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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蕭楚


同日。

天穹黯淡,正由淡紫過渡往藏青。

飛燕關右二十里外,臨時營地雜亂且安靜,外圍明暗哨兵各在其位。

洪范最早以為午后一戰(zhàn)是無可挽回的潰敗,但接應時卻發(fā)現(xiàn)這支五千人的殘軍不僅建制完整,行軍時甚至秩序井然,還存有再戰(zhàn)的勇力。

他們是主動撤退的。

酉時正(傍晚六點)。

軍令已傳下,全體休息一個半時辰再開拔,期間不得卸甲。

巨石后的背風處,幾名親衛(wèi)在新升起的篝火旁搭建唯一的營帳——說是營帳,其實也只是往幾根木桿上架起一塊明黃龍紋營布。

古意新與洪范在潰退中的抵達固然突兀,但以他們的實力名望依然立刻得到了長公主的親自接見。

借著火光,洪范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皇室貴胄。

入目的首先是一位戰(zhàn)士。

臃腫的重鐵甲掩去了所有曲線。

一支短巧的六頁錘掛在腰際,隨手可取。

狻猊紅纓盔平置在旁,護耳沾滿了塵土。

其次才是一位女子。

她五官柔和,面部曲線卻明晰,腦后梳著男式發(fā)髻,既未施粉黛亦無脂粉之氣,相比美麗更適合用英武形容。

“我姓蕭,單名楚,是父皇長女,亦是此軍統(tǒng)帥。”

蕭楚雙手虛握,端坐在一塊最平整的石墩上,聲音安寧素凈。

洪范本以為她會自稱本宮。

“二位之援手如雪中送炭,此番恩義勝遇軍不會忘記。”

蕭楚努力綻出個笑容,用一對漆黑中點著碎金的眸子溫和望向二人,格外蒼白的唇色亦格外搶眼。

洪范正坐還禮,低頭時見她右手緊纏著上等白綢繃帶,掌心一面透出淺緋——這繃帶兩側(cè)有毛邊,應是用成衣裁剪而成。

他聯(lián)想到亂界消耗血液的傳聞。

長公主無疑是位美人。

但或許是營地環(huán)境,或許是大戰(zhàn)新敗,她并未給洪范帶來第一次見沈鐵心時那種關于絕世姿容、仿佛當頭吃了一棒的震撼。

這位皇族應當是一位容易共事的人。

洪范想到。

親衛(wèi)按人頭奉來了食水。

食是烘熱的炊餅,水只是涼水而已。

蕭楚就著個摔缺了小口的茶碗吃水,每咬一口炊餅便咽一口水——她手指之間,碗釉上的窯變映著火光,幻化出燦爛云霞。

半張餅的功夫,她相互引薦了洪范、古意新與在座諸位將領、先天以上高手,其中有四人尤為著重。

第一位坐在長公主左近,其名周文楊,尊號“赤穹”,位列地榜九十七位,有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的官階。

他留著山羊胡子,發(fā)須半白,依舊穿那一身鮮紅袞袍,端坐在最高的一個石塊上。

洪范與其視線相接數(shù)次,每每覺得他以俯視的目光看人,眉眼間傲氣滿溢。

第二位坐在長公主右近,其人面白無須長發(fā)披散,身形頎長精瘦好似夜叉,著一身青緞武服,寡言少語,正是“游神”蔚元白。

另兩位一開始就被龍魂樹與命星雙重標記,卻是洪范的“本家”。

一人名叫胡莊,年紀大約三十許,滿臉橫肉,身高二米不止,粗壯不似人類,執(zhí)掌命星“食象客”。

按洪范所讀過的文牘,此命星與“巨靈相”同屬肉身強化型,首先能賦予星主消化任何食物高速恢復傷勢、耐力的權柄,其次還能按照累積消化所得血氣超額強化星主體魄。

方才親兵奉上的炊餅他一張嘴便吃一張,兩排鋼牙交錯碾壓仿佛一臺破碎機。

另一人名叫戴忘塵,年紀二十七八,薄唇窄眉,骨架纖細矮小,右臂齊肘而斷,接著鋼鐵質(zhì)地的假肢,執(zhí)掌命星“念生神”。

此命星與沙世界相似,可活化死物,不僅能土遁、穿山、穿墻,更能驅(qū)使傀儡作戰(zhàn)。

此二人追隨蕭楚已有年月,前者擔任其親衛(wèi)統(tǒng)領,后者則類似門客。

互通身份后,最先提起的話題自是軍務。

“蟲潮自二月初八開始攻打飛燕關,打到今日恰好一個月整;其實這一戰(zhàn)的過程與結(jié)局都在預料之內(nèi)。”

蕭楚摩挲著瓷碗的斷面,說話時嘴角微微翹起自帶兩分笑意。

“二位去年剛剛經(jīng)歷過淮陽三郡戰(zhàn)亂,早已熟稔戰(zhàn)場,細節(jié)之類我就省略了。”

“有重新修葺的關城、過兩萬精銳將士、充足的食水藥材,更兼蔚公相助……二月初我們就知道至少能守到三月;而就在兩日前,蟲潮真蟲數(shù)量已降至三千左右,不夠覆蓋飛燕關整個正面。”

“但守不住同樣是注定的。”

她握了握帶傷的右拳,抿唇成線。
“到了三月,或早或晚,蟲潮母巢第一波孵化的真蟲一旦抵達,我們就只能棄關而走——你們下午想必也見到了,哪怕我從后方再補人上來,關墻本身也頂不住了。”

洪范頷首認可。

他清楚記得幾日前驚鴻一瞥時飛燕關千瘡百孔猶如蟲蛀的正面,以及最下方泡沫般粉碎的藏兵洞。

毒素本就是蟲族的招牌武器,甚至許多蟲類的血液與體液都帶有強腐蝕性。

“這一個月來我軍戰(zhàn)損超過一萬一千;絕大部分尸首都被我下令即時火化,正是防著今日。”

蕭楚注視著篝火上的火星,蹙著眉頭。

“好歹拖延了一個月,三山盆地的撤離已徹底完成;自此往東,五百里外的爾白城已做好了萬般準備,我們便在那與蟲潮做最后一搏!”

她坐直身子,帶出甲葉摩擦的颯響。

篝火搖晃,驅(qū)散了春夜的寒涼。

周文楊于此時突地出言。

“古槍魁,本座有一事想問。”

他望向古意新,后者木訥點頭。

“蟲潮襲擊茂彥是一月,之后蟲群徑直北上,你卻為何來得如此之晚?”

古意新?lián)䦟嵰愿妫瑢⒑榉兑辉孪卵舷聦に约爸髢扇俗o送家中至親與千余平民自巢江一路北上的經(jīng)歷說了。

周文楊扶膝正坐不再說話。

自他往下的更多人似有話想說——其中還有幾位身著被血污黑了的紫綬云紋帛服——但最終沒有人出這個頭。

古意新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但不明白為什么。

他出身、容貌、學識俱是貧瘠,多年來以武交游,對曾經(jīng)所受不涉及原則的種種詰難從來選擇忍耐。

“你家人比我們這邊早一日出發(fā),中間又差著二百里,相當于四五日的腳程——有我們斷后,他們必能平安抵達爾白城。”

蕭楚環(huán)視眾人,用數(shù)秒鐘醞釀出笑容,開口緩和。

“我聽聞蟲族會搭建母巢用以孵化,我們可知道所在?”

洪范問出隅于心中許久的問題。

“蔚某親眼所見,母巢設在鷹揚城。”

蔚元白回得言簡意賅。

“可曾試過偷襲?”

古意新本能接過話。

“母巢建在地下防御嚴密,至少有過千真蟲、十萬亞蟲守衛(wèi),哪怕先天高手結(jié)隊去了也沖不動。”

周文楊一手撫須,似笑非笑。

“那元磁呢?”

古意新直視于他。

“元磁卻去不得。”

周文楊即回。

“帥蟲間能隔空即時傳訊,本座與蔚老弟一旦有一人在鷹揚城現(xiàn)身,蟲族主力便會立刻進攻,飛燕關只有潰敗一個結(jié)果。”

古意新聞言一窒,臉色霎時差了許多。

洪范這才明白蕭楚方才掩藏的遺憾。

元磁層面上以二對三,雖然有亂界盡量拉扯,終究維持艱難——若古意新能更早抵達,飛燕關多出的就不止一個強戰(zhàn)力,更會有巨大的戰(zhàn)略空間。

但洪范并不覺得這是古意新的問題。

“我自涼州西京南下茂彥,前后不過兩日時光;雷火關以東元磁天人多得是,古兄不在,他們?yōu)楹尾粊恚俊?br />
他昂然作聲,平視周文楊。

后者瞟他一眼,下巴微揚,并不接茬,而在座更多先天以及非以個人戰(zhàn)力見長的勝遇軍高級軍官則眼神閃爍。

蕭楚打斷了對話。

“逝者不可追,說這些毫無用處。”

她臉上疲憊畢露,握了握帶傷的右掌,結(jié)束會議。

眾人分散,大多尋地方休息。

洪范二人精力尚充沛,奔入夜色收攏潰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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