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展言再次跑進立欣的辦公室,第一句話是問前臺那個女生要手機充電器。女生把線給他的時候看見他屏幕上的電池顯示已經只剩下岌岌可危的一絲血線,展言也不坐下了,像只被數據線綁住的小狗一樣蹲在墻角,湊著去聽手機里傳出來的音樂。聽著聽著他就笑起來,信心滿滿地回復對面:“約翰·列儂。”
附帶一個小狗戴墨鏡表情。
這是那天吃完夜宵以后江少珩開始跟他玩的“游戲”,說起來非常無聊,就是江少珩錄一段15秒的音樂,讓他猜是哪首歌。這游戲在各種綜藝里都被玩爛了,但偏偏展言就吃這套,玩兒得不亦樂乎。江少珩還給他加難度,從來不錄副歌部分,就是前奏、變奏、換樂器……到現在兩天了,展言無時無刻不捧著手機,打工的時候只要沒客人就是在跟江少珩玩兒。
江少珩也沒說猜出來怎么著,也沒說猜不出怎么著。展言也沒問為什么玩兒這個,反正江少珩給他發他就猜,好像光這個過程就已經足夠有樂趣了。
“這個太簡單了!苯夔裼职l一條語音過來,這回是他自己說話的聲音,語音帶笑,“歷史要發展,我們往八十年代走走行不行?”
展言一行字打了一半:“本來也沒說只……”
陳芳芝的頭探到走廊里叫他:“展言?不進來干嘛呢?”
展言手一抖,半條信息就這么發了出去。
陳芳芝走出來,看清楚展言在干嘛,頓時笑出聲:“來辦公室充!”
展言趕緊把數據線拔下來,從辦公室門口進去的時候陳芳芝自然地把手一攤,展言似是有些猶豫,但不給好像顯得怪怪的,只好連著手機帶線交給陳芳芝,她背過身去把線插在了電腦桌后。展言站在她桌前,伸長了脖子看到屏幕上一閃,應該是江少珩回復了。陳芳芝還特別貼心地把手機屏幕一合,表示她不看。
展言:“……”
陳芳芝把他往沙發那邊引,自己去倒水:“坐,跟你聊聊!
展言在上次的座位上坐下,一低頭,發現桌上又是那本《煙云十四州》的劇本。他立刻警覺地四處環視,險些以為自己掉進了那種網文小說里的循環。陳芳芝轉身給他遞水的時候,展言站起來主動接,怕她又灑自己一腿。
“這次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對自己有沒有什么規劃。”陳芳芝笑了一下,神色和善。但是展言一聽這個話就開始緊張,在他學生時代里,一般老師開始問這個話,就意味著他要倒大霉了。
小學生展言嚇得支支吾吾:“我……那個……唔……”
陳芳芝耐著性子地等他“唔”完,也沒見他“唔”出個規劃來,便直接切進了正題:“你跟東苔關系這么好,那他落選的消息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展言點點頭,又看桌上的劇本。他突然有了一種預感。
陳芳芝:“公司還是決定——”
展言打斷她:“陳姐!再給東苔一次機會吧!”
陳芳芝臉上露出一種明顯的不耐煩神情。
展言:“我們找了個朋友,說能讓霓裳那邊再重新考慮一下東苔的!”
嚴格來說,當時江少珩說的是“立欣的藝人”,但展言覺得沒差。
陳芳芝一頓:“朋友?什么朋友?”
展言揪了揪自己的褲子:“江少珩。”
“你跟江少珩是朋友?”
這個問題充滿了不信任,但展言一下子有了底氣,腰都挺直了兩分:“嗯!”
陳芳芝:“你跟江少珩是朋友,你還非要把這個機會給別人。你有病啊?”
展言沒敢接話。
陳芳芝好一會兒沒說話,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她掏出自己的手機,點了幾下,好像在找什么頁面:“誰跟你說東苔是被霓裳那邊刷下來的?”
她把手機遞給展言。屏幕上是一個女孩子的個人主頁,幾乎全是自拍,濃妝艷抹,穿著性感,偶爾還有尺度很大的床照。展言粗粗掠了一眼,一下子就被莫名的熟悉感抓住了。
他把手機接過來,兩指放大,看到了背景里他自己的吉他盒。
“這是……”他瞠目結舌。
陳芳芝看著他:“你不知道?”
展言沒說話。他當然知道東苔的“小癖好”——但他不知道這個小號。
他們跟經紀公司簽約的時候都要上交自己的社交賬號,雖然像他們這樣“散養”的小藝人,上交了也不會有人來打理,但是能發什么不能發什么,公司還是有嚴格禁令的,所以大家都有小號,這沒什么。簽約的時候還說了不許他們談戀愛呢,其實哪里管得住。
這種“福利姬”的賬號往往可以快速積攢起大量粉絲,東苔不敢直接拿這些粉絲變現,但是平?卩说脜柡。他現實生活里都口無遮攔說自己是“騷|貨”,隨時能去“賣屁股”,到網上就更肆無忌憚。任何人看了都會產生相同的結論。
陳芳芝現在的意思很明確,東苔不是被劇組那邊刷下來的,是立欣內部否決了他。
展言硬著頭皮說:“要不讓他刪了——”
陳芳芝打斷他:“我一開始就選你沒選他,是有道理的。就算不穿女裝,他還是太娘了,你比他周正。別看現在網上都喜歡陰柔的,但你看幾個陰柔的能走得遠的?”
他們會先被行業里的前輩們用“行業畸形發展”的帽子扣一遍,然后被媒體樹立成“娘炮”典型敲骨吸髓地榨一遍,運氣特別不好的還會被道學家們上升到“少年弱則國將不國”,最后殊途同歸地走向“轉型”,再被市場拋棄——這還是能小小出個頭的幸運兒們。像東苔這樣已經23歲,只是“普通好看”的,根本連被樹立成典型的機會都不會有。
展言低著頭看著手機屏幕,現在他可以看出濃妝下的人確實是東苔了。
他很小聲,但是很堅定地維護他的朋友:“那不是因為你也看不起娘炮嗎!
陳芳芝盯著他看,先是意外,沒想到展言看起來又乖又天真,啥也不懂的一只小狗,其實也有爪子。然后她露出了一種了然的、被逗笑的神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見識,想法特庸俗?”
展言臉紅了:“我沒有。”
陳芳芝:“展言,藝術家我見得多了,我不是來培養藝術家的。”
展言:“我不是那個意思……”
陳芳芝沒耐心跟他爭論這種想法上的分歧,直接一錘定了音:“這是嚴總的意思,東苔公關上的隱患太大,公司不會推他。”
不是這部戲,是以后,都不會有什么好的資源給他。
展言知道這種被公司放棄的人的下場,就是拖,拖到他自己放棄,跟經紀人提出解約,公司還能收一茬解約費。
陳芳芝:“但堅持選你是我的意思。”
展言抬起頭看她,神情有些意外。
陳芳芝平淡道:“你傻,但心思正,重感情。我信任重感情的人!
展言把已經自動黑屏了的手機還給了她,知道他再拒絕就是不識好歹了。他沉默著點了點頭。
陳芳芝打量著他:“看起來不情愿嘛。”
展言否認:“我沒有。”他就是有點兒擔心東苔對這個消息會是什么反應,一邊想著,一邊臊眉耷眼地去拿劇本。
陳芳芝一只手摁下來,扣住了劇本,沒讓他拿。
“展言,公司能提供的資源是有限的。”陳芳芝嚴厲地看著他,“你要上,就得給我拿出爭取的勁兒來,如果是這副樣子的話,我可以給別人。”
展言愣了一下,陳芳芝又道:“所以我今天叫你過來,就是想聽聽你對自己到底有沒有規劃!
“我有規劃。”展言的聲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被陳芳芝那句“信任重感情的人”打動,他不自覺地說了兩句心里話,“我想多跑點兒綜藝,能自己出兩首歌。不用出很多,我也可以給電視劇唱唱插曲——”
陳芳芝打斷他:“你還覺得自己要求不高,挺知足常樂的是吧?”
展言噎了一下。
“你知道一首主題曲有多少人在搶著唱?你拿什么跟人競爭?”陳芳芝冷笑了一聲,“你這叫規劃?你這叫做夢!
展言極力地想控制住自己,但羞恥的紅痕還是飛速從他脖子里開始蔓延,他在灼人的屈辱感里想,就知道不該回答那個問題。
陳芳芝放開了劇本,但展言也沒再拿。劇本就這么搖搖欲墜地懸在茶幾邊上。
“機會過去了就不會再來了!标惙贾ゾ徚司徴Z調,“如果你今天是在臺上,我會給你寫篇更漂亮的稿子,讓你好好談談你的音樂夢想。但首先你要有資格站到臺上去!
一片沉默,然后展言伸手拿走了桌上的劇本。
“謝謝陳姐。”他站起來,對陳芳芝鞠了個躬。
“試鏡就在這周,”陳芳芝說,“具體時間等通知,你把那個兼職辭了吧,回去好好看看劇本。前五集里沈雁臣就有不少戲了,練一練,選個有把握的片段!
展言緊緊捏著劇本,把塑封捏到變形。陳芳芝不知道,他已經陪東苔練了兩個禮拜,這五集里有沈雁臣的每一場戲他都已經爛熟于心。
“我會好好爭取的。”展言最后承諾她。
他走出去的時候陳芳芝在背后叫了他一聲:“手機!
展言這才想起來回頭去接。手機屏幕朝上,“江少珩”的名字列了一串,陳芳芝意味深長地抬眼看他。
“要把握住機會!彼咽謾C遞給展言。
展言沒說話,低著頭迅速把手機拿回來,摁滅了屏幕。直到走出了立欣他才打開來看了一眼,江少珩先是回了一個“?”,然后自動理解了展言想說的話。隔了一會兒又是15秒鐘的語音,展言打開來聽了,是齊柏林飛艇的歌。他長久沒有回復,江少珩發了個表情,問他,“真聽不出?再給你一個機會!比缓笥质15秒的語音。
第二個15秒幾乎聽不出旋律,只是一段鼓點咚咚咚地敲,電音像拉鋸一樣在展言的耳朵上磨過去,濺出一串火花。
展言把語音摁掉,靠在立欣樓下的外墻上,感到太陽火辣辣地在他后頸上炙烤。他就這么呆呆地站了五分鐘才重新拿起手機,回了一條信息。
“你見過你姑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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