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民哀
茯茶似乎記起了些什么,自醒來起就胡鬧著要‘殺了郢王’!
那日在書房朝他嘶吼一番,接著便是眼前抹黑,她沉沉昏睡去。轉醒已是一日后,茯茶只覺頭痛欲裂,眼眶內像是有某種洪流呼之欲出。
‘蠱毒’突然一個念頭出現,茯茶都覺得及不可思議。恐懼來襲,不由得渾身顫抖。
蠱毒之利害,她仿佛感同身受,頭痛還只是初時癥狀,隨著毒血慢慢滲透,接下來便是喉。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懂蠱毒癥狀,只是記憶里關于蠱毒的懼怕與身俱來,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待床邊侍奉的女使上前來扶,她如觸逆鱗般避開。驚得女使們有些慌亂,一擁而上都欲上前來攙扶,慌亂中將她擠下床榻。
這一幕恰好被楊夫人推門而入撞見,不由分說上前便是給了其中一女使耳光。
茯茶見是楊氏,愣在地上生是被楊氏從未顯露過的暴躁嚇住。
此時,還真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那個低眉順眼的楊夫人,之前怕是連一聲呵斥都難有威儀,如此刻的潑辣果敢,當真是同一個人嗎?
“夫人饒命……”一眾女使伏地求饒,額都觸到地毯上了,這在茯茶看來不可思議。
不似以往的楊夫人,陰沉著眉眼正眼都沒看女使們一眼,開口便是冰冷的話。
“尋個腌臜的婆子全部賣了吧!”
“是,夫人。”腰間掛著佩刀的侍衛領命,一手一個揪起嚇軟了腿的女使,朝屋外拖去。
那侍衛才跨出,突的又闖進四五個侍衛,皆是抓住那些瑟瑟發抖的女使拖走。
茯茶愣在原地不敢出聲,好似還未弄清面前這場鬧劇。方才不過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了,何來的理由去扇那女子的耳光。
“遙喜溺愛你,便是你還未到及笄,也早晚是要進這王府的。”楊氏背對著說話,倒是叫茯茶看不清她說這番話時的情緒。
“夫人怕是對茯茶生了誤會……”
“不!”楊氏打斷茯茶的話,一甩闊袖落座紅漆雕花的木椅上,眉目似畫雍容華美。“看得出,是遙喜囚住你了。”
茯茶聞言,倒是生出一絲想聽楊氏繼續說下去的好奇。
“他同他那生父雖無形似,可這強搶的喜好倒是如出一轍。”楊氏也不看她,繼續自顧自說話,“可我的遙喜,畢竟不是那混世氓流可比。你來歷不明,還和前朝牽扯不清,留你于府,無異于腹地藏了燙手的山芋。”
“哦,是嗎?那請問夫人,可是想就此處決了茯茶?”
“哈哈,有意思。”楊氏起身,回首以側顏看她。“殺了你,我的孩兒可就再也不會為我所用了。今日我將那些舊人尋了理由打發,便是替你日后謀算,你也大可不必感激,反正,你的蠱毒除了我,便無人能解了。哈哈哈……”
蠱毒!果不其然,還真是。一時間雙腿無力,茯茶癱坐地上。恐懼襲來,她面色慘白堪比失魂,手腳冰涼周身瑟瑟發抖。
聽了侍衛來稟,說茯茶剛剛轉醒,因受了驕橫女使的氣,又怒急吐血。多虧楊夫人及時去處置了,將前廳他的一干侍女們全部發賣。
他聞言氣到生生拍斷車內架構,在宮內受的氣,加之母親此刻的所作所為,他只覺腦中混亂,右耳嗡嗡作響。
解下套在馬身上的繩索,朱友珪朝王府策馬而去。
他此刻只想快點見到茯茶,快點見到生龍活虎的她。
當他沖進房門那一刻,單薄瘦弱的小人兒正跪坐地上,孱弱的小模樣甚是可憐。他疾步朝前奔去,將她攬入懷里,失而復得的心情終于逼出他久違的熱淚。
“下朝途中聽說你醒了,你可知我有多想快些來見你嗎?”朱友珪將茯茶還在顫抖的身體圈在胸膛,他懷中暖意像春陽,瞬間融化茯茶心中冰冷的屏障。
她已然清醒,只是在楊夫人坦白蠱毒之實時,她欲殺之的心情,猛然被腦海中那張曾驚艷了她的臉驚醒。
茯茶不知,這沒來由的慌張,竟讓她生出想要顧及那張臉的喜悲。
“答應本王,再莫要不辭而別,再莫要從本王眼前消失……”
“嗯……嗯嗚嗚,嗯嗚嗚嗚,嗚嗚……”鼻腔中突然一澀,茯茶脆弱的防備就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她明知此人與之不共戴天,往昔那些針鋒相對的言語,她亦歷歷在目。可就在方才,她也不知是從何時起,竟早已不再恨他。
醒來已是絕處之境,她低到不能再低的一顆自尊心,終于在潰敗的邊緣尋得一方港灣。
而他,逆境生存,不論這個世道如何背叛,如何欺騙,他還是不肯放棄。以前,他的執著無悔,皆只因父皇母親的一句夸贊,或是一個溫暖的眼神。而后又在一次次的冷言冷語,漠不關心之中,逐漸失去對他們的希望。
所幸的是,他在掙扎中遇見了她,一個讓他愿意為之堅持下去的人。擁住懷里的小人兒,朱友珪恍若失而復得。
兩個身處懸崖邊緣的人,終在亂世的漩渦中相遇,從此緊緊擁住彼此。
根本未走遠的楊氏,在半掩的窗下將這一切收進眼底。
‘你們朱家,果真是注定毀于女色。’楊氏眼中與之華美不襯的陰狠一閃而過,悄悄將未掩實的窗門合上,不著痕跡的抽身而去。
華裳素裹綴香絲,愁云墨珩曼妙行。楊氏緩緩而行,前塵往事終成她的魘,恨之無形,亦愛之成癮。
‘自那張氏暴斃,這世上早已無為娘忌憚之人。可茫茫生涯,唯吾兒瑤喜艱辛,若是東窗事發,或將日后成孤苦之人。免不了眾叛親離,成眾矢之的。為娘記得,瑤喜曾于膝下承歡時說過,此生一愿,望為娘忘卻前塵,婉如新生之人簡單快樂。二愿天下統一,父皇不再征伐四方。惜了,這二愿,終將不能達成了。吾兒啊吾兒,這世間之苦,你當替為娘盡嘗……這是你們朱家人欠我的!’
那張網一旦撒下,她便回不了頭了。
剛踏進內院,她就拂袖抹去面頰上的淚,楊氏面上又恢復往常那副溫柔恬靜的模樣。
“……來人啊!”
“奴在,夫人有何吩咐?”
“去廂閣,將那新來的叫茯玥的小隸,差去宮里送信。即刻便去,不得延誤。”
“是,奴這就去。”
女使接過楊氏遞出的信函,頭都不敢抬的直奔廂閣。
看著女使退去,楊氏嘴角一絲邪魅笑意露出,映著日落的余暉,別是一番濃彩風韻。又要變天了,那個人欠她母子的,也該還了。
翌日皇宮大院。
梁帝自晨起,就大呼頭痛胸悶。
內侍官急傳了太醫院進宮,黃門們更是拽著老太醫一刻不敢停歇的直奔寢宮。一路上垂老的太醫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栽了跟頭。
“快快快,王太醫快啊!”
“唉,唉喲……老朽已八十多歲,哪得同你們這般氣力……”
“王太醫,奴知您勞苦,可這耽誤不得啊!”
“便是天塌下來的事,也得容老朽踹口氣才是。”
“這這,這宮闈內事奴也不便議論。王太醫還是加快些腳程,速速入殿為宜。”
清早被離默吵著要一起去御花園,花弄影隨意披了件長衫,將一頭如瀑的墨發用支木簪盤扣在腦后。起早的風還有些涼意,笑看著離默這傻丫頭穿的單薄,迎著冷風接連打了兩個噴嚏,她今日心情竟有些甚好。
途徑一處宮墻,一陣嘈雜引起她的留意。正巧便撞見太醫院的王太醫,和殿前侍候的幾個內侍們。
也正巧將他們方才的言談盡收耳內。
‘怎么,看這方向,可是他的寢宮?昨日見其不都還未見端倪嗎?果然,這天下要誅他之人,何止她一行。’
面無表情的收起驚愕之色,花弄影面上依舊還是那副冰霜冷顏。幾步跟上離默方向,她又是毫無波瀾的模樣。
離默昨日去御膳房取膳,歸來時說見到又有人被庭杖。離默這丫頭愛湊熱鬧,途中跟著去瞄了幾眼,這才發覺,被庭杖的眼看可能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
她本不奇怪有人受罰,畢竟這梁宮中時時都有命案在發生。只是若非離默說起,她還真想象不出會庭杖一個孩子。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民哀,民哀啊!
只要她能助師父推翻了暴政,她必然抽身于此,去天涯海角找尋師父的消息,故此,還能一路云淡風輕的逍遙,看遍天下美景。
這幾天,她總時時憶起,當年師父與人涼亭議談。言語間,師父在說起‘天下’時,眸中那番星光璀璨,讓她甚是迷戀。
她深知守不住師父的心,那便替師父做其一直向往之事。至少,她再入不進師父的眼,也能在此事上讓師父記下她一二分的好。
不知師父此時正在世間何處?又或是在同誰作伴游賞……她可是曉得師父向來不愿獨享的嗜好。
何時才是重逢之期呢?她想師父和書院后面的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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