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嵐注意到了奧蘿拉那一瞬間的變化。

        黑眸微頓，他認識剛才的那些護衛。

        由蘭斯洛特·艾博特為首的光輝騎士，只效忠錫蘭這一國家，最后也因錫蘭而盡數戰死，將全部熱血都灑在錫蘭的土地。

        愚蠢且無趣的一群人。

        卡嵐得出結論，側過眸，探究著少女此刻頗為冷淡的神態，問：“蘿拉，你是認識他們嗎？”

        奧蘿拉腳步止住：“你是指蘭斯洛特？”

        “嗯……我看你現在心情好像不太開心，所以想問問。”

        聽著少年局促的聲音，奧蘿拉愣了一瞬，抬眸對上卡嵐的眼，腦中冷不丁冒出個念頭。

        他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注視著自己。

        奧蘿拉眨了眨眼，心頭好像落下了一粒塵埃，很輕，不占任何重量，卻也無法忽視。

        但很快，屬于冬天的冷風就把它吹飛。

        同時也把愛美的小公主吹得直接打了個哆嗦，本能地縮起肩膀。

        她今天只穿了條單薄的禮裙。

        卡嵐見此，不假思索地脫下外套，披在奧蘿拉的肩頭。

        屬于少年的體溫將奧蘿拉包圍，她久久地看著卡嵐，無端有種自己正在被他擁抱的錯覺。奧蘿拉壓下不自在，滿臉認真地對他說：“我討厭冬天。”

        而這幅認真說著討厭的模樣成功可愛到了卡嵐。

        他嘴角忍不住地翹起。

        “至于蘭斯洛特，我跟他不熟。”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直接抹除了她和他之間不愉快的過往。

        回到套房，奧蘿拉將身上的外套丟還給卡嵐，轉身進入臥室。

        卡嵐抱著它，鼻翼翕動，他能清晰地聞見布料上沾染的少女氣息，馥郁而甜蜜的花香，誘得這具人類身體里的心臟猛然跳快了幾拍。

        奧蘿拉換了條舒適的茶歇裙出來，視線不經意掃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少年，隨口丟下句：“發什么呆呢？”

        接著，沒等卡嵐回應，她就走進書房，一屁股跌進放置有柔軟坐墊的椅子，安靜地翻起桌面上的磚頭書。

        距離路德維希給出的兩周期限，還有一半多的時間，努努力完全可以看完它。至于看完后有沒有記住，奧蘿拉已經不想掙扎了，等到抽查時，聽天由命吧。

        卡嵐走進書房，見到的便是正在埋頭看書的少女。

        她身上的茶歇裙是極其襯膚色的深藍，v字領口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灰藍色眼眸認真地盯著書頁。

        卡嵐驀然開始嫉妒這本書。

        身后，觸手們像麻花似地絞在一起，它們非常想沖過去把這本能得到少女所有專注的書撕了。

        他站在原地，克制著自己病態的情緒，緩步走到沙發處。他淺淺地彎起唇，問：“蘿拉，我可以看你的書么？”

        “想看就看，別來煩我。”

        奧蘿拉的思緒被打斷，她脾氣惡劣地回著。

        “其實要是沒過，我可以幫你抄書。”

        “閉嘴，你這個白癡，哥哥認識我的字。”

        被奧蘿拉一兇，卡嵐溫順似地保持起安靜，轉而拿起她昨天丟在沙發處的詩歌集，坐在沙發內，擺出一副看書的模樣。

        實際上，所有觸手的眼睛都在這時睜開，充滿貪念地落在少女臉龐。

        黃昏。

        克勞斯脫下身上的輕甲，他們剛剛結束完一天的巡邏工作，轉身拍上蘭斯洛特的肩，笑吟吟地說：“兄弟，走，我們去金薔薇酒館喝一杯。我跟你說，那里的麥芽酒堪稱是一絕。相信我，你絕對會喜歡上它的。”

        蘭斯洛特扣緊皮帶，掀起眼皮，平靜地看了眼好友后，點頭。

        克勞斯嘴角笑容弧度揚得更加明顯。

        而他口中的“金薔薇酒館”就開在繁華熱鬧的橡樹街，天還沒黑，酒館的招牌就早早地亮起。透過干凈玻璃，能看見里面擺設的一條條桌椅。

        克勞斯推開門，熟門熟路地走到吧臺前，拉開木椅坐下。

        蘭斯洛特則是站在門口，他下意識地握緊劍柄，眼眸冷冷地向里逡巡了酒館一圈后，才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剛坐下，就聽克勞斯高聲喊道：“親愛的梅麗莎，勞煩給我們兩杯麥芽酒，加冰塊。”

        “稍等。”

        “好。”藍眸看向身旁的蘭斯洛特，他挑起眉，問：“這里不錯吧？”

        蘭斯洛特頷首：“嗯。”

        相較于翠西城的貝羅酒館，這家金薔薇酒館就干凈了許多，安靜了許多，也許是天還沒完全黑和它位于貴族和富商常出沒的街道這兩點緣故。

        不一會，兩杯麥芽酒就被豐滿艷麗的女招待穩穩地放在了他們桌前。

        克勞斯端起玻璃酒杯，沖梅麗莎拋了個輕佻的笑容，口吻曖昧道：“親愛的，你今天真迷人。”

        梅麗莎沒好氣地睨過他，往他頭上潑了盆冷水：“謝謝。昨天你也是用這句話來夸贊南希。”

        說罷，便扭著屁股走了。

        克勞斯對此并不覺得尷尬，他喝了一口麥芽酒，就把剛才的對話丟到腦后。轉而單手托腮，眉眼含笑地問起蘭斯洛特：“蘭斯，你喜歡公主的哪一點？”

        “臉？家世？總不會是性格吧？”

        蘭斯洛特垂下眸，灰眸茫然地盯著面前裝有淡黃色酒液的玻璃酒杯。

        拿起，猛喝了半杯。

        他感受著冰冷酒液滑過喉嚨的滋味，嘗試體會下午克勞斯所說的全身雀躍。

        突然間，他就懂了自己面對奧蘿拉時動不動會冒出來的奇怪心悸。

        原來這就是喜歡啊。

        蘭斯洛特恍然地想道，心中則開始詢問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對奧蘿拉心動。

        可能是陽光下少女明媚的笑容，也可能是篝火前那張脆弱的側顏，亦或是……更遠久的記憶逐漸翻涌上來。

        他思考了許久，最后回了克勞斯三個字：“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歡奧蘿拉哪一處。

        克勞斯一聽，臉龐上頓時流露出了憐憫。

        他將手搭在蘭斯洛特的肩，開口：“兄弟，你知道愛上一個人里最可怕的是什么？那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愛她哪一點。畢竟如果是喜歡顏值，那人總會有年老色衰的時候；喜歡家世，即便是再強盛的貴族，也逃不開衰敗命運；喜歡性格，要知道漫長時光里性格是最容易改變的東西。”

        “但唯獨一句不知道，蘭斯，所有的不知道其實就是喜歡她這一整個人。”

        “你愛她，愛她的全部。”

        蘭斯洛特僵住身體。

        而克勞斯則是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說起自己追求小姐夫人們的手段：“我跟你說，所有女人都不會拒絕一份真摯的情書……”

        蘭斯洛特一邊聽著他的出謀劃策，一邊沉默地喝起酒。

        話題從追求的花招逐漸過渡到更深層次的取悅運動，克勞斯認真地打量了眼蘭斯洛特，傾過身，略帶好奇地他耳側提問：“蘭斯，你該不會還是處男吧？”

        蘭斯洛特面無表情地將他推開。

        一見他這個反應，克勞斯瞬間了然。

        他忍不住笑出聲，隨后沖不遠處的梅麗莎抬了下手，“親愛的，今晚有空么？”

        梅麗莎靜靜地盯著這名俊朗騎士，抬起下巴：“當然。”

        克勞斯示意般地看向蘭斯洛特，又問：“介意再加個人么？”

        梅麗莎跟著他的視線，一起轉到蘭斯洛特的臉龐。

        相比于克勞斯的風流多情，他身旁的灰發騎士反而更加符合梅麗莎的口味，容貌硬朗，像把出鞘的鋒芒利劍。從進門的那一刻，她就注意到了他。梅麗莎躍躍欲試地舔了下紅唇，心想他那里肯定會很大吧。

        “如果你口中的人是指身邊的這位騎士，那我的答案是不介意。”梅麗莎說著，雙手撐在吧臺前，凝視著蘭斯洛特的眼神里充滿嫵媚風情。

        克勞斯聞言，戲謔地用肩撞著蘭斯洛特，出聲邀請：“要一起么？讓梅麗莎來好好教教你怎么討好一個女人。”

        話音剛落，便見蘭斯洛特放下手中的酒杯。

        “不。祝你們玩得開心。”

        說罷，他就利落起身。

        克勞斯依舊坐著，視線落在緩步離開的蘭斯洛特身上，他朗聲說：“你情我愿，各取所求罷了。蘭斯，你真不考慮么？”

        蘭斯洛特腳步不停。

        走出酒館，夜風吹散了身上酒氣。他抬起頭，遠遠地看了眼皇宮所在的方位，猛然覺得相比于情書，他更應該給她寫一封道歉信。

        為那晚沒有保護好她。

        對于奧蘿拉來說，學習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在她前一天晚上剛看完《魔法卷軸指南》，剛準備好好休息上一天，次日早晨就被路德維希派人喚到了他的書房。

        “哥哥，你是派人監督我了嗎？”奧蘿拉郁悶地瞅著他，說：“我昨天才剛把書翻完，你今天就來抽查我，你絕對是在我那里安排了你的人。”

        路德維希沒有回答，只是沖她伸出手，示意她把書遞給他。

        奧蘿拉不情不愿地上交，轉身往沙發一坐。卡嵐熟手地往她懷中塞了個抱枕，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讓她放松。

        路德維希翻開書籍的第一頁，冷聲問：“使用卷軸的兩個基本原則。”

        奧蘿拉松了口氣，因為這個答案就在書的第一頁。

        “謹慎與理智。”

        “何為謹慎？”

        “對未知保持謹慎。”奧蘿拉苦下臉，“好嘛，哥哥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真的不會再亂碰陌生東西了。”

        路德維希本來就只是想給奧蘿拉一個教訓，見她露出欲哭不哭的表情，他才合上書，選擇放過她。

        奧蘿拉懨懨地抱著抱枕。

        而艾爾弗雷德就是在這時，敲門走進書房。

        “日安，路德。”

        只見他穿著蔚藍色的法袍，銀白的長發幾乎垂到腰，年邁蒼老的臉龐上每一處皺紋都在顯示著睿智。

        路德維希神情里的冷傲退去。

        他溫和地沖這名大魔法師回禮：“日安，艾爾弗雷德閣下。”

        艾爾弗雷德走到沙發，視線瞥見少女仿若精氣神被抽空的焉頭焉腦模樣。他停下腳步，忍不住彎起眼眸，注視著奧蘿拉充滿慈愛地問：“可愛的小公主，你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嗎？”

        奧蘿拉對上這雙智慧的綠眸，剛想抱怨，余光掃過不遠處的哥哥，她默默選擇把喉嚨里的話咽了回去，癟起嘴回：“沒有，艾爾弗雷德爺爺。”

        但她那無聲斜覷的小動作根本沒瞞住艾爾弗雷德的眼睛。

        他輕笑了聲，溫和地轉開話題：“哦，對了。我聽路德說你想要在今年入學圣斯，是嗎？”

        奧蘿拉又偷偷看了眼路德維希，點頭：“沒錯。”

        身為圣斯學院的現任校長，艾爾弗雷德更想聽奧蘿拉自己的想法。

        當他臉上笑容消失時，那股子屬于強者的威壓就全然展露了出來。

        他平靜地盯著奧蘿拉：“蘿拉，你是真的想要入學么？”

        “是的。我是自愿的。”

        少女沒有猶豫。

        空氣中的壓迫感隨即散去。

        艾爾弗雷德含笑地沖奧蘿拉張開手臂：“我代表圣斯歡迎你。”

        卡嵐則是在一旁傾聽著他們的對話。

        意識到奧蘿拉在不久之后就要離開帝都，他無聲垂下眼睫。

        黑眸晦澀。

        等到兩人對話一停，少年沙啞的嗓音就插了進去。

        他小聲地問，語氣緊張：“蘿拉，我可以跟著你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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