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早就清醒的正倫,只是不肯醒來。
王素文倚在他床前裝模作樣的照拂他大半日,見正倫仍不見起色,索性招來近侍說,“給我守在夫君跟前,只要他有要醒的跡象,立馬去院里喊我!”
“是,夫人。”
“我要他醒來便只能瞧見我,不得讓他誤以為,昏睡到此時,是別人在照顧他!”
“是,奴明白了!
王素文交代好近侍,放心的打著哈欠,口中咿咿呀呀的抱怨著‘太累了’。然后起身朝她的院子而去,門外還有人畢恭畢敬的恭候著她,那副養尊處優的模樣,讓正倫聽著都覺得討厭。
確定王素文走遠后,正倫猛然從床上坐起,嚇得那名昏昏欲睡的近侍險些驚呼出聲。
正倫怒視他,周身更是散發出陰森恐怖的氣場,“閉嘴!”
近侍雙膝重重的砸在地上,家主如此嚴肅凌厲一面他從未見過,自是不敢違背正倫的警告!芭,奴不敢。”
“……我記得你!”正倫突然說。
近侍額上已經滲出汗珠,因為他心里藏著與王素文有關的秘密,所以看見正倫的反常,他早就嚇得渾身發抖。
這一刻遲早會來,近侍心知肚明。
可當家主母那邊,他人小式微,也是沒有辦法不去巴結的。
“你以前在府上是負責前院灑掃的小廝,我說的對嗎?”
“!是,是是,主君記得奴,奴慚愧。”
“府上多了好些新面孔,為何我絲毫不知情?”
近侍開始帶著哭腔說,“是,是夫人,夫人換了小居里的侍們。奴是真不知內情啊,主君,求主君寬恕,主君……”
“其他我都不問,但就只問你一件事!你若知情不報,亦或是歪曲事實,你應該知道下場。揚州城這么大,每天因為犯了錯被打死的奴隸,少說也有幾百!
“奴,知道該說什么!”近侍不敢抬頭,只能用眼的余光,瞥見正倫輕輕靠近的長靴。
頭頂傳來聲音,近侍更加伏底身體,正倫問,“妍姑娘去哪了?”
猶如身體被雷貫穿,近侍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滾落。這個問題,也是這些天來夫人最忌諱提起的。
“不說的話,現在就讓你嘗嘗刮刑的滋味!闭齻惒恢獜哪睦锇纬龅拈L劍,冰冷的劍身貼著近侍脖頸處肌膚。
正倫猜的沒錯,這個近侍的確貪生怕死,他只是裝裝樣子,就已經讓近侍自己‘和盤托出’。
近侍說,自從正倫出了遠門,夫人就一改往常溫婉做派,不僅克扣了妍姑娘房里的用度,還尋了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將從前一直授命妍姑娘的下人們,逐一賣去販子手里。
主要原因,就是這些下人因為原先都是由妍姑娘提攜,所以夫人不想要這些人了。
說以后小居后院的事,都由夫人主理,用不著妍姑娘了。
然后府里對絮妍恭敬的人,也越來越少,因為大家都看得出,夫人不喜歡妍姑娘。
而那時妍姑娘又剛好生了重病,大家都不想日后跟的主子命不久,就越發只想討好夫人。妍姑娘終日咳血,要不是夫人的藥方續命,恐怕就連十幾天都熬不過去。
近侍說到此處,眼神里的閃爍有些明顯,正倫緊盯著他,一言不發。
大致已經從近侍的說辭中推演出了他不在的幾個月里,絮妍處在水生火熱中的過程。
依絮妍的性格,正倫還是不肯相信,她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自己。畢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愛他入命,又怎會不告而別?
當年他狠心將她趕走,幾年后她歷盡千辛歸來,卻依舊舍不得對他下手。
而今,他不過是應情勢所逼,才娶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女子。所以,他認為絮妍沒有理由放棄。
近侍還跪在他腳邊,俯瞰瑟瑟發抖的身板,正倫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長劍……
在門外小廝的驚呼中,正倫提著血淋淋的長劍,披散著冠發朝大門而去。
待王素文慌忙趕來時,正倫已經在府門前跨上高頭大馬。
王素文驚慌失措,不知醒來就如此夸張的正倫騎馬是要去干什么,故而毫無形象的朝他嘶吼,“徐知誥!你瘋了嗎?在揚州城里持劍傷人,是要造反不成?”
正倫不理會她的歇斯底里,用力夾了馬肚子一下,徑直朝著城中的西市奔去。
王素文頓覺不妙,因為被她發賣的那幾個賤婢,今日就要被販子走水路帶去江南。
屆時那些賤婢被正倫找到,那她策劃的那些,便能不告而破。眼看著正倫走的急,她根本也來不及阻攔,索性就命身邊的女侍趕緊去喊馬車,因為她即刻就要回娘家,刻不容緩。
正倫人還未入西市口,沿途就發現了南鸞暗樁留下的記號。
那近侍沒有說謊,那些被賣的婢女中,一定有人曾暗中護著絮妍。不然王素文不會花了那么久的布局,還沒能在他出遠門期間逼死絮妍。
而他都不曾明辨的南鸞暗樁,應該也是在王素文的眼皮底下,隱藏的極為好。
直到王素文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遺漏,將她們都發賣掉,那暗樁這才失去了保護絮妍的機會。
真相開始呼之欲出,正倫越來越清楚,若是得知絮妍去向,他斷然是沒有勇氣去找回她的。可越是不清楚真相,他就越是憎恨自己。所以,他直到如今,也只是想求一個心安理得的原因,而并非絮妍的原諒。
弄清自己的初衷后,正倫是心痛的。
勾心斗角的日子還要繼續,他知道眼下的自己不配擁有絮妍,所以,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他便也能安心繼續下去。
西市很大,在九條街道中,正倫尋了許久都未找到昔日小居內的婢女們。
直到府上有人來尋他,告訴說夫人回了國舅府,此刻國舅府主母正為了夫人回娘家哭訴震怒。已經派人去宮里請國舅回來了,算算腳程,該是都快到了。
正倫這才面色一變,暗叫不好。
是他太意氣用事了,竟差點忘了王素文還是那王儀的嫡女。
瞅見身側有身份不俗的顧客在商販攤前觀賞,正倫挑劍便上前與那顧客打起來。
故意受了那人幾拳腳,嘴角都被磕破。正倫恍若醉酒一般與人纏斗在一起,很快就引起了西市里不小的動靜。
管轄治安的州府衙役們聞訊前來,將正倫和那些跟著起哄的人一并帶走。
直到半夜,正倫才被人從牢獄中請出。
來接他的人,就是王儀。
看著王儀鐵青的一張臉,正倫知道定是他大鬧西市后,王家人不想此事鬧大,所以才硬壓著脾性來保釋自己。
可讓正倫沒有想到的是,王儀不但沒有因為他無視王素文而火,反而在回去的路上笑著指出,他是為了回來見自己,想要為增援杭城的事問個說法,所以才鬧這么一出。
正倫沒有解釋,而是順著王儀的話,朝他作上揖,“岳父思敏過人,一眼就看出了正倫的小把戲!
王儀不說話了,深深看他一眼,轉身甩袖而去。
看著王儀走遠的背影,正倫眼里滿是厭惡。
就知道王儀不會輕易增兵,南鸞內部早便得知其心不軌。若他這次回來不能扭轉淮南的局面,那就只能照寧夜幽給出的辦法,去搶那個‘位置’。
王儀身為淮南節度使的親國舅,肯定是要為他那個傀儡外甥想后果的。
晉人如今勢頭迅猛,李嗣源想要一統的野心那么明顯,王儀又豈會不知要舉一國之力來抵擋邊北的晉軍。
只是,王儀顯然眼界不夠寬廣。他們從金陵而來,好不容易靠著控制傀儡楊溥,讓王氏在整個淮南最中心的揚州城穩扎。所以,他們不愿意放棄這樣得來不易的至尊榮耀。
與其將淮南一分為二,也不肯消耗分文錢財,去與晉人相抗。
前些時候,不知朝中是誰攛掇了一些大臣,提議讓楊溥劃出邊北九州及金陵,將其設為另一藩國。效仿的,正是當年的魏博節度使張全義的做法。
當年魏博處在梁晉之間,常受戰火波及,老魏王更是為此愁壞了身子。直到張全義成為了魏博的新節度使,才宣布獨成一藩。后來與兩方講和,梁晉的戰事也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魏博大地。
而淮南將要效仿的,也正是魏博當年的做法。
更氣人的是,王儀居然還認同了這種說法,不久,就命人將邊北九州和金陵的劃分,躍然印在了公堂之上。
雖說新劃分出來的十座城,是那么的令人神往?梢幌氲綍x人的軍隊就守在門口,朝中便無人敢冒頭去爭這新藩的王位。
恰好他苦戰月余,暫時守住了杭城。所以,早就藏在心底的蠢蠢欲動,根本不容他等太久。
絮妍的事,他只能暫時擱置一邊。
與其說他了解絮妍,更不如說,絮妍這一輩子都不能妄想擺脫他的掌控。
因為幽恨還在他的手里,他并不愁等絮妍自己回來。
往往陷在一些事情里無所適從,都是因為沒有發生更誘惑人的事。所以,才會變得慌亂,緊張,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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