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價值
茯茶還在并州的消息,不知怎么被李存勖知曉了。
他本就憂心茯茶的身份,會給梁人再來生事的借口。
故,派人暗中協助茯茶救人,也是他事先安排下來的。再說到李從珂會來找她協作,這也就沒有什么稀奇之處了。
當然,茯茶身邊那些戴面具的黑衣人,李存勖也早就知道,他們都是張全義在并州城的暗樁。
只是沒想到,他故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被張全義順勢而上了。
這么明目張膽的暴露出來,明里看著是賣了茯茶一個天大的人情,可細細盤算,這其中的奧妙之處,李存勖不得不說,張全義還真是玩弄權術的高手。
用另一層面的解讀,張全義故意暴露并州的暗樁,不就是在告訴他,這處暗樁的存在送給他,張全義絲毫不避諱。除了對他施以投誠的決心,也是在告訴他,張全義不在乎這樣一雙‘眼睛’,因為有‘眼睛’的存在,那就不得不說,并州城內張全義還有‘耳朵’或者‘鼻子’般的存在。
既是誠意,也是威懾。好一步穩賺的險棋,李存勖不免對這個年近花甲的張全義,又重新有了一些認識。
朱锽如今帶著新政,在梁境威望頗佳。
即便四處征戰,梁境的蒸蒸日上,讓李存勖不得不刮目相看。
作為對手,他雖飲恨叛賊,可若是作為一方節度使,他又無不對梁境的新政充滿好奇。放眼當今局勢,瞬息萬變的同時,還是掩蓋不了朱溫以及其兒子們,在從政方面的成效。
朱锽兵強馬壯,又是其擁兵自重的時候。巧的是,這世上竟還有能讓朱锽忌憚的存在。李存勖也想過,若今日換做他是朱锽,得知對自己不利的人還活著,那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這個人。
河東正是人才稀缺的時候,他不敢再冒這樣的險了。
大梁的皇太妃,一定不能留在這里,她必須走。
張全義在并州的消息都能走漏出去,這個‘皇太妃’的身份,很可能也瞞不了多久。
聽說石敬瑭昨夜燈宴,就匆匆出城了,可李從珂和那個大梁皇太妃還未可知。這可急壞了李存勖!他不是不肯幫一把,只是,他身份特殊,不便插手督帥府的事。好在李從珂告訴他,只要趕走石敬瑭,這個燙手山芋也就不攻自破了。
待第二日,他派了重兵沿途去抓石敬瑭。可一路都跑出四五十里路了,還是不見其蹤跡。
索性,他也不找了,尋了個莫須有的罪狀,驅逐了那批暗樁。
可事情,并沒有他所想的那般簡單。
梁人安插在河東的暗樁,早已得了指令,要在河東的并州城內,對大梁的叛徒‘皇太妃’下手。最好是能使其慘死于并州大街上,以一場暗殺,挑起梁人的斗志,和出兵的決心。
李存勖迫不及待要將茯茶趕走的原因,也正是因為暗探得到消息,梁人要制造這樣一起陰謀。
被驅逐的張全義暗樁一伙,在途經風歸坳時,被一群突如其來的殺手圍攻。
一行七八人,都死在了風歸坳的荒地里。
茯茶和阿虎被人找到的時候,竟是委身在大戶人家的夜香桶里。
照阿虎的話說,是姐姐癔癥又復發了,途中那些面具叔叔擔心會暴露蹤跡,就把他們姐弟先藏了起來。
誰知一藏就是一天一夜,等他們被人發現時,身處何處都不自知了。
天不絕人,絮妍找到她們時,即便茯茶已經臟到認不出面貌,絮妍還是憑著直覺發現了她。
癔癥的癥狀已經比之前她在外城見到茯茶時,愈加嚴重了。
再見時,茯茶都不識人了。
絮妍觀之心痛的不得了,因為茯茶會這么嚴重,全都是受她所累。她就不該沖動行事,以為自己出面幫茯茶救人,就是在幫茯茶。誰知,這一切都是她有勇無謀的下場。
找到茯茶后,她將有些木訥的茯茶緊緊攬在懷里,那一刻,她才懂得師父常說的‘失而復得’。
茯茶半夢半醒間,感覺到了熟悉的溫度,伸手也將絮妍緊緊抱住。
這一反應使得絮妍再也繃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怕,好,好怕,啊怕,怕啊……”
茯茶口中還不斷在支支吾吾,絮妍聽得出,師妹在噩夢里醒不來,口里念叨的都是她在夢中的境遇。不知她夢見了什么,絮妍和她分開的那幾年,只是大概聽她說起過那幾年。而具體在茯茶記憶里,扎根的恐懼來自何處,絮妍是半點也猜不出來。
帶師妹回去,已然刻不容緩。
并州城內,督帥府。
李從榮在外城凍了一夜,好不容易回了府,身體都還沒有熱乎,就被李清歡著人扔回他后院的宅子里。
作為督帥府里的二公子,雖說是個庶出,可也錦衣玉食養大的。
在外受了這挨凍的委屈,他還沒緩過神來,一回府又被自家妹妹如此對待,李從榮差點就沒氣到吐血。
他不過就是想去混個燈宴見見世面,沒想到燈宴沒混著,還搞得他招這么大個罪。
真是氣都快給他氣死。
李清歡問都不問二哥去哪了,一大早就領著人,把這些天跟著李從榮為非作歹的奴仆,悉數清點發賣了。還照著李從榮之前典賣的清單,派人去一筆筆的追回。
饒是李從榮怎么也想不到,他崇拜倚仗的妹夫,此刻早已離開了并州。
還做著春秋大夢的他,就算被李清歡關在宅子里,嘴巴也是不干不凈的。罵罵咧咧好半天,實在沒有一點當二哥的樣子。
李清歡聽的見李從榮的罵聲,可她充耳不聞,就當李從榮罵的是個陌生人般。
玉磯來通秉,說是李從珂在府外求見,跪了快一個時辰,誰勸他他都不肯走。
手中勾勒的狼毫突然一抖,賬目上一筆賬,被墨汁毀掉好些字跡。李清歡急忙用絹帛來擦,卻沒想越擦越臟。
玉磯見她如此心神不寧,小心翼翼說,“郡主若還不想見,玉磯這便找人去將他趕走!
“不,不必了。”李清歡緊忙喚住,“今日若不得他相助,整個督帥府都或將易主。見見吧,畢竟他死里逃生歸來,依舊不忘督帥府,還肯挺身而出,于情于理我都該感謝他!
“是,玉磯這便去叫他進來。”
李清歡放下手里的筆,再無心思核對賬目。
掩面梳理一下倦容,這也是向來體面的她,最細末的一個習慣。
李從珂被玉磯領著進來時,她已經端端正正的坐在長椅上。許久未見,他的永寧姐姐似乎比記憶中的模樣更加好看。
只是見之無言,他不知如何開這口。
湛兒是她的命,是她的寄托。被李從珂摔死的時候,甚至還不及母親腰高。
“你……”
“還好嗎?”
二人同時開口,沉默的局面被打破。李從珂不敢看李清歡的眼睛,垂著一顆腦袋,豆大的淚珠落入地毯,瞬間被吸收。
“聽說你吃了許多苦!”
李清歡說話時,語氣中的氤氳隱隱約約,極力壓制還是被李從珂辨別了出來。
“永寧姐姐,你若愿意,從珂這條命任憑姐姐發落!
“不,你如今是王爺的人,我怎敢動你?”李清歡言辭決絕,實在讓李從珂不免刮目相看。
“姐姐,我……”
“湛兒死了,如今都隨晉王妃的入殮大典,一起封棺入陵。我再找你尋仇,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條性命。我的湛兒,已經回不來了!
聽到這番話時,李從珂泛白的指節,已經暴露了他的悔意。
這與他往常所認識的三姐不同。
抬眼看著李清歡,清麗脫俗不減,還是那張驚艷四座的嬌顏,一切似乎都沒有變過?删褪钦f不出緣由,李從珂覺得三姐變了。變的讓他有了一絲對督帥府的畏懼,也有了被拒之千里的錯覺。
“我本該替父帥謝過你,畢竟督帥府出此大亂,你還能挺身而出維護,這其中督帥府欠你的,我會找人清算了還你!
“可人情這東西,三姐要如何還?還得清楚嗎?”
“……那你想怎樣?”李清歡怒了,一甩桌面上的茶盞,濺了李從珂一身。
“姐姐,從珂知道錯了,你就再原諒從珂一次,好不好?”
“既已投了晉王,你還要我的原諒干什么?督帥府與晉王勢不兩立,你不是不清楚,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你是覺得,父帥還會再信你嗎?”
“姐姐你聽我跟你解釋,從珂是迫不得已的,姐姐,你要相信從珂,從珂沒有背叛的意思。姐姐!”李從珂上前拉住李清歡的衣袂,就像他小時候牽著李清歡的衣角,整天纏著要吃糖的樣子。
李清歡觸景生情,本還想說些什么,回看李從珂的眼睛,她又不忍將話說出口。
“你走吧!”心中掙扎后,李清歡淡淡吐出這句。
李從珂聞言,頹然的坐在地上,他知道,李清歡認真了……
半個時辰后,李從珂魂不守舍的在街上游蕩。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督帥府的,只記得李清歡甩開他的手,留下一句,“既然你得晉王青睞,那就好好做出成就,不要做那毫無價值的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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