紀辜見她這樣如何放得下她，陳主任心里想著去問候下鄧霍的母親。
  于是，這兩人還是跟在了后頭下去。
  潘樂去了一趟手術室，沒找著鄧霍。
  簡紀辜勸她回去，她默不作聲，來到門診大廳，她在進進出出的人群中瞥到李毫一閃而過的身影，她緊走幾步，高聲喊住他。
  “李毫！”
  李毫轉過身，見到潘樂踉踉蹌蹌走過來，快步上前，作勢要扶她。
  潘樂擺擺手，示意自己不用他扶。
  她語無倫次地問：“你見到鄧霍了嗎？他怎么樣了？我剛才去見他，沒看到。”
  李毫臉色自始至終很沉重。
  試想如果今天是他開車，結果會怎么樣呢？
  他自然希望鄧霍沒事，只是人在面對死亡時，心情難免有些復雜。

  他嘆了一口氣，把他聽到的都告訴她：“醫生說大出血，還有左腿骨折。”
  “大出血？”潘樂舔舔唇，努力回憶當時的情形。
  她當時抱著他的頭，車上有明顯的血液飛濺嗎？
  沒有，沒有啊。
  還是說，第二次撞了過來造成更重的傷口，她卻沒有印象？
  “是胸腔大出血。”李毫說得詳細些：“醫生已經縫合止血了，手術剛剛結束。”
  “真的？”潘樂眼神一亮，又問：“那他在哪里？”
  李毫又補充：“但醫生說還需要在ICU觀察二十四小時。”
  潘樂一愣，好一會后才敢出聲：“意思是他還沒安全？”
  李毫緩緩點了點頭：“可以這么說。哎，我帶你去吧。”
  潘樂木然地跟在他身后，沒多久，來到了ICU所在的樓層。
  這一層樓先前她探望爺爺時還來過，沒想到這么快就重返舊地了。
  她瞥到電子屏上的時間，早上12點13分，距離事發時才過了幾個小時，距離二十四小時的觀察期還遠得很。
  她忍不住焦灼，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待下去，下意識想為自己找事情做，于是一一打發陪在她身邊的兩個人走。
  “主任，你回去吧，律所不能沒有你……”
  勸完陳主任又勸簡紀辜。
  “師兄，你最近接了好幾個詐騙罪，每天忙得不是去檢察院就是去看守所，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將人都打發走后，她又閑了下來。
  她坐在椅子上，很無力地抓著頭發。
  那種無力的沉重感來源于內心深處的認知。
  她清晰地知道她就算回來，來到這里，也只能是徒勞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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