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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一章


一把抓住離墨的頭發,傷兵湊近逼她直視自己。
  “老子和弟兄們拼死保你們這些‘齊人’,誰又能護俺們家鄉的親眷?天道竟這般殘忍,那便一起下地獄吧!妹子,別怪我臨死前也要辱你清白!
  聞言,離墨停下吞咽,眸中泛起一絲氤氳。
  看向傷兵眼睛,像是能透射到其魂魄深處!啊晌矣钟泻五e?”
  聽到離墨的聲音,滿身風霜的漢子,竟渾身一陣輕顫?粗矍暗倪@雙脈脈水眸,傷兵疑似生出些不忍。離墨看得出,此人心中良性未泯!澳惚緹o錯,奈何身處這杭城。自古成王敗寇,輸了這場仗役,活著就已經是茍且!
  “不!”離墨細聲辯駁,“我們都沒錯!”
  咽下喉頭的魚肉,離墨義正言辭的說,“守衛軍誓死捍衛的是尊嚴,百姓戰亂不肯離開的是家園。為了心中的信念一戰,敗了又有何懼?饒是戰死,也敗的光榮!
  “上戰場殺敵的又不是你們些婦人,將這狗屁尊嚴說的那番榮耀,怕是根本就沒見過馬革裹尸的場面!
  “知你是吳人血性兒郎,才跟你說此信念,竟不知又是我高估了!
  傷兵被她這么一說,整張臉漲通紅。
  本還想在她身上云雨一番的想法,也瞬間被這露骨的羞愧打翻。他雖是大老粗一個,參軍以來也一直沒有升遷的機會,但他生來熱血,又自恃鐵骨男兒,自然是羞得被個弱女子嘲笑。
  松開揪住離墨頭發的手,沒有了依撐的離墨狠狠摔在地上。這一摔,倒是讓離墨瞬間清醒了些,抬眼望向背身而立的傷兵,她忍痛支撐起自己。
  “……若是還有一絲可戰的機會,老子又何嘗不愿一站到底。”說到此,傷兵臉上的失望難掩。
  離墨也在途經有聽聞,說是國舅王儀私自抽調邊北九城的守衛軍,就是打好了要棄杭城的算盤。將好好的淮南一分為二,也是抱著棄車保帥的心思。
  看似是造;茨蠀侨说呐e措,卻也無形中顛覆了部分人的命運。
  “吳國,已無忠勇。而遠在金陵的新齊,哈哈哈,安能援我杭城?邊將軍都撤走了,幾百年穩扎在此的龍虎軍啊!”抑制不住的悲愴,使得眼前這個男人越發滄桑了。
  “咳咳,若軍爺肯聽民婦一言,咳,民婦尚有一辦法,可,可!彪x墨話音還未落,那傷兵反手就抓住她的脖子。
  “你是在反諷我杭城的將士嗎?七尺男兒尚未能有辦法,你一個自身難保的婦人?簡直荒誕可笑!
  離墨本就昏沉,被如此抑住咽喉,很快就感覺頭暈目眩,腦中脹的生疼。
  見她面色難看,傷兵及時松開了手。
  因是見不得手無寸鐵的婦孺死在自己手中,動了惻隱之心的傷兵,又一次放過了離墨。
  胸腔終于得緩一口氣,離墨艱難的支撐身體坐了起來。
  “民婦家中有一小妹,幾年前隨阿爹來邊北跑商,進了鳳翔境內就被人搶了去。阿爹就此一病不起……”離墨像是自說自話,但其語氣懇切,不論在旁的人此時心性再急躁,也生出些柔和來。
  望著傷兵的背影,離墨繼續說著,“……咳咳,直到上個月初,阿爹一位道上的叔伯從邊北死里逃生。回來后就跟人說,我家小妹還活著,還成了晉人主將的姬妾。傳遍了十鄉八里,瞬間我家就成了鄰里眼中的叛賊。本就郁郁寡歡的阿娘受不了被人戳脊梁骨,丟下久病的阿爹投河,被人打撈上來的時候,都被河水泡的面目全非。”
  “迫于娘家小妹是叛賊的謠言,夫家婆母將我趕了出來。走投無路,便只能回了娘家!
  離墨說的情真意切,也不知傷兵是不是為她說辭感觸,眸中竟變得不再狠厲。
  傷兵沉默松懈之際,她本可輕而易舉的出手?刹恢獮楹,今次,她竟油然而生不愿再傷人性命的念頭。
  見她欲言又止,傷兵關切的問,“那后來呢?你回了娘家,又為何落得如此田地?”
  離墨神色一緊,又說,“阿娘喪葬用盡家中最后錢糧,本就因阿爹不能出工的家道,更是雪上加霜。直到阿娘后事操辦完不久,阿爹也跟著去了?瓤,從此,民女便在偌大的淮南舉目無親。”
  傷兵聽的入神,殊不知這只是她胡謅的‘身世’。
  “……所以,你才不遠千里跑來這邊北,就為了找到那被擄的小妹?”
  “嗯。”她擅蠱惑人心,幾滴適時滾落頰邊的清淚,讓人看得我見猶憐。“若正如那叔伯所說,我家小妹非但沒死,還成了晉人的姬妾,那民婦自當代替阿爹阿娘清理門戶?扇缃衩駤D在這世上已無親人,若是能再尋回小妹,定是要聽小妹親口否認。只因民婦確信,小妹單純勢弱,定是那晉人無恥,故民婦相信,自家小妹亦絕非叛徒!
  粗鄙的壯漢臉上,猛然閃過一絲狡黠。
  說是此刻無力再戰,其實說到底,還不是被淮南所棄無家可歸嗎?根本就不是他口口聲聲的那些‘豪言壯志’。

  離墨不愚鈍,定然是識破他的。
  可眼下落得這群殘兵手上,她即使清楚處境,也一定不能戳破這層薄紙。
  果然,那傷兵從她的‘身世’里,嗅出了‘機遇’。
  “單說你是來邊北尋親,這世道你該也知道。可見你衣衫襤褸,又何曾拿得出打點的物件?我看啊,你這小妹,還是莫要再找了!
  見傷兵上鉤,她欣喜不表于色,緊忙扯出外袍下綁在腰肢的黑袍!啊,此為當年小妹孩時,阿娘用做御寒的衣物。雖非琳瑯之物,卻是小妹最為熟悉的物件。”
  “你確定,就這么件破袍,能幫你尋到親人?”
  看著傷兵滿眼的狐疑,離墨輕輕咽下口水,說,“小妹一定會找來,只要軍爺肯幫民婦將這袍子送入杭城晉軍中!”
  “哈,老子憑什么幫你?走這一趟,你可知曉其中險惡?異想天開!”
  傷兵嘴上如此說,伸手便奪走了她的黑袍。
  她手中一空,驚慌的尖叫,“!不要,不要不要。”
  撲上去抱住傷兵的腿,她無助的樣子讓人深信不疑。傷兵狠狠扯開她的手,口中罵罵咧咧的離去。
  摔在地上的她,直到看不到傷兵的身影,這才面無表情的從地上爬起。
  幾個月的風吹雨淋,她較之以前是瘦了許多,但仍舊不掩的嬌艷姿態,依舊是她得心應手的武器。
  其實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這個傷兵。
  不同于所有人眼中的灰暗和放棄掙扎,這個滿臉滄桑的傷兵,該是還保留著一成底線。
  被圍困在杭城外,進退都已是死路,殘兵們只想著如何在最后的時間里放縱作樂。一旦人心的最后一道信念被擊潰,暴露在外的,就成了世間最丑惡的一面?偸且赖模l又能真正的怪罪誰,不過是有的人不愿沉淪,有的人,卻選擇了做心底最兇惡的那頭獸。
  走出那間滿是草垛的房屋,四周寬敞的大院內,皆是男女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她往前可是最見不得此種不堪,總是握起手中雙刃,將那些不倫男女皆斬于當下?纱丝,她眼中竟再無波瀾。
  十年前歷經鄂陀山那一事,她便看淡了許多。
  女子本該視之如命的貞潔,在生死的邊緣,還能有多少意義?
  藏好那傷兵留給她的吃食,裹緊頭上的粗布,她低頭朝驛站外的破敗涼亭跑去。
  而那傷兵也的確如她所料,偷牽了驛館的馬,往杭城方向絕塵而去。留下幾個癲狂的散兵,歇斯底里去追。沒跑幾步,余下的散兵都沒了氣力。
  等他們都回過了神,便轉身來抓住離墨。
  有個氣紅了眼眶的散兵,沖上前就給了離墨一耳光。傾注了諸多怒氣的手勁,頓時將離墨扇的好一陣眩暈。
  雙臂被兩個男人架著,離墨生生挨了打,口中一股咸腥涌出,險些噴涌打她那散兵一臉。
  仍不解氣的散兵們,又是上前來一陣拳打腳踢。
  原先架著她的二人也適時松開了手,她被打的蜷縮在地。藏在衣衫內的吃食,不知何時也掉了出來,還來不及伸手去撿,她就被人揪住頭發拉起。
  天旋地轉一番后,她的背被狠狠砸向殘垣的破墻上。
  直到看見她口鼻中汩汩而出的鮮血,那些散兵們才在亭中女人們哀求下,逐漸退散去。
  意識慢慢進入昏暗的她,終于在和上眼瞼的最后一刻,恍惚間看清了一張稚嫩的臉!啊,恨兒!”
  周身恍若散盡的力氣,讓她呈瀕死之相。
  像是清楚自己恐將撐不過去了,她也不知為何,彌留之際,最想見的居然是那個孩子。
  她這一生忙忙碌碌,從未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責任。雖帶著恨意生下他,但卻從未真的恨過。若有一日,他想要尋覓生母的下落,只希望師父能念在她以往的忠誠,永遠將她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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