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天庭，我照例去瑤池王母那兒打小報告。作為天界的老神仙、語言上的“攪屎棍”，行動上的“和稀泥”，我深諳天界斗爭的法則。

        王母身居高位，她需要我這個暗探去打探情報。而我也將計就計，不斷“抖落”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八卦，以適時推動即將到來的寶正劇情，“聽說，你與嫦娥剛從下界回來？”鳳眼睨我。

        我心領神會，躬身上前為她按壓肩膀，“娘娘術法高深，小神一舉一動都無法逃過娘娘的法眼。”

        馬屁拍得王母很受用，她舒坦地嗯了聲。然后松了松肩膀，讓我退到一邊。

        “百花洲可有什么異常沒有？”

        我一笑，“自是沒有的。”

        鳳眼一凌，我又俯身奏報，“自先花神隕落，百花洲群龍無首。如今天條整肅，天界女仙皆在娘娘掌控之中。想她們一介花仙，術法地位，就算心中再有微詞，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王母不是好糊弄之人，但想我說的也在理，便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她一撫長袖，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高墊命我落座。

        我一驚，忙推辭說，“娘娘，這萬萬使不得啊！此乃玉帝”

        她笑著拉過我的手，“這有什么使不得的，這是本宮的瑤池。本宮說誰有資格坐，誰就有資格坐。”

        見王母態度堅持，我也不再推辭。斂袖上了玉階，只是在靠上那錦繡軟墊時，后脊依舊挺得筆直。王母抬手命仙娥給我上茶，“如今放眼整個天庭，女仙中我最得意的就屬明夷夫人。這些年你為瑤池的付出，本宮都看在眼里。明夷夫人任九洲山神已有上千年，如今這神位也該晉一晉了。”沒有人能拒絕加薪升職，神仙也是一樣。我連忙俯身跪地，“承蒙娘娘厚愛，小神愿為娘娘效犬馬之勞！”“快些起來。”王母伸手虛服了我一把，待我再次落座，她才說，“如今眾女仙中，獨數你資歷最老，說話辦事也最為牢靠。”頓了頓，她似想起什么，又說，“往年蟠桃盛會都是老七老八一同協理的，只是我這兩個女兒天性頑皮，每每交由她們我都不放心”她看著我，我看著她。目光交匯間，我拱手領命，“承蒙娘娘不棄，明夷愿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見我如此上道，王母越發高興。她抬手變了一本空白折子給我，“你先擬個仙神名單給我看看。至于這次蟠桃宴上所需的酒水花草你便交由三圣母處理吧。”

        “是。”起身雙手接過。正事說完了，接下來就是扯些沒營養的閑話。在我說到廣寒宮的玉兔又多生了幾窩崽子，兜率宮的老君又炸了幾次丹爐后，一手持浮塵的天奴恭恭敬敬地上前奏報，“娘娘，二郎真君求見。”我一歪頭，心中好奇，這三界這么大，我怎么走哪兒都能遇見他？

        荷花搖曳的盡頭，一身著銀甲的年輕神君大步流星，身后璃龍盤踞的黑色大氅裹挾著云霧飄渺，端的是華貴非常。

        有時候我也好奇，這楊戩明明做的是天庭武將，怎么周身上下并無一點武將該有的肅殺威懾感。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倒有幾分文官的儒雅隨和。

        見我端坐于王母身側，他先是一愣，然而多年久居高位的圓融讓他很快就從這驚異中緩過神來。他朝著王母略一拱手，看他似要事奏報，我起身告辭。

        錯身的剎那，二人目光交匯。

        我細眉一挑，他眼神驚愕。

        “楊戩？”王母叫他，沒反應。“楊戩？”王母再叫他，他依舊沒有反應。

        出了瑤池，我正欲前往廣寒宮，卻在半路遇見三圣母。

        “啊三妹妹，”見著楊嬋，我立馬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如今蟠桃盛會在即，我正要下界去華山找你呢。可巧，剛出瑤池就遇見你了！”

        “明夷姐姐找我何事呢？”

        “事關蟠桃盛會，王母有意讓你籌備席間所需花草酒水。”楊家兄妹自瑤姬殞身后，是一直與天庭存有嫌隙的。即便楊戩已就任司法天神且深受王母與玉帝寵信，但天庭依舊對他這個妹妹楊嬋態度冷淡。如今王母主動將籌備蟠桃盛會一事交由楊家三妹，我猜十之八九是主動要與這楊家兄妹示好，以換取楊戩更大的忠心。和我預想的一樣，這楊嬋聞言先是一怔，隨即面露惆悵，“楊嬋少有上天，也從未接觸過如此盛大的宴會，我怕”

        “三妹妹無需如此擔心，不是還有我與嫦娥姐姐嗎？”我笑，“別擔心，我們是好姐妹，保證不會讓你孤立無援的。”

        “那就有勞姐姐了。”她俯身一拜。“三妹妹無須客氣。”為商議此次蟠桃會所需，我倆便往架云往廣寒宮去。可剛轉身，就又碰上銀甲黑氅的楊戩從瑤池大步走出。看他步履匆匆，我們倆以為他有要事要忙，行了禮正欲離開，卻被他開口叫住。

        “還請留步。”

        我與楊嬋對視一眼，不知道他到底在叫誰。“真君有事嗎？”我抬眼望他。楊戩輕咳一聲，目光在他妹妹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又落在我身上。“聽聞，王母將此次蟠桃盛會的籌備之職交由了三妹？”見楊嬋點頭稱是，他又說，“吾家三妹少有上天，對天界人情往來并不精通。籌備一事，還望夫人多加照顧。”

        “真君見外了。我與三圣母早年交好，在我眼里她已如我親妹每一般。只要我馮明夷在朝一日，斷不會叫她受人欺負的。”楊戩點點頭。我二人正要走，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我手里的空折子上。“天地諸神，無論在編，還是散仙，皆以能夠受邀王母蟠桃盛會為榮。然天道有盡，鮮果有數，能列席者千百年來也屈指可數。”見他似有話說，我腳步一頓扭頭看他。他又說，“夫人既執掌名單整修之權，凡事務必小心謹慎些才好。莫要一時疏忽，給自己徒增事端不說，還惹得王母不快。”

        不愧是天界權臣，短短幾句話就將此事利弊概括的一清二楚。見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板正模樣，我促狹一笑，“哎呀呀，二哥哥這是關心我吶？”說起來，我與楊戩相識千年，什么“二郎”、“真君”、“司法天神”都叫了個遍，可唯獨沒叫過一聲“二哥哥”。

        八成是語氣太過甜膩了，這一聲叫得連楊嬋都是一副活見鬼的神色。

        不過也得虧楊戩提醒，在增添受邀出席宴會的名單時，我聯合天界的“人精”太白金星再仔細商討了三天之后，終換來王母肯定一笑。

        三月三日，瑤池宴上，八荒四海眾仙云集。作為如今的王母貼身大秘，瑤池文官一把手，我得幸與司法天神楊戩、斗戰勝佛孫悟空、同坐一席。

        灌江口一役，到現在都記憶猶新。三人互相對視，氣氛是如此的尷尬。

        “哎嘿！二郎神，好久不見啊，近來安好？”即便已被尊為佛位，那精力旺盛的孫悟空依舊站無站像、坐無坐相。楊戩斜眼睨他，不冷不熱回了句，“有勞大圣掛念，楊戩一切安好。”本以為話題就此結束，沒想到那猴子左顧右盼一番又問，“嫂子呢，嫂子可安好？”說得很大聲。

        眾仙家皆向楊戩望去，氣氛瞬間降到冰點。相比殺人誅心，孫悟空這是直接要在楊戩身上撒鹽啊！太尷尬了！實在太尷尬了！我一邊腳趾摳地，一邊心里問候是哪位不長腦子的仙官將這倆天界刺頭安排在一桌我看向太白金星。

        奈何他正與老君談經論道，根本沒注意到我求助的眼神。

        眼看著楊戩的拳頭越握越緊，為了天庭的安危，我牙一咬，腳一跺，端起酒杯就往毛猴嘴里灌，“大圣，你不是一直饞這瑤池的美酒嗎？來來來，明夷敬你！”

        灌得太猛了，這猴子差點被我嗆死。

        他咳嗽了好幾聲，見我又要上前，他眼珠提溜一轉。“夫人勿要尋俺開心！你說敬俺老孫，你自己怎么不喝？”得，這是要拉我下水呢。做神仙嘛，最重要的是保全面子。見推辭不過，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明夷酒量二兩，今得遇大圣，興盛至哉！來，喝！”說罷，又給自己斟上一斛。

        就在我舉杯之際，一只如白如玉的手攔在了我面前。

        我抬眼望去，竟是楊戩。

        “真君？”

        他接過我手中的玉盞，朝著孫悟空略一拱手，好整以暇道，“夫人不勝酒力，楊戩陪你喝。”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天庭的瓊漿玉液可不是蓋的，往來不過三個回合，這二人臉上就微微泛出紅暈。

        楊戩倒還好，憑著那份謹慎克制，就是醉了酒看起來也是如此的軒然霞舉，醉玉頹山。

        只是這噸悟空就一樣了，本來就是隨行灑脫慣了，如今吃醉了酒更是上躥下跳，走起路來跌跌撞撞，滿嘴胡言亂語。

        這下剛撩了哪個仙女的腰帶，又跑去拽哪個仙君的胡須。惹得眾人怨聲載道后，復又回到席間，一左一右摟著我倆肩膀道，“真君對夫人如此看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是一對呢！”

        孫悟空滿嘴胡言慣了，我對他的玩笑從不放在心上，只是這楊戩的態度倒是讓我吃驚。只見他后脊一繃，連著面色也露出幾分冷戾。

        “爾等莫要誣蔑夫人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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