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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再入汴梁


西南邊境處的荒山小鎮(zhèn),近來突然冒出許多陌生面孔。
  被安置在鎮(zhèn)上隱姓埋名的王府家奴們,此刻正聚集在一酒莊內(nèi)商議。
  王妃去年年關(guān)入荒山,已有數(shù)月杳無音訊。府相大人那日匆忙入山,眾人皆以為此去便可尋回王妃,誰知府相大人這一去,是又沒了音信。
  東都傳來消息,年初一清早,王府尚未敞開門庭,就迎來梁帝一旨查封。王爺無故被囚,已然大半年沒有回府。而他們這撥人奉命伺候王妃來此養(yǎng)病,卻不成想竟僥幸躲過一劫,只是他們的家眷都免不了受到牽連。
  他們曾幾次三番結(jié)伴進山尋人,卻終是無果而歸。山中瘴氣彌漫,尋常人在山中呆上三五日便會感染濕毒,他們也只能放棄前行。
  這荒山果真邪乎,難怪王爺在王府出事前夕將王妃掩護在此,怕正是看中這處易守難攻的天然屏障。
  久尋不見,眾人心下更是慌張。此去東都汴州,若他們一行冒然入城,鐵定自投羅網(wǎng)。從汴州傳開的通緝令,已經(jīng)傳至西南邊境這處小鎮(zhèn),王妃的畫像更是貼滿大街小巷。王爺被囚,王妃成了通緝犯,他們的家眷也被羈押,火燒眉毛似的焦慮讓他們個個如同喪家之犬。
  這次派去上山的一行,若是依舊尋不到人,他們便打算喬裝混入流民,再尋他路入汴州城搭救王爺和家人們。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上山尋人的一隊中,有一雜役小廝終于回來了。
  小廝一進酒莊,便引來眾人注視詢問,“……如何了?可有消息?”
  “有,有了。”小廝太過著急,連連喘著粗氣。
  “噓!尋處無人之地再說。”年紀稍長的侍女神色謹慎,附耳小廝喚其噤聲。
  眾人面面相覷,皆起身而去。
  酒莊廊道人來人往,角落一桌衣著質(zhì)樸,頭戴斗笠的江湖劍客桌前杯盞紋絲未動,默默著關(guān)注這群人去向。待他們才踏出門檻,劍客便放下酒錢尾隨跟上。
  一行人終于在小鎮(zhèn)荒郊見到王妃,有性情細膩婢女更是見之潸然淚下。
  王妃較往昔憔悴了不少,經(jīng)久未梳洗的秀發(fā)都太過打結(jié),看著雜亂不堪。之前白皙清亮的肌膚,如今不僅蒙上難看的枯黃,氣色還萎靡衰弱不堪。這副模樣若是讓生人見著,恐怕也只會覺得王妃就是尋常婦人。
  年紀稍長的侍女領(lǐng)跪拜謁王妃,含淚向王妃稟明王府現(xiàn)狀,一眾十余人皆矚目王妃。
  昨夜才誕下那孩子,她趁夜色漸白起早離開,便是不希望再多看那孩子一眼。許是走得有些著急,她腹下還是劇痛難忍。
  原來康勤當(dāng)日勸說自己遠赴荒山,是早已做了某件事的決定。若是她沒猜錯,王府一夜之間被封,堂堂博王被私囚,定是觸了梁帝朱全忠最隱晦之事——奪嫡。
  她仍記得當(dāng)日,康勤神色堅毅時對她有感而發(fā),‘弄影本不該因我而受制于此,受那些無端罪孽。畢竟奪嫡之爭一觸即發(fā),你于我身側(cè),就成了他們下手的靶心。我雖無心奪嫡,卻隨眾望一步步行至如今。我尚可放手一搏,成敗不過性命一條。可你不同,能游走這亂世而獨行,絕非等閑。若是無我康勤,想必,你會過得更好。’
  那些話,被她當(dāng)做他一時酒話,不曾跟他較真。
  他自青州歸來,梁帝隔三差五便差使閹人來王府探望。可王府上下誰人不知,那閹人怎可能探望博王病體,分明是來查探王妃近況。
  她也知道,康勤私下幫她回絕了無數(shù)次梁帝的使官。落難鄂駝山之事,和朝堂上發(fā)難博王,她總覺得和梁宮內(nèi)那位權(quán)勢脫不了干系。而梁帝公然覬覦兒媳美貌的事情,又早已傳遍朝野。難免朱全忠因求而不得,而動了毀掉她的心思。
  苦夙所言她不全信。一面言辭如何能定罪師父?她仍是心中只有師父一人,容不得有人抹黑師父。說師父有意引導(dǎo)她去到汴梁,她信。說師父借她之能迷惑康勤至深,惹他們父子反目,她也信。可,若說師父一步步運籌帷幄,將她推入萬劫不復(fù),她千真萬確的不信。
  因為那名叫若蘭的女子,眉眼與茯茶的神似,叫她將一切謎團抽絲剝繭般解開。
  那日若蘭受乞人玷污,想必此事已然叫朱友珪恨自己入骨。再由她入線索,貌似她身后隱藏著巨大的神秘身份,這叫心急如焚的朱友珪怎肯錯失這等奇功。然后師父只需設(shè)法指引一番,朱友珪便順藤摸瓜也順理成章的查到茯茶。
  就如苦夙所言,他受師父指令將茯茶送去復(fù)雜之地,此舉如何見解都透露出古怪。
  之前叫苦夙查過,那若蘭仿佛憑空出現(xiàn)的一個人。怎的就那么巧,偏偏長得同師妹茯茶神似,又還湊巧都與這郢王朱友珪有聯(lián)系。
  師父應(yīng)是暗中鼓動康勤生變了,不然為何以康勤懦弱的性子,會行如此莽撞之事?
  而后苦夙來尋自己,恐怕也是在師父的鼓動下,苦夙才卸下矜持哀求自己遠離汴梁那處是非之地。
  師父這是想要用茯茶來換她呀!

  茯茶幼稚的臉恍然出現(xiàn)在她腦海,師妹才十二歲!師父竟忍心……
  思及此,她輕嘆一聲,轉(zhuǎn)而喚家奴們起身。“勿要再做耽擱,你等一行人喬裝后暫去荊南。自荒山向西行,不出十日行程便是荊南境地。西行途中順?biāo)鞫校嘣谀翘幍戎銈儭!?br />  “我等只愿追隨王妃娘娘,無意去荊南藏身。”
  “是啊,王妃娘娘是我們最后的希望,我等愿誓死追隨。”
  他們聽聞要去他國,委實不依。
  “我花弄影并非不愿帶著爾等,只是此去汴州,人多反而容易顯露。此去危機四伏,多一人都是送命,姑且保存住性命,你們才能有機會再見親人。”
  “娘娘……”
  “勿要多言了,只要大家還信得過我,便是龍?zhí)痘⒀ǎ乙矔䦷湍銈冇H人重聚。”好像自打她入府以來,從未像此時般說這么多話。
  她也為自己的改變感到驚訝。
  家奴們面面相覷,終了還是按照她所說,結(jié)伴向荒山而去。
  眾人悉數(shù)在她一番說辭下動身,余下只有一名瘦弱單薄的女子還跪在原地。
  花弄影對她似乎沒有任何印象,待眾人走遠后,這名女子依舊未動。花弄影問,“你為何不隨他們一道去荊南?”
  女子稍遲疑,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起頭,小心盯著花弄影神色,聲音細如蚊蠅。“翩翩見王妃娘娘像是才將生產(chǎn)的模樣,不敢棄主而去,還望娘娘愿意翩翩留下侍奉。”
  花弄影心下一驚,自己將失血過多的蒼白面色涂成蠟黃,為的也正是不讓家奴們看出端倪。可眼前這個婢女竟一語道破,著實叫她有些難堪。
  “你如何斷定的?”她語氣中的不友善盡顯。
  婢女翩翩頓時像被嚇破了膽,猛磕頭連連求饒,“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自小隨操業(yè)接生的姨娘生活,見慣婦人產(chǎn)后癥狀,適才無意冒犯王妃,還請娘娘責(zé)罰。”
  “罷了。你隨他們一道去荊南吧,他們還未行遠,此時追上還不晚。”
  “娘娘!求娘娘允翩翩侍奉左右,翩翩其實早已是孤女,若非得先生指點進入王府,亂世荒蠻我一弱女子如何得以存活……”婢女翩翩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聲音亦變得稍大點。
  “先生?你所說,是哪位先生?”
  “自然是建業(yè)書院的建業(yè)居士,正倫先生!”
  “你何時何地得遇他的?他可有說過什么話?”花弄影驚愕不已。
  “……去年中元節(jié)過后,王府高墻之外。先生確有說,‘妍兒自小懼鬼神邪說,如今身份不同往昔,我也只能每年節(jié)后來此駐足,以表掛念……’”
  “去年……中元節(jié)前……”
  突聞師父名諱,她有些觸動。不知該怎么形容那股子辛酸,只是某種委屈和柔軟瞬間迸發(fā),一發(fā)不可收拾。她多想此時將臉抵在師父胸前痛快大哭,多想再見師父那面若清霜的容顏。
  原來師父一直都在她身邊,在她身邊注視著她……有種莫名的幸福感在心底滋滋作響,原來,并非漠不關(guān)心,他其實一直都在。
  由婢女翩翩攙扶著上了家奴們提早備好的馬車,花弄影便再也強撐不住,在顛簸的馬車上沉沉睡去。
  這一路綿長崎嶇,她竟都不再覺得迷茫。只希望再入東都汴州,她這次能在蒼茫人海中見到那人,哪怕只是他轉(zhuǎn)身后的一隅衣角,一個背影,一截發(fā)絲。
  藏身一株大樹上的江湖劍客,自高處望著馬車遠去,嘴角輕微的弧度霎是好看。
  不知苦夙在山中如何照顧她的,居然讓她連被人跟蹤的警覺都弱了。
  “傻丫頭,此時去汴州恐是見不著為師了,唉!”
  摘下斗笠,一張五官精致的面容,儼然謫仙般醉人。他豐神俊朗的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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