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鏡布擦拭著鏡片，語文老師輕嘆一聲，重新戴上眼鏡后給自己加油打氣，才伸手將那堆作業本拉至眼前。

        他教的班里有一個最難頂的班級，只因為班上有個惡名昭彰的大小姐，帶領著一幫刺頭胡作非為，又誰也奈何不了她們。

        但好在他不是班主任，這幫學生也不歸他管，他只需要保證自己的課堂紀律就好。

        他悄悄看了眼對面坐著的班主任，又迅速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發頂，心里無比慶幸。

        但他并不可憐那位班主任，甚至心里有些鄙夷。

        這班主任是個勢利的，阿諛奉承特有一套。因為那位大小姐背靠校董，校董之上估計還有人。

        除此之外，實際上刺頭的家長大多都不是好惹的，任課時間長了，什么牛馬鬼神沒見過，大部分老師也疲于應對，都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不是眼盲，自然能看到那個班上的霸凌現象。但連班主任都放任不管，他們這些任課老師自然不會多說，他已經任課七年了，早就沒了熱情。

        人都爭這一口飯，他們也怕惹禍上身。

        世態炎涼啊。

        語文老師自嘲著拿過最上面的本子，剛拿到手他就發現這是一本新本子了，一下子腦內就自動帶入了那個女孩的名字。

        翻開頁面，果然是她的字。

        他不常收到這份作業，只有當那女孩自己悄悄地把作業本放在他的辦公桌，他才能看到。但也不是每次都有，有時候布置了寫作文，他來了興致就會特地去翻。

        因為女孩的作文，確實寫得不錯。

        久而久之，他也就對女孩的字跡有了印象。

        等下，剛剛一掃而過的名字怎么有點不對？

        語文老師合上本子，定睛一看，‘宗伊’二字正張揚地向他招手。

        他眉頭一皺，一下子就了然了，這是霸凌的一環。

        語文老師心里產生了一絲憐憫，正猶豫著要不要將這件事報告給他們班的班主任，抬頭望去，那位班主任正小聲地講著電話。

        有些人在講電話的時候，明知電話那頭看不見，但姿態就是會跟著變。

        他正不停地點著頭，面上還帶著諂笑，附和著語氣。

        算了，這班主任都不管，他也管不了。

        語文老師打消了想法，翻開本子開始批改作業。

        ……

        系統：“現發布任務——對女主進行霸凌行為。”

        上課之時，系統冷不丁地在宗逸腦海中響起，宗逸順勢睨視她的同桌，見人課上得認真，宗逸又收回了視線，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

        天氣很好，天空格外的藍，層層白云交錯。

        有點像她生活的主星，不過主星上空是深藍色的，晝時也能看到行星的蹤跡。

        但她駐守的星球，四周沒有能發光的恒星體，她除了時刻防備蟲族和外敵，就是仰天望著一片黑暗。

        冰冷和黑暗常伴左右，一得空，她寧愿躲到指揮室去看光屏發亮。

        她被遣送回主星時，仰望過那片天，依舊是那么的藍，她卻像第一次看見般不愿低頭。

        課間。

        啪嗒。

        人與桌子的碰撞聲，筆與地面的碰撞聲。

        葉伶舟想等人走后再撿起地上的筆，那人卻有意放緩了腳步，精準地將筆踩在腳下，嘴上還嗤了一聲。

        “真礙事。”

        這話讓人以為她沒法走直路，葉伶舟這張桌子擋住了她的去路，所以路過時好巧不巧要去撞一下。

        葉伶舟垂著頭，看著那支筆，并沒有給任何反應。

        黃毛最看不慣的就是她這副樣子，看似逆來順受，實則無聲抵抗。比起欺負其他人來說，總少了點看見對面哭喪臉的樂趣。

        但相對地，增加了她的征服欲。

        就是想看著這個人痛哭流涕，想看到她的臉上展現出恐懼和無助，想聽她求饒，想讓她下跪。

        這一定很精彩，能讓她做夢都笑醒。

        “干什么呢？別讓伊姐等你。”

        蛇紋一掌拍在了黃毛的肩上，打斷了她的臆想，往門口處一看，宗逸正倚著欄桿，冷冷地看著她。

        一個激靈，她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哪還記得欺負人的事，只怕又惹人不高興，趕緊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擾人的東西走了，葉伶舟這才俯下身，將筆連帶著被踩斷的筆夾一同撿起來。

        還未等她直起腰，背部忽然就被打了一巴掌，她扭頭去看，是班上的男生。打完她還帶著一臉壞笑，跟著同伴笑嘻嘻地走出了教室。

        葉伶舟握緊了筆桿，緊得手在顫，終是嘆了一口氣。

        非必要她不會出教室，在教室里也無法避免地受欺負，但都只能算小打小鬧，要出去她也會走上兩層，繞過那群人常去的地方。

        要是給人堵在廁所，就不好了。

        臨近上課鈴響，惡霸幾人組回來了，黃毛走在前，側著頭似乎在與宗逸說著什么笑話。

        宗逸垂著眸，雙手放在衣兜里，沒有給她一絲眼神，似只是同路。

        待黃毛重新扭頭，看向葉伶舟時微微一愣，嘴角的笑容竟又上揚了幾分，直接指著葉伶舟捧腹大笑起來。

        宗逸視線落在葉伶舟身上，眉頭倏然一擰。

        葉伶舟自然聽到了笑聲，但她不打算搭理。宗逸回到了座位上時，她看了宗逸一眼，宗逸并沒有看她。

        黃毛一路笑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待坐下后，覺得還不得勁，又扭頭拍打葉伶舟的桌子，逼迫她與之對視。

        她雙手舉在嘴邊，作喇叭狀，卻又似說著悄悄話，用著氣音。

        “破船，萬人乘。”

        極具侮辱性的語句。

        饒是葉伶舟，也不免露出了憤怒之意。

        黃毛見狀更為興奮，但還沒做下一步舉動，英語老師便伴隨著上課鈴一同出現，她流露可惜的神情，但還是就此停歇了。

        雖然老師不在乎她有沒有欺負學生，但是會在乎她有沒有挑戰老師的尊嚴。她并不傻，多得是機會。

        葉伶舟在深呼吸，并不長的指甲幾乎都要陷進了肉里。

        但還未等老師開口上課，她就已經松開了手，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

        如果可以忽視她泛紅的眼眶的話。

        “任務——對女主進行霸凌行為，完成。”

        腦海里忽然響起任務完成的機械音。

        宗逸的神情并不輕松，她能感受到身邊人的情緒，也能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一絲不敢直視女孩的怯意。

        她什么也沒做，但是任務完成了。

        因為她什么也沒做，任務完成了。

        宗逸微微后仰，卸力般倚靠在椅背上，朝女孩伸出手。

        撕拉一聲，微乎其微的聲音，她從女孩的背上略過。

        動作輕緩，女孩甚至都沒有察覺到。

        握緊拳頭，將揭下的紙條揉按至掌心，用足了力氣，勢要將紙條粉碎，粉碎不得也要讓其埋進血骨。

        似乎是在對自己進行著懲罰。

        ……

        葉伶舟站在宗逸的房門口，來回踱步。

        短短一周，逐漸習慣了她的安排。習慣了她留著午休室的門，習慣了她喊自己夜跑，習慣了吃撐了就這么看著她幫自己打包飯盒。

        也習慣了她一到學校就變得分外冷漠。

        宗逸聽到了門口斟酌不止的腳步聲，無奈之下主動打開了房門。

        葉伶舟受驚般往后跳了一下，小心地拍拍胸脯。

        宗逸也習慣了她在家中明顯活躍一些的模樣。

        畢竟這里，相對安全，也相對溫暖。

        “怎么了？”

        “……我明天想出去打零工。”葉伶舟雙手交握放在身前，撫著手背。

        宗逸抬眸一想，搖了搖頭：“明天有安排。”

        葉伶舟聞言抿了抿唇，在放棄和爭取中猶豫著。

        她想多少用打工的錢抵一些宗逸為她而用的日常花銷，好讓自己少占一下便宜。但接受宗逸的安排，也是抵房租的一環。

        “那……”

        “可以后天去嗎？以后周末都出去打工？”

        宗逸搶過了話頭，甚至帶著商量的語氣詢問她。

        葉伶舟眨了眨那雙琉璃眼，欣喜之情涌上心頭。

        她拼命點頭，又小心翼翼地補充著：“如果可以的話。但是，但是你如果有別的安排，我就不去。”

        “那行，早睡早起，明天起床了樓下見。”

        葉伶舟回到床上，蒙著被子滾了兩圈，忽然掀被而起，搓了搓有些凌亂的頭發。

        宗逸說起床后樓下見，但沒說幾點起，那她該幾點起？

        正常來說，沒有額外說明就代表一切照舊，也就是她上學時起床的時間。

        她的生物鐘并不規律，因為總失眠，夜晚愛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就淌了淚，眼睛累了才有睡意。

        搬到宗逸家里住，第一天睡得也不踏實，連鬧鐘響過了她都如夢魘般醒不過來。

        但是隨后幾天，慢慢適應了，這張床總是比之前軟的，她也就睡得好一些了。

        醒來后，也總能看到飯桌上已經買好的早餐。

        她之前特地把鬧鐘調很早，為的就是跟宗逸同步起床，結果還給人說了一頓，把她趕回了房間，自己出了門。

        “睡得少，長得矮。”

        葉伶舟一想起宗逸當時冷漠地說出這句話，就忍不住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因為她比宗逸高一點，一時間不知道宗逸說這話是在罵她，還是在用自己舉例。

        拿著手上的小鬧鐘，她在照常和提早一點醒里抉擇了一下，選擇了后者。

        她想跟宗逸同一時間起床，看看她出門是要做什么。

        雖然她每次穿著一身運動服汗淋淋地回來，很容易猜。

        但她只是想親眼看看，或者跟著。

        想在腦海里逐漸形象出她的身影，不再讓她灰蒙蒙一片。

        雖然她買不起肉，但她總能想到辦法引那孑然一身的狼出洞。

        有點不怕死，因為特別想一睹風采。

        天蒙蒙亮，宗逸便穿戴好出了房門。

        沒想到沒走兩步，就看到沙發上坐了一人，那人聽到聲響，立馬回過頭，展露出喜笑盈腮的一面。

        她聲音帶著剛蘇醒時的微微沙啞，卻又像流沙般讓人無意中深陷。

        她說。

        “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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