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新將格局洗牌,不僅是正倫迫在眉睫的舉措,也更是張全義期待的。
結果或將會給如今的亂象梳理出一個方向,無論正倫是否能扭轉局勢,他的魏博也永遠掙脫不出這天下的旋渦。
姑且就先靜觀其變,這個小師弟,還真是越來越讓他神往了。
對峙在書院外的幾批人,那些耐不住性子的,這幾日越發少見了。張全義身邊的侍衛暗中留意著這里一舉一動,有哪些人前幾日還露臉,這兩天便好似消失。
正倫盤踞在此,不出門迎客,更是不給那些登門的人旁敲側擊的機會。
張全義看懂了他的用意,但笑不語的只等看戲。
淮南揚州方面,近來可是異常熱鬧啊!
‘朱溫現世’的消息,仿佛在梁境內炸開了鍋。據他留在汴洲城內的暗哨告知,朱锽明面上對朱溫的事情毫無波瀾,而實則早已暗中派出鬼手刺情。
淮南螻蛄的聲名,雖不及鬼手刺客響亮,卻也曾是整個江南不容小覷的存在。
這場關乎暗地實力的較量,想必也是師弟正倫的安排。
縱觀當下,還能背倚強大國力的暗地組織,無非就是那么幾個。師弟正倫想要將這些力量互相消耗,便只能身陷其中。以淮南螻蛄的背景,成功牽制鬼手的注意,再集中暗門,敲打河東來的那些暗衛。
劉語瑩擅自抽調的那些,充其量只能算作河東暗衛的外門小丑。
真正曾在老晉王李克用身邊,得以撼動河東政權的核心,卻是這些年,暗門始終捉摸不透的秘密。
暗衛在各地的根源極深,李克用當年布局尚早,待到今時今日,就已然形成了可怕的存在。
張全義應邀,答應正倫會在升州多住些時日,如此也正好全了他想見識河東暗衛真實實力的夙愿。
又是幾日光景,書院外早已不似之前那般人潮涌動。
鬼手和螻蛄的人陸續都撤離了不少,想必揚州的局勢開始有了玄妙。
正倫畢竟只當自己是個讀書人,這些日子來的殺戮,終歸不是他習以為常的。讓人將那些死于暗門之手的刺客們掩埋后,他也打算正式開院授學了。
升州有名的文人,豈能不做些和學問有關的事情。
這日起早,建業書院開堂講學。
本該是慕名而來的學子蜂擁而至,卻不曾想,偌大個講堂上,只有正倫一人悠哉的烹茶養神。
半日光景,大敞的院門竟沒有人上門。
守在園中的絮妍,未見正倫無恙,憂心的恨不能沖進去看看。
可正倫事先已經言明,堂內只有千冥一人足矣。
就在絮妍快按捺不住時,院門外一聲“有人在嗎?”,又適時的將絮妍沖動的情緒拉回小心謹慎。
“這位公子止步,私家宅院豈能隨意踏足?”絮妍身裝女侍衣裙,端著雙手上前詢問。
“哈,這位姐姐所言甚是。是小子唐突了,還未遞及拜帖便貿然上門。”那一身素白的晚生朝絮妍作揖,抬眼看她眉宇之間滿是風雅。
突然想起正倫說過,今日只要是登門的人,就一概不予阻攔。絮妍趕緊改口,“呃,公子想必是來聽學的吧?”
“哈正是正是!小子聽聞建業書院今日開堂講學,故此冒昧登門。”那晚生接話接的極快,活脫一個油嘴滑舌的例子。
“原來如此,公子這邊請,奴這便替公子引路。”
“那就多謝姐姐了。”
絮妍也學著朝那晚生回禮,躬身請他先行。
行至一處案孰,絮妍指引其入座,轉頭偷瞄了正倫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自己,瞬間面上一陣燥熱。
她知道自己此刻是不被允許來偷看的,方才借著引人前來,心虛的樣子又不巧被正倫看見。這窘迫的場面,還真是叫人無地自容。
她慌慌張張退下的樣子,正倫盡收眼底。
那種很難出現在她臉上的嬌羞,也很難不讓他多看兩眼。
目送著絮妍離開,正倫滿面的紅光,也讓那位白衣晚生面上多了些異動。
只是絮妍走后,這二人坐在偌大個學堂里,竟鴉雀無聲的有些詭異。暗中一觸即發的千冥,更是連呼吸都不敢松懈了。
良久,正倫的茶已經喝了過半,桶里的井水也快見底。
那晚生這才慢悠悠開口,“先生乃世間少有的奇才,今日有幸能與先生結緣,實乃晚生寒窗苦讀多年,最為有幸之舉。”
“呵呵,不敢當。”
“先生想必早已猜到晚生此來目的。”
“哦?閣下什么目的?莫非不是來聽夫子講學的?”正倫好笑的反問他,看向他時,滿臉溫煦和藹。
“先生是高人,自然明白晚生所指。”
“高人實則不敢當!”正倫放下手中茶盞,繼續慢悠悠的說,“在下倒是挺想領受閣下的一聲‘夫子’,只不過,閣下的身份如此非常,在下也便不敢妄想了。”
“……先生所言,小子才疏學淺,聽不懂了!”
“閣下所言,在下也未曾聽懂啊!”
“那,小子便開門見山了。”那晚生眉宇間的淡然堅定,倒是讓正倫有些刮目相看。
抬手相請,正倫繼續斟滿茶盞,細細品鑒起來。
“先生或許清楚,河東正與梁人交戰,此戰非打不可,而河東也必須贏。”晚生說,“梁人內斗不斷,正是河東趁虛而入的大好時機。若是能在此時勸離梁軍左翼,這場戰事的勝利便指日可待。”
“你們河東與大梁相爭,與在下一介書生又有何相干?”
“梁賊竊國,其心當誅,河東乃正義之師。先生博學多才,家國天下的道理,豈會不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可依在下所聞,大唐六十四藩王,誰都是打著正義之師的幌子,在鄰國邊境肆意燒殺搶掠。閣下又如何斷定,河東的初心未改?”
“記得兩年前,先生以淮南使臣的身份入城,還曾一路歷盡艱辛護送‘千鈞令’。此情此景,晉王可是至今未忘。想必先生這件往事,早已變相的向世人證明,先生與河東根本不是‘毫無瓜葛’。”
“哼,你們河東還欠我淮南徐家一條性命。”正倫故意帶著一絲氣惱,與那晚生置氣。
聽出了正倫所指,那晚生又笑,“徐知勉徐大人的去向成迷,想必先生比小子更清楚才是。”
晚生說的沒錯,徐知勉一行途中生異,的確是他毀尸滅跡的手筆。
“先生雄才偉略,跟在那徐溫身邊根本不受重用,即是收做養子,也未嘗見其有所愛戴。”這話似乎觸到了某些底線,可也證實了正倫心中,對河東暗衛的認知。
河東暗衛的眼線,果然名不虛傳。
“先生何不另尋明主?眼下河東已出現大才,天下終歸又將回歸一統。”
“哦?河東大才,真不知閣下竟對朱邪一族有如此期許。”正倫眉峰上挑,一抹輕蔑讓人看了有些不善。
那晚生也不惱,依舊笑靨相對,還模棱兩可的說,“先生想是明白人,朱邪一族自朱邪赤心受封起,一門忠烈便名揚天下。更是到了朱邪克用這一代,其輝煌早已于六十四藩中無人能及。先生當初敢于犯險結交,我河東民間早已傳頌開來。有讀書人,更是敬仰先生才名,欲緊隨先生后塵……”
“一門忠烈不假,閣下卻一直沒有言明,河東大才所指。”
“先生勿怪,實則是小子還未悟透先生之于河東之決心,故而不敢大言不慚,還望先生見諒。”
這話中的意思,正倫又豈會不懂。
這晚生是擔心他不能被河東收歸,又怕他日后另謀高就。河東二主相爭的局面,早已傳的天下人盡皆知。李嗣源雖說被排擠在外,可憑著其鴉兒軍中的聲望,亦是晉王李存勖世襲王位的心頭大患。
石敬瑭娶了李嗣源的女兒,而石敬瑭早先是他建業書院弟子的身份,也大白于天下。換做是誰,想必都會覺得他一門屬意督帥府。
而不遠千里去送那‘千鈞令’的他,又似乎對晉王李存勖有所傾往。
正倫想到此,嘴角不免掛起一抹豁然開朗的笑意。
“閣下年紀輕輕,便能掌控整個暗衛,正倫之前倒是怠慢了。”
“先生這是哪里話?河東暗衛隸屬皇家護衛,莫非德才武功非凡之輩,又豈能統率管理?”晚生面上毫無變化,波瀾不驚的舉止,倒是真就證實了正倫的猜想。
“也罷,閣下內務機要,正倫并無興趣探究。”正倫起身整理衣衫,漫不經心的說,“早前與閣下交手,河東暗衛的勢力的確強勢。可正倫無心插手天下事,還請河東容得下,我建業書院袖手江湖的心愿。”
那晚生聞言,眼底精光一閃而過。
藏匿在暗處的千冥看不懂了,那晚生方才進來,分明能感受到絲絲殺氣。
這才半盞茶的功夫,那氣氛似乎都淡了好多。
就在千冥百思不得其解時,正倫早已目送那晚生匆匆踏出了拱門。
“主人?”千冥連忙現身來探,剛舉起森白的鉤子,想要問正倫放那晚生離去是為何意,就被正倫搶先答到。
“南鸞需要一個強大的對手,不然永遠都承載不了其應有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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