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奉自然比那三人了解如意骨的意義，得到蘇令桐后，自然是欣喜若狂，以至于還沒來得及檢查胎記，就忍不住跟那三個混混喝了一通。

        但他顯然不夠了解蘇令桐。

        從他明白這個世界的殘忍起，他就已經把自己變得比誰都心狠了……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蘇子奉只不過多耽擱了片刻，回來再見蘇令桐，便見這個他從來沒注意過的弟弟，小臉慘白的縮在桌子下，怯生生的望著他。

        他臉上掛著暢懷的笑，把人從桌子底下拉出來，想再看看那胎記，卻見小孩兒那片皮膚除了有些發紅，就再不見其他痕跡了。

        “如意呢！胎記呢！”蘇子奉大怒，反復扯著他的手臂查看，小孩兒的手臂還因為他動作粗魯，被搓得溢出血絲來。

        “說話啊。”蘇子奉陰沉著臉，把蘇令桐推到在地上。

        小孩兒害怕的抱住自己，縮成一小團，吞吞吐吐的說出‘真相’，“是，是他們給我畫的如意，我害怕，我把圖案搓掉了……”

        蘇子奉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大笑道，“好……好好好！”

        隨后便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不知道的是，當他跨出房間的瞬間，身后蜷縮成團的孩子，臉色的怯弱褪去，變成面無表情的模樣。

        喝了酒的人，不會有太多理智。

        蘇令桐只是在賭。

        他作為城主的孩子，雖然不是在如意府長大的，但在身份和血統上，還是不容置喙的。

        所以就算他把自己歸為欺騙蘇子奉的同謀，他也不可能真拿自己如何，反倒比確認自己體質的下場好得多。

        至于外面那三個，他們要承擔蘇子奉的怒火，結局多慘他都不在乎，甚至希望他們直接死掉才好，世界上便少了三個知道他秘密的人。

        可是他沒想到，蘇子奉這人這么毒。

        蘇子奉把當時照顧蘇令桐的侍從丟給了那三人，那侍從被玩弄至死后，便把他們趕出如意城，讓他們處于時刻被如意府追殺的恐懼里。

        等把那三人戲弄夠了，蘇子奉又回來找蘇令桐，用軟刀子扎他的心，“你知道小遙多牽掛你嗎？被輪的時候還一直叫著‘小少爺救我’。”

        蘇令桐沒能控制住自己帶著殺意的眼神，被蘇子奉捕捉到以后，便連那三人的追殺令也撤了。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這個裝羊的弟弟，想知道他的真面目到底是真的狼，還是只會齜牙的狗，“他們會很好的活著，活在你找不到地方……恨嗎？恨就對了，一直被仇恨糾纏下去吧。”

        面對歸墟的這幾人，蘇令桐自然也不是完全實話實說，他只說那侍從救了自己，最后被蘇子奉扔給三人折磨致死，蘇子奉之后還故意將人放跑，以此逃脫了如意府的問罪。

        聽完蘇令桐的述說，除了白霜行，其他幾人都或多或少感到動容，情緒變化最為明顯的，便是司妄。

        往日對蘇令桐總是格外看不順眼的傲氣少爺，這會兒看著蘇令桐的眼神卻變得十分柔和，其中還夾雜著一點心疼。

        陸杳本就是溫和的性格，這會兒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關心，“那侍從死了，你一定很難過吧？”

        蘇令桐皺了皺眉，眼里閃過一絲戾氣，聲音卻依然柔柔弱弱，“嗯，一直都很難過。”

        陸杳便笑了笑，正要再說點安慰的話，卻被白霜行打斷。

        “所以，其實你是有殺人動機的。”

        風肆游，“師弟，你可真無情！”

        蘇令桐低下頭，不置可否，這樣敏感的問題，他說得越多，破綻越多，還不如，讓他們自己去討論……就目前來看，還把中心放在兇手這一卦上的，也就白霜行了。

        司妄也覺得白師兄有點太不近人情了，跟著開口，“白師兄你好嚴肅哦，真把這小慫包當犯人審啊？”

        白霜行看了一眼坐在一邊沒有發話，也沒有表示的冷灼玉，淡然開口，“他雖然不行，但他可以找人幫忙啊。”

        “若我沒有記錯，荒海傳說有個專門幫別人辦事的勢力，叫做長夜樓吧。”

        白霜行說這話時，其他人都是一臉思考，冷灼玉卻在仔細觀察蘇令桐的表情……他想知道，小公子隱藏的秘密，究竟是不是這個。

        可惜，他什么也沒觀察出來，從被他握著的，沒有一點反應的手里探測對方的脈搏，卻發現他連心率都沒變過一分。

        不過冷灼玉卻知道，越是無懈可擊，才越像刻意偽裝……

        “你也說了，那是傳說啊！誰又知道怎么聯系傳說里的組織啊！”司妄代做回應，最后關于‘長夜樓’這個話題，還是不了了之了。

        ……

        文錦城碎雪案算是告一段落了，雖然沒查出有意義的東西，但確定兇手是有針對的報復，而非濫殺無辜后，文錦城便解了禁。

        冷灼玉一行人，雖然說是來查案，但其實也只能算是歸墟弟子的一種歷練，并不需要他們作出多大的貢獻，說是來走個過場都不為過，后續就需要交給更專業的人士追查了。

        幾人回程路上的氣氛也很微妙，硬要說的個所以然的話，大概是承受了美顏暴擊，原本的說話方式都不太對味兒了。

        比如來時根本沒人顧及蘇令桐，管他根部跟得上大家的腳步，隨便他墜在隊伍后面，艱難的跟著。

        回程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著漂亮小少爺跟得辛苦，都會下意識放緩步子，也不讓人墜在最后面了，基本算是把人圍在了中心地帶……就連寒冬般冷酷的白霜行也默許了這種行為，不過他的想法和大家應該有些偏差，蘇令桐猜測，他大概是存著‘保護重要嫌疑人’的心態來的。

        這樣一想，壓力劇增。

        蘇令桐回來之后，也一直沒再刻意遮掩面容，只除了掩蓋一下味道的步驟沒省略。

        他想著，反正找了個大腿了，而且自己也不再是從前那般弱小，也許不必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倒是一路上遇見的弟子，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還有好幾個仗著天賦不錯，排名較高，和前幾席比較熟悉的上來搭話閑聊。

        閑聊的內容千奇八怪，最后都無一例外的以詢問蘇令桐是何人作為結尾，然后再更加失魂落魄的離去，似乎是某種觀念被打碎了正在重建。

        甚至到了莘舍，蘇令桐還被看管弟子攔了下來，那從前對他視而不見的弟子頂著一眾大佬的壓力，羞怯中帶著期待的看向蘇令桐，“這位師弟好似不是住在這里的，外來人員進入莘舍，是需要登記留下姓名來歷的。”

        蘇令桐這才感覺不遮臉還是會有些尷尬的，正有些后悔，便見司妄冷哼一聲，“他是蘇令桐，連是不是外人都分不清，你留在這崗位有什么用！”

        那弟子被訓斥得臉色一白，但目光落在蘇令桐臉上時，便又毫無例外得變得神不守舍起來。

        “招蜂引蝶的，真麻煩。”司妄埋怨著，卻不似以前那般大聲到故意要讓人聽到的地步，而只是自己低聲嘀咕兩句。

        后來一連幾天，莘舍蘇令桐的小院兒外，都聚集一票人，跟來動物園看猴兒似的。

        蘇令桐明明都已經戴回面具黑袍了，那些人卻好像更激動了，好似他這猴兒不肯露過臉，他們就要蹲到他露臉位置。

        這樣的日子也沒捱幾天，蘇令桐便又被掌教傳召了。

        掌教南黎，是境主的師弟，大概也是這世上唯一真正見過歸墟境主的活人了。

        他看上去四十歲左右，并不老，但也明顯不年輕，俊美的面容上能瞧出歲月的細痕。

        這位掌教性子比較冷淡，給蘇令桐的感覺，和白霜行差不多……或許這就是歸墟之境的特色，首席弟子怎樣不說，反正他們師弟的性格倒是如出一轍。

        蘇令桐甚至懷疑，南黎的弟子里，白霜行才是最有可能繼承他衣缽的人。

        南黎把人叫來，直接開門見山便把之前那封詔罪書送到了蘇令桐面前，他便知道，這是調查出結果了。

        蘇令桐拿起那封血書，因為心里早有準備，所以在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后，反倒輸了口氣——確實是當年那三人的詔罪書，他們在被蘇子奉送出城前，是受到過如意府的審判的。

        蘇子奉是個狠人，給他們下了禁言令，禁止他們說出有關胎記的事，所以詔罪書上只招供了他們如何欺辱小公子和那個侍從的事，甚至因為對小公子更感興趣，招供時更多篇幅都是講述如何玩弄小公子的。

        蘇城主倒不是多么好面子的人，聽著這些還挺可樂的，不過到底是自己兒子，該護還得護著，而且按程序走，也該給這樣的犯人重罰。

        最后是下了處決書，但公布于眾的罪名中，并沒有提到蘇小公子這一塊。

        但詔罪書不一樣，除了沒表面那塊胎記，他們是把所作所為都寫上去了。

        不過現在不同，因為冷灼玉的追求，他又覺得，那些想要掩藏的過去，興許不那么重要。

        其實內心也存著一種，想以此看看，冷灼玉態度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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