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褚炎的回應,巫白霜闔上了眼眸，將自己的意識從意識海中抽離出來，覆蓋到了褚炎的身上。

　　幾乎是在剎那間，巫白霜沒有任何阻攔就進入到了褚炎的意識海之中。

　　他看到了一只龐大的黑麒麟虛影,與充斥在黑麒麟周圍的團團迷霧。迷霧將它困在其中,意識海中一片混沌。

　　“……”

　　察覺到有人進來,黑麒麟睜開了暗紅色的獸瞳。

　　偌大的獸瞳中倒映出白發青年的樣貌,防備與威壓褪去,恢復成了先前的平和。隨后，它望著巫白霜的方向,發出了一聲低吟。

　　低吟聲令四周的迷霧涌動,混亂的意識海開始發生了變化。

　　意識裂縫打開，將巫白霜的意識卷了進去。

　　這不是巫白霜第一次進入意識裂縫，早在云夕大陸的時候,他曾誤打誤撞進入過自己的意識裂縫里。

　　意識裂縫是個很神奇的存在，它會回溯宿主經歷過的記憶，并且真實地將當時同一時空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展現出來，只要不脫離宿主感知的范疇。

　　*

　　一陣頭暈目眩過后,巫白霜的意識逐漸清晰。

　　“怎么突然停下來不走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自巫白霜頭頂響起,令他愣了一下,隨即很快抬頭望向聲源處。

　　——方才的說話人竟是白長鳶！

　　這名曾經在暗塔中以意識殘影教導過他心法的白氏族長，亦是曾為了白氏的一線生機找到了自己的人。

　　巫白霜的心情略微有些復雜,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此刻他正在褚炎的意識裂縫中，并且遇到了白長鳶！

　　意識裂縫投影出來的場景都是真實存在過的，但巫白霜本人的記憶里,并沒有這一段記憶。就像當初他在白音的記憶里,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也在白氏暗塔試煉的隊伍中……等等,年幼的自己。

　　巫白霜看著自己與白長鳶之間的身高差，還有縮小了手掌，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一些關鍵線索。他不記得的這部分記憶，極有可能與當初覺醒了“劇情”有所關聯。

　　“白霜？”似乎是見巫白霜沉默不語了許久，白長鳶放緩了聲音喊了他一聲。

　　“我在。”巫白霜應了一聲。

　　“別怕，有我在。麒麟族的黑麒麟雖然獸形有些兇狠，但人還是很好說話的。”白長鳶摸了摸他的頭頂，安撫了一句。

　　“……”黑麒麟？難道是阿炎嗎？

　　猜測到這個可能性，巫白霜搖頭道，“我不怕。”

　　“那咱們進去吧。”白長鳶笑了笑，精致的面容多了幾分溫和。

　　這個時候，麒麟族并沒有隱世，他們的山門沒有設幻陣，周圍的環境并非層層疊疊的山巒，而是開闊的平原，建筑極其宏偉氣派。

　　白長鳶帶著巫白霜見了麒麟族族長，這時的族長并不是褚青，而是另外一人。

　　才見面，麒麟族族長語氣凝重地對白長鳶說道，“你真的做好了打算？先不說我族麒麟主會不會同意此事，無論最后成功與否，你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白長鳶語氣平和地回答他，“早在傳訊時，我已與你說過了。無論成功與否，我都會接受應有的代價。請為我們引薦吧，我們白氏的時間不多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孩子？”麒麟族族長在這時抽空打量了巫白霜一眼，目光復雜又滄桑，飽含未盡之語，但他隨后又轉了話題，“跟我來吧，麒麟主剛從虛空大陣出來。”

　　“他就是我們所有的希望，白氏最后的珍寶。”白長鳶微微嘆息。

　　巫白霜張了張唇，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沉默地等待事態的發展。

　　麒麟族族長帶著他們兩人走到了一處幽靜的宅院，這里的位置并不偏僻，但周遭卻十分安靜，唯恐打擾了宅子的主人似的。

　　駐足于門前，麒麟族族長揚聲稟告道，“麒麟主，白氏的人來了。”

　　“進來。”

　　沒有多余情緒的嗓音響起，落入巫白霜的耳中時，令他有些驚疑不定，這道嗓音好像和阿炎的聲音有些對不上。

　　等到麒麟族族長推門而入，巫白霜見到屋中的人時，才明白為什么方才聽到的聲音不太相同。

　　——阿炎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是少年的模樣，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嗓音還帶著少年特有的些許清脆感。

　　“……”這可太稀罕了！

　　巫白霜在心底暗暗感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少年時期的褚炎，想要將他此刻的模樣記下來。

　　不用特意動用感知，褚炎也能察覺到對面那名白發藍眸的孩子對自己的注視。

　　“……”

　　這樣的感覺十分的……奇妙，他不害怕自己嗎？

　　每當自己從虛空大陣中出來，身上的煞氣濃郁得令麒麟族族長都會心驚，更不要說其他麒麟族族人了。

　　褚炎垂眸，眼角的余光落在煞氣纏繞的指尖，下意識地控制它們不要從自己的身體中涌出。

　　他……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于可怕。

　　微妙的情緒從褚炎的胸口流淌，他還未曾將它細想，便聽到麒麟族族長的話語聲響起。

　　“他們為了扭轉時空而來，需要借助您的力量。這并不是普通的時空穿梭，而是要逆改天命……您愿意幫忙嗎？這個計劃若是成功，對壓制您身上的煞氣也會極有幫助的。”

　　扭轉時空與時空穿梭不同，前者是更改天命法則；后者只是回到過去或者將來，作為過客匆匆一瞥，回來后記憶會被法則抹去，什么也改變不了。

　　“要逆改什么？”褚炎詢問。

　　“讓他活過二十歲，更改早夭之命。”白長鳶開口回答。

　　她話語中的“他”，代指的人正是巫白霜。

　　聽到白長鳶的話語，褚炎的眼睫顫了一下。像是羽毛飄落在湖心，驚起了很小的漣漪，沒有人能察覺到，但確實發生過。

　　空氣無端沉寂了下來，沒有人開口說話。

　　巫白霜亦是安靜的站在原地，他看到褚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來。

　　巫白霜自幼容貌與天賦極其出色，天生冰靈力讓他看起來有些清冷疏離、沉默寡言，但笑顏卻不會。

　　屋外熙和的日光透過軒窗散落進來，傾瀉在了那如雪的白發上，渡上一層柔光，光影交織，有浮光點綴在了淺藍的瞳仁中，澄凈的歡喜一覽無余，不見絲毫陰霾。

　　這孩子難道不會為自己早夭的命運難過嗎？

　　褚炎分辨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何種情緒，在三雙期盼的目光中，他不得不開口回答，“這很難。”

　　生死本就是一個人最大的命數。

　　更何況，這個孩子并不屬于這個時空，他是未來的人。

　　“沒有辦法了嗎？”白長鳶的語氣憂愁。

　　“……有。”

　　出乎她的意料，年少的麒麟之主忽然開口繼續往下說，“除非我也插手他的命數。”

　　黑麒麟本就是麒麟族的最違逆天地法則的存在，他能扭轉時空，也能在關鍵時刻阻攔下天地法則的誕生。

　　只是這樣做，亦是要付出一些代價。

　　“我的神魂一分為二，一半去他所在的時空，另外一半要留在麒麟族的虛空大陣。”在神魂沒有完全歸位前，他將會陷入虛弱期，除了鎮壓煞氣外，不能再出面解決其他事了。

　　“如此一來，我等麒麟族在麒麟主沉睡期間，會隱世而居，不生事端。”麒麟族族長做好了隱世的打算。

　　“有勞麒麟主，那儀式什么時候開始？”白長鳶問道。

　　褚炎回答：“七日后，還有一些東西需要準備。”

　　這七日，巫白霜留在麒麟族，住在麒麟主旁邊的院落。他倒是想和褚炎住一屋，但按照褚炎現在的記憶，他們兩才剛剛見面，并不能算熟識，更不要說親昵了。

　　而且儀式相當的繁瑣，白長鳶在白氏與麒麟族之間來回空間傳送，帶來了不少白氏積累的天材地寶。時不時會和褚炎商討著要怎么解決可能會出現的變故。

　　他們兩人討論的時候，巫白霜就搬個凳子，在院落圍墻的那頭聽著。沒有辦法，他的個子現在不高，要爬墻也得借個東西，直接用靈力的話會更容易露餡。

　　“白霜回去之后會失去在這個時空的記憶，到時候什么也記不住，由你的神魂去找他嗎？”白長鳶問。

　　褚炎：“我的神魂只有一半，那個時空的天地法則太薄弱了，我需要將神魂的力量封印才能存留，并且時限不能超過三年。”

　　白長鳶：“神魂封印了，和普通修煉者也沒有什么區別，你的記憶也沒了吧？”

　　褚炎：“是。”

　　白長鳶嘆氣，“你們兩個都沒有記憶，屆時要如何是好？”

　　褚炎：“我會在那日來臨前夕解開神魂的封印。”

　　“嗯？解開封印，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也可以給白霜留一些暗示性的指引。但是要讓這孩子信任，可不容易。”

　　白長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主意，凝眉細想了起來。

　　佇立在她身邊的褚炎則是若有所感地抬起了頭，朝墻頭的方向看了一眼。

　　墻頭上，白乎乎的腦瓜已經露出了半截，隨后出現的便是巫白霜那雙湛藍的眼睛。

　　小孩被發現了也不膽怯，大大方方地朝褚炎揮了揮手，眼睛里的光彩更亮了。

　　褚炎：“……”

　　白長鳶也察覺到了動靜，她循著褚炎的視線望去，將試圖“偷聽”的巫白霜抓了正著。

　　見此，白長鳶將他帶了過來，笑道，“我怎不知你竟還有這般頑劣的一面？”

　　初見巫白霜時，他是被世家精養出來的小少爺，談吐舉止十分文雅有禮，面對陌生人也不膽怯。

　　眼下看來，小鬼到底是小鬼，多少也會有些耐不住性子。

　　“白霜，你覺得，如果你沒有記憶，什么樣的提醒會讓你相信呢？”白長鳶將問題拋給了當事人。

　　巫白霜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根本沒有思考，身體便本能地開口回答了，“要相信將來的提醒是真的，那得讓我明白過去是假的。就好比話本里寫的角色一樣，他們的故事是杜撰出來的。”

　　這大概是記憶中巫白霜的原話，所以在說出口時，巫白霜不覺得有絲毫的違和。

　　“話本啊……”白長鳶陷入沉思，隨后又想是拿定了注意似的，在巫白霜和褚炎之間看了一眼，“那我給你寫個話本。”

　　“你本來是個話本里的人物，活不了多久就要死了……想活下來要找到麒麟主褚炎，褚炎長這樣，到時候他會路過你在的地方……”白長鳶編到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詢問“話本”中另外一位主角的意見，“麒麟主，你覺得你在話本里會怎么做？”

　　褚炎：“……”

　　褚炎沉默了一下，才開口回答，“白氏族長，你可以推演預算，這樣可以把杜撰變成真的。”

　　白長鳶覺得褚炎此話甚是有理，她取出龜甲占了兩下，手指掐到一半，神情忽然愣住了，看著巫白霜與褚炎兩人忍不住笑道，“你們猜我算到什么？”

　　“族長算到了什么？”巫白霜好奇地抬起臉。

　　“……”褚炎亦是向她投去了目光。

　　白長鳶精通推演之術，不然也不會登上九天占星問卦，算準了巫白霜是白氏血脈的最后一支。

　　“哈哈哈哈天機不可泄露，說出來可能就不靈驗了。”話到關頭，白長鳶忽地不說了，她眉間因白氏危亡在即的郁色褪去了不少，半開玩笑地繼續道，“若是真有此事，到時候白霜要給我敬一杯喜酒。”

　　褚炎面色不改，似乎并沒有聽明白白長鳶話語中的深意。

　　而聽懂了的巫白霜無言：“……”

　　難道連姻緣這種事，白長鳶也早就算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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