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回歸
短短數(shù)月,并州城內(nèi)早已變了風(fēng)向。
自從淮南使臣遇難,諸國對河?xùn)|李存勖的不滿,就越發(fā)激進(jìn)。
聯(lián)盟一事雖說沒有撤銷,可因為使臣下落不明的緣故,伐梁的進(jìn)度還是受了許多影響。為主的淮南大將軍徐溫,至今不肯認(rèn)同李存勖以‘東宮’自居,也不承認(rèn)其‘認(rèn)祖歸宗’的真假。
汜水關(guān)守將周德威在衛(wèi)州被擒獲,當(dāng)時他身上竟帶著通敵的信箋,這個消息,無疑讓淮南徐溫等人更加質(zhì)疑河?xùn)|的誠意。
叫人沒想到的是,河?xùn)|督帥李嗣源,竟寧用手中飛虎軍來保那叛將周德威。
一時間,李嗣源在河?xùn)|的聲望,瞬間被‘力保周德威’而拖垮。李存勖順勢拿走飛虎軍,真是未費一兵一卒。
正倫二人剛走出地宮瘴氣林,就被官道上冗長的行軍陣仗吸引。
向附近的村民打聽,才知道是督帥李嗣源統(tǒng)帥的朱赤大軍,遷出并州城,整軍開赴趕往魏州。
記得之前聽聞魏博節(jié)度使楊師厚病重,潛使入晉陽求李存勖派兵增援,可當(dāng)時的李存勖一心只顧得上認(rèn)祖歸宗,根本沒有在意魏博使臣的懇求。
當(dāng)時,他也在場,分明記得那使臣沒有得到李存勖的回應(yīng),老臉上是如何的悲哀。
梁人處處欺壓魏博邊境,欲收買不成,就用強取手段,來逼迫楊師厚投降。可魏人頑固,抵死不屈梁人的逼迫。最終梁軍壓境,以雷霆手段將魏博大地,被迫分成了兩個藩鎮(zhèn)。
如今看著李嗣源的大軍開赴魏博,正倫再望向并州城方向時,眼中的堅定也多了幾分。
“妍兒,看來你得陪為師往東走了。”
“不是說要回并州城嗎?為何突然改了方向?”
“嘿嘿,妍兒隨我一去,便能親自得到答案,容為師賣個關(guān)子可否?”
“嗯,可。”絮妍冰霜一般的眸子半闔,轉(zhuǎn)身嘴角一抹淺笑揚起,美的讓周遭瞬間失去顏色。
就這樣,正倫和絮妍追隨著朱赤大軍的后塵而去,渾然不知隱藏在村民中的暗衛(wèi)也悄無聲息退下了。
十幾日后一個謐靜的早晨。
李嗣源在軍帳中伸著懶腰走出來,雙眼下的青灰色很是明顯。
一侍女上前呈遞洗漱用具,突然被李嗣源抓住手腕,“你是誰?為什么出現(xiàn)在軍中?”
侍女抬頭,好一雙媚眼如絲,不過戴著面紗,生是瞧不出模樣。
“督帥大人,奴不知大人在說什么。”
“哼,休要狡辯,老夫軍中并無侍女,你若想混進(jìn)來,也要查清楚些再來啊!”
侍女突然反手將洗漱用具皆掀翻掉,利用李嗣源慌亂遮擋的空隙抽回手腕,再看時,女子另一只手上竟多出一把短刃。
“想知道更多,就一人獨上斷崖。”
女子說了一句這樣的話,轉(zhuǎn)頭就消失在軍帳另一面。
李嗣源再欲去追,可是連影子都見不著了。
朱赤軍中除了永寧自建的巾幗軍,大多數(shù)為女子外,幾乎再不見任何女子。他能一眼識破那女子的原因,也皆是因為巾幗軍在朱赤中的特殊。
細(xì)細(xì)回憶那女子的話,他確實有些好奇。大軍駐扎之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擅闖的,他好奇的同時,心里的擔(dān)憂也是有增無減。
這一日,李嗣源幾乎都是無精打采的狀態(tài)。
直到兒子李從厚關(guān)切的問道“父帥你怎么了?像失了魂似的。”
他才從自己的神游中抽離出來。“啊,哈哈,沒什么,就是年紀(jì)大了,有些時候腦子跟不上,緩緩即可。”
李從厚半信半疑的不再多問,繼續(xù)去操練手下的將士。
日落后,李嗣源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只身前往了駐扎地不遠(yuǎn)的某處斷崖。
等到了那處,他惶惶不安的心,也終于落了下來。原來立于崖邊,身披襤褸的人影,正是淮南使臣徐知誥。
徐知誥兩鬢虬須斑白,面容又生的極無害文雅,就是只有一面之緣的李嗣源,也很難不記得他。
“徐大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此?你可知晉王尋你,都快將整個河?xùn)|翻過來了,你倒好,還有閑心在這里愚弄本帥。”
“督帥莫生氣,正倫并無愚弄之意,若小徒絮妍有冒犯之處,還請督帥原諒。”
指了指李嗣源身后蓄勢待發(fā)的絮妍,正倫眼里依舊只有淡淡的笑。
“哼,徐大人的堂兄死在了河?xùn)|境內(nèi),而我李嗣源,又曾在東宮讓令兄顏面盡失,想來也是有著仇怨的。徐大人今日若只是想找我李嗣源尋仇,本帥恕不奉陪。但我李嗣源會答應(yīng)你,待魏博之爭平息,徐大人要找本帥報令兄之仇,李嗣源定當(dāng)奉陪到底。”
“督帥忠肝義膽,始終讓正倫佩服。”正倫說,“可英雄若無眼界見識,又怎能立于百萬軍中?”
“此話,徐大人不妨明說,拐彎抹角的,我李嗣源反而聽不懂了。”
“哈哈,好。”從斷崖上下來,邀李嗣源落座一旁的石塊上,“今日,正倫只想要督帥一些發(fā)自本心的話。”
“徐大人請講。”
“若是你們的晉王李存勖,日后推翻梁人專政,借著號令天下的千鈞令榮登大寶,你覺得,他會如何對待爾等擁護(hù)他左右的功臣?”
“……徐大人這話,問的有多大逆不道,大人不自知嗎?妄議君政之事,豈是我等下臣能做的?”
“想必不用徐某人明說,督帥心中自有答案。”
“哼,徐大人身在淮南揚州,手,卻能伸到晉陽核心中間來,這份計謀可并非等閑之輩敢做的。”猶記得他看重的女婿石敬瑭,曾在柏鄉(xiāng)大戰(zhàn)前勸說他的畫面,他至今都難已消化。
“哈哈,小徒石敬瑭,承蒙督帥看重,才有幸成為軍中翹楚,徐某不甚感激。”
“哼!”李嗣源又怎會不知,石敬瑭對他那份忠義摻不了假,可一想到,他背后是徐知誥這樣玩弄人心的人在操弄,李嗣源就難免氣憤。
“徐某知道,督帥磊落之人瞧不上徐某靠攀附他人,才能行事的伎倆。可督帥有沒有替自己想過?當(dāng)年若非老晉王慧眼識珠選出十三太保,督帥又何來如今輝煌成就?這在世人看來,莫不是與徐某攀附他人的伎倆有著相似之處?”
“姓徐的!你別得寸進(jìn)尺……”李嗣源第一次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因為老晉王的緣故,他近十年不敢再提的十三太保的大名。世人都知,他李嗣源有一大忌,那便是在其面前重提李存孝之死。因為每次有人在他面前說到,他都會因悔恨感到渾身無力。
當(dāng)年,存孝兄弟蒙冤,他大可站出來替他伸冤,可憂心府中嗷嗷待哺的兒女,他終于還是退縮了。李存信說的沒錯,他就是窩囊廢,一個會不顧兄弟死活的懦夫。
“當(dāng)年李存孝的死,并不是你的錯!何必這么耿耿于懷,十年了,你還不肯放下嗎?”
“我……”李嗣源的痛苦溢于言表,錚錚鐵漢就這樣被觸及痛處,毫無防備之下,竟哭得潰不成軍。
“李存孝之死的罪魁禍?zhǔn)祝氡囟綆浽缇筒榍辶瞬皇菃幔俊?br /> “……這話就到此為止吧!”
“既已知道真相,為何不懲治罪有應(yīng)得之人?”
“你以為是我不想嗎?存孝之死,牽扯甚廣,豈能只因?qū)こ鹁腿绱宋鋽啵 崩钏迷床豢显偬崮切┩拢列牡恼嫦啵呀?jīng)領(lǐng)會過一次,如今早已沒有能力再痛一回。轉(zhuǎn)身想離開斷崖,卻被絮妍手中的寒刃直指咽喉逼回。
斷崖邊,凄冷的晚風(fēng)吹拂,正倫就這樣陪在李嗣源身旁,靜默的等他宣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正倫遞上一捧夜露,“督帥若不嫌棄,就飲此解渴吧。這是小徒絮妍在林里采來的夜露,不多,但是能解渴戒躁。”
“唉,是邈佶烈失態(tài),讓徐大人見笑了。”
或許男人們的歡樂,絮妍理解不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李嗣源經(jīng)過在師父面前說出了心里的刺痛,反而二人很快成為了忘年之交。
正倫與之交談至夜深,就在斷崖邊,吹著晚風(fēng),披著星月。
一直在林邊警戒的絮妍,看著月輝下的他,熟悉的癡迷感油然而生。仿佛又回到了書院里那段時光,師父月下飲酒,她在一旁癡癡的望。
師父的俊逸非凡,讓她沉醉。那份醉,又豈是一杯醒酒茶能喚醒?
這一世,她發(fā)誓再也不會放手,再也不會傷他的心。
之后,闊別李嗣源的正倫,與絮妍在衛(wèi)州假扮成夫妻,相攜回了淮南。
因為那一夜后,正倫才重新認(rèn)識到,戰(zhàn)場上的廝殺,似乎真不止他想象中那般簡單。淮南的大權(quán),還在徐溫的守護(hù)下?lián)u搖欲墜。若是淮南再無人肯站出來穩(wěn)固伐梁的決心,那他千里迢迢送來千鈞令,還真是多此一舉。
為大局著想,他與李嗣源相約,待日后伐梁聲起,他們都要在各自的位置推波助瀾。助大唐王朝復(fù)國,是他們當(dāng)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
而此時的淮南,還有那一大攤無法預(yù)料的爭權(quán)內(nèi)斗在等他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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