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若不是看她為元后所出，身份還算尊貴，誰會叫一個掃把星回宮？也不知道娘娘是怎么想的，兩國和親本是大事，她一個瞎子哪能代表帝國的體面？”

        “你懂什么？”那婢子叱她，“聽說，此次提出和親的是可是羅剎國國王。我先前聽禮部的官員說，那羅剎遠在西北苦寒之地，常年被冰雪覆蓋，那羅剎人更是茹毛飲血，性情野蠻，許多中原客商去那兒不久就病死了。試問，就這西北苦寒之地，咱們娘娘怎舍得將兩位親生公主嫁過去？”她們每一句話都說得極小聲，生怕被我聽見。但奈何我聽力敏銳，即便遠隔數十米從她們嘴里蹦出的每一字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內監領我上了丹陛，聽聞圣人還在紫宸殿議事，便叫我現行與殿前等候。

        寒風吹過大袖，直往人骨頭縫里鉆。站的久了，整個小腿都跟灌了鉛一樣。再這么站下去，腿就要僵了。

        我正偷偷活動下筋骨，忽聽殿外傳來喧嘩聲，有女子在外哭喊：“陛下，明珠公主受人所害，您不愿做主懲治奸人也就罷了，何故連公主玉顏都不讓臣妾見？”我皺了皺眉，正猜測此人是誰，卻聽見有疾步聲自內殿走出。

        那人輕咳一聲，揚聲道，“陛下請娘娘進來。”聽聞那腳步聲走近，我剛俯下身子，就聽那人說，“殿下折煞老奴了。外頭風雪大，殿下也隨老奴一同進殿吧。”說罷，掖著袖子向我伸出手。由他一路牽引著走進內殿，還未站定，就聽見先前那女人泣道：“明珠都病成這樣了，陛下就不能讓臣妾見見么？”聽她哭的撕心裂肺，我的心也不由得發緊。

        “朕已命太醫仔細為公主診治。許是受了風寒，用不了幾日就會好的，只是公主年幼體弱生病這幾日宜靜養，美人就不要再去叨擾了。”這就是我那素未謀面的父親嗎？我豎起耳朵，試圖仔細辨別他的嗓音。

        父皇的嗓音和我想象中的一樣沉穩低緩，但聽得時間挺久了，又總感覺缺少些溫情。

        張美人冷笑：“陛下并非不知，這孩子得的病是沖撞了兇星。太醫治標難治本，若要殿下痊愈，需得趨吉避禍才是！”我幼年就曾聽人提過，今上最寵的除了皇后獨孤氏，就屬這張美人。

        現下她言辭囂張，一副恃寵而驕的模樣，父皇居然也未動怒，只淡然道：“既是沖撞了兇星，那依美人所言，當如何啊？”

        “事關明夷公主公主，成妾不敢多言。”張美人柔聲道，“只是明珠尚且年幼，還望憑圣上明斷。”我？作為一個生來就不討人喜歡的廢人，我知次回宮必是危機重重，可我竟未曾想到這張美人竟如此等不及找我麻煩。帝王沉吟，并不表態，宮人們亦屏息靜氣，唯張美人含怒的哀聲在殿中回響：“還望圣上明斷。”我不是脾氣火爆、個性張揚的人。但我知道，人一旦在某些時候認慫就會一輩子被人拿捏。

        帝王沉默不語，我心中哂笑，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皇，明夷有一事，想求證于張娘娘。”

        我的陡然插言令帝王及殿內諸人都有些訝異。帝王沉吟一聲，允許我說。順著聲源，我側身朝向張美人，行禮后低首道：“敢問娘娘，你就如此認定是明夷沖撞了明珠妹妹，使她久病未愈嗎？”

        我瞧不見張美人的神情，但聽她古怪的笑似別有意味：“明夷公主誤會了，本宮可沒這么說。”

        我又問她：“那敢問娘娘，明珠妹妹是何時病的？”張美人想了想，說是五日前。

        我再轉身，對皇帝說：“明夷是昨日才收到父皇的回宮召書，明珠妹妹這病難道是會未卜先知？”

        “放肆！一派胡言！”張美人適才稍稍抑止的怒氣又被我這一番話激起，“本宮明珠從小身體強健，偏就你回宮時她就病了，若不是你這災星沖撞，她哪會”說著說著，竟開始泣不成聲，“分明你就是這災星！你出生克死生母，如今又要克死兄弟姐妹，我兒明珠是上輩子欠你不成偏要栽在你這煞星手里！”

        “夠了。”帝王終于開口，“好歹也是后宮嬪妃，如此叫囂有失身份。”

        張美人朝我冷哼一聲，甚是不屑。帝王是如何安撫那美人的我并無印象，直至她踏著青石翩然離去，我的心里依舊是一片局促與茫然。父皇是不喜我的，甚至從他的字里行間，我依舊能體會到他對我的厭棄。

        他走下高臺，狀似慈愛的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后用他那不帶半分溫情的低沉嗓音對我說，“好孩子，帝國需要你。”我點點頭，俯下身去，嘴角銜一抹淺淡笑，“愿為父皇分憂。”

        從我回宮到我出嫁，我都再未聞著那一抹熟悉的松針香。

        說來也是啊，我在皇宮大內，他在遠郊道觀，中間隔著繁華的市井，我能如何才能相遇呢！離宮的前幾日，我抱著最后的一絲期望，將屋內的門窗全部打開。任由寒風吹得我好燒不退，我也堅持著從黑夜等到了白天，從白天等到黑夜，他依舊沒來。

        出嫁前一日，許是為了彌補幼年對我的虧欠，帝王特許我許一愿望，我便向他要了那個人。可任由官宦禁衛將那不大的道觀翻個底朝天，依舊一無所獲，似乎世間根本就沒這個人。

        累了，我也不想再做無謂的妄想了。臨行前，我決定將他送我的長命鎖留在故鄉，既是為了不再觸摸那些陳年舊事，也是不愿再遺憾那些無法留住的過往。

        從城樓上縱身而下的那一刻，我的腦子想了很多。我這一生的閱歷印滿了各種各樣坎坷與挫折，縱使我不難視物。

        可我的心可以使我清楚分辨什么是真誠，什么是偽善。快樂、幸福從不屬于我，我特殊的命格決定了我只能是這些美好事物的旁觀者，我曾試圖睜開雙臂去擁抱它們，可它們每每都與我失之交臂。或許

        我生來就是個多余的人吧，不光是我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甚至連他都不愿與我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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