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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說什么?”朱锽細(xì)長的鳳眼一瞇,出手掐住皇后面頰。
  “呃,就連你點筆寒椏,溫紙入畫的美人圖,呃,我都叫人查出來了,那人,那人就是你義兄朱友文。你,你不知廉恥。人都死了這么多年,你竟還癡妄你義兄……”
  像是被人揭了傷疤,朱锽惱羞成怒,雙眼變得更加猩紅。
  看見朱锽越發(fā)戾氣,張皇后止不住涕淚縱橫,慌亂中,只聽宮墻上一聲驚叫,“父王,啊……”
  撿起遺落一旁的寒劍,他毫無表情的一劍接著一劍,在皇后和奄奄一息的太子身上,扎了幾十個血窟窿。
  直到母子二人的血,已經(jīng)淌滿一地,浸紅了他的長衫,他才因為累了罷手。
  死狀慘烈的母子,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內(nèi)侍官戰(zhàn)戰(zhàn)兢兢跑過來傳遞城外戰(zhàn)事的進(jìn)展,被朱锽腳邊的景象,嚇得手腳都有些不利索了。
  得知苦守在城前的左右控鶴司指揮使,已經(jīng)死傷過半,朱锽忍不住大笑起來。
  “昔日朕接管的控鶴司,能千里奔襲,在柏鄉(xiāng)之戰(zhàn)中勢如破竹。今日這是怎了?竟連幾支晉人的殘兵都抵御不住!那些歸附我朝的藩鎮(zhèn)呢?享了大梁的封賞,他們的援兵為何還沒到?”
  內(nèi)侍官不敢回應(yīng),深低著頭,不敢看此時朱锽的模樣。
  “都是一群白眼狼,吃里扒外。”朱锽轉(zhuǎn)而又問,“皇甫將軍何在?”
  “……回,回陛下,皇甫將軍此前命人連夜挖通了暗道,現(xiàn)應(yīng)是在安排陛下轉(zhuǎn)移。”
  “好!隨朕去看看。”輕松拋下手中劍,朱锽滿不在乎的走下宮墻。
  趁其不備,內(nèi)侍官還是回望了一眼皇后和太子。那慘狀可令人作嘔,就是不經(jīng)意瞥一眼,都會忍不住寒顫。
  在戰(zhàn)火毫無預(yù)兆的燒到汴州城外前,寧夜幽與城中百姓一道,混入了進(jìn)城的隊伍。
  她如愿以償?shù)恼伊艘婚g客棧住下,奔波數(shù)日的困頓,讓她一沾上床榻,困意就兇猛襲來。
  那晚,她睡的極為酣暢。就連千冥順著她留下的印記找來,她都未有警覺。久未如此酣睡的她,讓千冥不忍心打擾,便一直坐在茶案旁,靜靜等她睡醒。
  看著寧夜幽睡的安穩(wěn),千冥心里止不住的酸楚。
  他的無雙和夜幽同歲,若是無雙還活著,想必這次也會隨著他來大梁東都。
  無雙雖寡言少語,對所有東西都不敢奢望。但他作為師父,是最能明白,無雙那從未說出口的喜好。
  從小,她就喜食甜膏,可每當(dāng)在街?jǐn)傋惨姡紩梢曰乇堋?br />  這些,小無雙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卻每次的壓抑,都被千冥看在眼里。
  大梁汴州有名氣最盛的甜膏鋪子,在她小的時候,千冥就曾許諾,等有機(jī)會一定帶無雙去吃這世間最甜的甜膏。可如今,她人已不在,剩他一人來吃,又豈能食之有味。
  憶起往事,千冥心里就堵得慌。
  這汴州城里,入夜也是燈火通明,絲毫未見受晉軍兵臨城下的影響。
  千冥透過窗可眺望,整個城街熱鬧有如白晝。幾條街以外的花街柳巷,更是將彩燈掛上了高桿。以至于隔了這么遠(yuǎn),千冥都能清晰分辨花街位置。
  被繁華包裹的汴州城,誰又不是被這眼花繚亂的奢靡蒙了雙眼。看似風(fēng)平浪靜,其實每個人的心底,都應(yīng)是害怕到了極點。
  梁人自封的皇族,終究還是熬不過敗局。
  主人曾感慨,梁主人心不滿,又非圣人身,潦草所為根基不穩(wěn),然江山可敗。他初使不解主人話里意思,十幾年后再品,他便懂了一二。
  覆蓋在梁人眼前的盛世假象,就是他們大梁皇帝江山可敗的原因。
  良久,更深露重。寧夜幽終于有了轉(zhuǎn)醒的跡象,氣息也由方才的平緩,驀然變得急促。許是被黑暗中千冥喝茶的響動,給嚇到了。
  在看清是千冥后,寧夜幽這才逐漸緩和了氣息。
  “……為何來了也不叫醒我?燈也不肯掌,是要嚇?biāo)滥消[宮第一任宮主嗎?”
  “我就是來告訴你一個消息,說完就走,不耽誤你。”千冥語氣生硬,夜幽知道,他是還沒從無雙的事情中走出來。這的確是一件需要時間的事,她理解的。
  “哦,好!”
  鉤起水壺倒水的動作稍有些停頓,千冥稍遲疑的動作,使寧夜幽覺察到他的不知所措。
  “何事?倒是說呀?”
  千冥沒有回頭,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了,“朱友珪未死!”
  恍如一個不實的玩笑,讓寧夜幽初聞,有些尷尬了。“千冥你恨我,我知道。可他畢竟已經(jīng)故去多年,又何必扯出來傷我?無雙的事,我也很遺憾很痛心……”
  突然千冥將桌上的茶壺杯盞一并掀翻,氣急敗壞的吼到,“無雙之死,你永遠(yuǎn)脫不了干系。可無雙與朱友珪毫無關(guān)聯(lián),是你無故牽扯無雙,傷人的是你!消息是暗門查到的,反正我是帶到了,至于你信不信,隨意。”
  說完,千冥疾步翻出窗戶。
  留下一臉驚愕的寧夜幽,心中久久不能平復(fù)。

  昔日郢王府種種回憶,成了她如鯁在喉的毒。蔓延至全身,疼的毫無力氣。以為都是過眼云煙的往事,又一遍遍刺痛她的心。
  情竇初開時的一往情深,往往回過頭來細(xì)品,就成了她的罪過。
  原以為他不在了,她只能將愧疚寄予蒼天。卻不知,原來他還在原地,只是再也等不回一個愛上了別人的女子。
  那夜,她哭了很久,也想了許久。
  終是在雞鳴時,下定決心,她要再見他一面。
  三日后,她經(jīng)多方打聽,一直不能接近梁宮的她,終于在傍晚時分,買通了一個能直接幫她入宮的漏口。
  但那人說了,要不是聽說晉人明日就要打進(jìn)來了,他們吃著梁帝的皇糧,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開這個口子。眼下亂世,安穩(wěn)都不能保障,他們也就只想辦法多賺點錢財。
  那人還說,只能幫她躲過宮門前的侍衛(wèi),至于其他,他們自己都沒有進(jìn)去瞧瞧,自然是幫不了她。
  寧夜幽謝過他們,取出隨身的銀票,分發(fā)至這些人手頭。
  挨到后半夜四更,她換了一身夜行,輕裝簡行。
  躲過城中的好幾撥巡衛(wèi)兵,她奔至梁宮門前,抬眼望去還是記憶中高聳的樣子。記得離開時,這宮門她棄如敝履,認(rèn)定了這輩子,她都不會再回來。
  可現(xiàn)實就是這么峰回路轉(zhuǎn),她還是要回來了。再看這門,她竟有些覺得恍惚。
  “……誒,快點!”
  傍晚買通的衛(wèi)兵發(fā)現(xiàn)了她,見她定在門前未動,便壓低了聲音喚她。
  寧夜幽被拉回了思緒,抹了一把眼淚,正欲朝宮門跑去。
  突然,有人自她身后掛住手腕,慣性使她險些出手反擊。卻在扭頭看清千冥那雙特征明顯的‘雙手’后,她驚呼,“你怎么來了?”
  “主人不許你出事,跟我走。”
  她見狀不妙,拼命掙脫千冥的鉤,脫手后就朝宮門奔去。
  千冥惱火,正欲去追,卻被不遠(yuǎn)處朝這邊而來的巡衛(wèi)兵斷了念頭。趁著巡衛(wèi)兵還未發(fā)現(xiàn)自己,千冥將鉤子掩藏于披風(fēng)內(nèi),朝另一條街的拐角隱去。
  眼看汴州城破指日可待,城中越發(fā)戒備深嚴(yán)。
  千冥追不上夜幽,又不能讓自己被梁軍抓住,索性不再糾結(jié),轉(zhuǎn)身回去部署。若是寧夜幽此番落網(wǎng),他必須提早做好救人的準(zhǔn)備。
  說到混入宮門后的寧夜幽,是一路也沒敢停歇。
  就怕自己通過冗長甬道時,被巡查的人看見。能混到宮內(nèi),已然不容易,又恰好明日晉軍可能攻城。朱锽一朝,今晚恐怕是不會安眠了。
  她若不能在城破前找出朱友珪的線索,指不定將再難尋其蹤跡。
  梁宮內(nèi)的地形并未有大的改動,她在黑暗中飛奔,幾乎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只是,遍地都是黃門宮娥的尸體,她越看越心慌。這像極了大梁先帝朱溫的風(fēng)格,將別人的生命和尊嚴(yán)踩在腳下,便是自己不需要了,也不會容許這些人脫離奴籍。生怕再也找不到朱友珪的同時,她也憂心再見時,會不會物是人非,相看無言。
  根據(jù)暗門確認(rèn)的位置,她在梁宮轉(zhuǎn)了近一個時辰,天色眼看都要亮了,終于在一處廢棄的小筑外,窺見了不同于整個宮內(nèi)一派死寂的異樣。
  記憶里熟悉的小筑,就像一道閃電,猛然劈向她的腦袋。
  好像讓她一直都走不出的陰影,不是她最郁結(jié)的山洞囚籠,而是記憶中最惡心的‘湖心小筑’!
  深埋在這里的記憶,就像撕咬她最后一道防線的野獸。
  不堪的每一幕,都是她的劫。抹不掉,也剪不斷。
  正當(dāng)她恨未能一把火燒了這里時,小筑內(nèi)竟不知何時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人自屋內(nèi)走出,然后受擁簇著匆忙離開。
  強(qiáng)烈的好奇,讓她忍不住悄悄闖進(jìn)小筑窺探。
  可那火勢不小,原來房內(nèi)的一切都被點著了,房梁都有隨時塌下的危險。她像是被什么牽引著,只想進(jìn)去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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