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亞于人子
梁人暗樁多數在河東境內被抓,一時惹得兩國將士人心沸騰。
細作的下場,就算不被當場誅殺,也會在戰前砍頭,以儆敵軍氣勢。
這次,晉王李存勖非但沒有殺那些暗樁的意思,還命人將這些細作悉數驅趕至黃河邊境處。一副示好的做派,讓梁帝朱锽恥笑不止。
張全義已經安然回到魏博,可梁帝的探子,還是比他更早守在魏王府邸。
儼然是要戳穿張全義投誠河東的架勢,可張全義等來的,卻是梁帝朱锽撤出魏博權政的指令。
魏博百姓本不服張全義,畢竟他是梁人的太尉,對于魏人來說,他就是有著深仇的敵人。可眼下他們賭上性命也沒有保住的魏博,竟因張全義失而復得。不得不說,梁人能退出魏博大地,張全義是關鍵。
不久,河東節度使,淮南節度使,還有盧龍節度使,這三方的藩鎮文書傳入魏博。
承認張全義新任魏博節度使,還特此向天下開具文書指證。
梁人的退出,怕也是因為得知了這三方節度使的聯名指證吧!
晉王李存勖依照張全義說的,將梁人的細作們都放了,果然那些人都不敢回大梁。因為有人回去就被賜死的消息,在那群人中傳的沸沸揚揚。
一時間,所有潛藏在外的梁人細作,都開始蠢蠢欲動。
這招反間計,真是用的絕妙。
其實李存勖不是畏戰,只是,做不到一擊必殺,他不甘心再賭上整個河東。
李嗣源如今不肯回,他才算真切看清自己當初的任性。
他不惜一切要除掉的督帥,沒想到才是他最該儀仗的力量。母妃當年所教,在當下看來,也并非全對。至少,他的嬿兒就不似母妃說的那樣,是個無腦的蠢婦。
若嬿兒真的無腦,那為何能霸占他的心,不讓其他女子住進。
又過一段時間,梁人蠢蠢欲動的大軍,在河東界鄰不再沸騰。置身各大藩鎮的暗探,也都開始被逐個查獲。反間的效果無限擴大,信任開始變得不再堅固。
終于,張全義穩扎魏博,謀劃良久的一場大戰,即將悄無聲息的迎來……
眼下梁人的暗探,送回大梁的信報不再得信服。李存勖知道,他的時機來了。
并州,祭天臺。
晉王親點兵,大會上三支箭,一支代表他勢與西邊突厥之間,再無盟約束縛。突厥王失信晉人已不是一兩次,百年盟約互無紛爭,突厥王率先壞了規矩。李存勖會上折斷第一支,斷掉的殘箭被他扔入火海。此舉引來臺下眾將士齊呼,士氣大振。
第二支,代表梁晉數年來都未能了結的世仇。此箭,他送與老晉王李克用,牌位前許下承諾,‘不兵臨汴京,枉為一世晉人。’
第三支,李存勖未折,而是將之呈上宗祠。當著所有將士的面,許下一個‘承諾’。
“我李存勖今日當著全城人許諾,若日后我河東有人能取下梁賊朱锽首級,整個河東,我李存勖拱手送上。世襲的晉王位,我李存勖也甘愿送他!”
說完,臺下先是噤若寒蟬,誰都覺得不可置信。后來不知誰帶頭喊了聲“好!”,頓時臺下眾將士高聲附和。
李存勖眼角的笑意逐漸加深,因為他知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放出的誘惑有多大,人心就會有多瘋狂。
同年冬三月,李存勖一鼓作氣,領十萬大軍西征突厥。
突厥王朝還沉浸在冬雪未融的窘迫境地,李存勖的大軍突來,當真是打了突厥王一個措手不及。
在西邊歷時三個月,李存勖迅速收復突厥部一百零三部,許多聞風喪膽的小部,更是還沒等到晉人的軍隊踏足,就已經早早遞上降書。
沒想到突厥各部如此不堪一擊,李存勖覺得這個時機絕對不能浪費,所幸收編了突厥各部的壯年男子,給他們軍籍和糧食。瞬間,他的十萬大軍又多生出三萬。
這下,轉戰黃河天險,他的把握又多了不少。
第一支箭的許諾他已達成,士氣高昂的不行。不待休整,李存勖直接將十幾萬大軍挺進黃河要塞。
常年在黃河流域生活的百姓,又開始暗無天日的日子。
梁帝朱锽也料到李存勖的動作,只是不甘張全義這么快就背叛自己,他的軍隊霸著魏博藩鎮,就是不肯離開。
任誰都覺得朱锽此舉太過任性,只是沒人曉得,他之所以圍困魏博,全都因為張全義告訴他,‘茯茶未死,朱溫也尚存于世。’
沒人會懂朱锽的孤注一擲,也沒人看懂他唯一害怕的是什么。
只有張全義,他曾經的太尉,看清了他不為人知的恐懼。
朱锽的敗局已經形成趨勢,因為梁晉之爭這么重要的戰略,他還敢放棄最后拉攏魏博的機會,這在所有政客眼里,就已經算是大勢所趨了。
同年八月,魏博大開城門,給北面來的晉人讓出南下的路。
再入魏博作戰,晉人再無后顧之憂。
魏博這一處連接梁晉大地的大門,終將成了梁人腹地毫無阻攔的擺設。
淮南水榭。
李從厚成天望著自揚州送來急報的小道,搬了把矮椅坐在高臺,一邊喝著酒,一邊啃著灑滿孜然的羊腿。
來水榭已經大半年光景,父帥一直沒有要回河東的打算。
即便從并州送來的信函已經十幾封,河東與梁人開戰,已經將戰火燒到整個黃河流域。不止是晉王,就連曾經毫無相干的一些大臣,也都想盡說辭,勸說父帥能回歸。
李從厚不知父帥到底在等什么,只要父帥不說,他也就不問。
反正這淮南的水亭樓閣,他住著住著,也有些習慣了。
父帥說,這幾日一定會等到重要的人來,所以,他天不亮就守在了高臺。只為盡早看到父帥所說‘重要的人’。
隨李嗣源流落于此的人,大多都是朱赤軍中翹楚。或許李從厚并不知道,自己向來悲天憫人的父帥,其實在魏博戰役時,早已暗中做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選擇。
李嗣源帶了一輩子的兵,自然是知道‘三軍易得,一將難求’的道理。放棄魏博的前一天,他甚至連最后一絲掙扎的機會都不肯留,當即拋棄了朱赤軍中被挑剩下的子弟。其實在周德威被秘密處死后,他也算看淡了一些東西。可能這世間,就是要這么殘忍,只有歷盡千帆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資格‘說起從前’。
于世人眼里,他是流落在外的河東督帥,是一方叱咤的沙陀戰將,也是多少人口中豪氣立足天地的大將軍。
形容他的詞,大多都是美化他聲名,贊頌他功績的頌歌。
可背后,又會有多少人知道,他不為人知的陰暗內心。
他本一生無求,可總有人不想放過他。逼著他一步步退至深淵邊緣,讓他用自己的尊嚴和榮辱,去換一個不可知的結局。老晉王對他恩威并重,他本可在河東更新換代之際退出,可又不能昧著自己那可笑的良知,真的放任李亞子不管不顧。
多虧這幾年的榮辱,讓他徹底看清。
當年的臭小子,早已成人。以為他還需幾年光景才會長大,卻不知,他已經一夜間長出豐滿的羽翼。
李存勖的生長速度,讓他始料未及。
讓他更難以置信的,是人心這個東西。朝夕相處的人,經過一夜間長大,還能瞬間長出隔著肚皮的惡意。
其實他都明白,李存勖的轉變由來,皆因他的日漸強大。
自大唐設立藩國,便不再統一管制地方。多少藩國和藩鎮間,改朝換代的故事,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可能上演。他手中的兩支大軍,是多少人忌憚河東的原因。只因他愚忠義父,所以才讓李存勖有了暗度陳倉的空間。
從他手里奪走義弟李存孝的飛虎軍,他忍了,誰叫李存勖是他們十三太保都寵愛的‘幺弟’呢?從他身邊撬走石敬瑭,他也忍了,誰叫自己的女兒先做了對不起女婿的事呢?從他生命里劫走肝膽相照的兄弟周德威,他還是忍了,誰讓整個天下都容不下他這個兄弟呢?
只是這次,他不再選擇愚,也不再甘于屈居人下。
李存勖終于不再糾結于內斗,終于看清河東的敵人不是他,而是黃河對岸虎視眈眈的梁人。
可他卻不肯再忍下去!
借用正倫的話說,‘李亞子,其名終歸還是露了命數。亞子,亞子,亞于人子……’
‘既然注定亞于人子,天數已定,他李亞子就不適合那個位置。’
守在高臺上的李從厚,遠遠瞧見有人快騎往水榭而來,看不清長相,可他還是能一眼認出,那人就是自己的好兄弟,石敬瑭!
沒有人會比李從厚更高興,因為石敬瑭的出現,代表著眼下避世的悠閑日子,終于已經挨到頭了。
李從厚朝思暮想能回到戰場,聽說和梁人開戰了,他心急如焚的同時,又不敢違背父帥的意思。這不,終于盼來了石敬瑭,他也終于不用整日看花逗鳥……
(https://www.dzxsw.cc/book/21715164/3636593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