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站在臺階上，閉著眼，卻抬著頭，享受著今晨的陽光，他今日的心情很好，每次新科覲見之時，他都會站在這。

        回望著曾經的過往，他也曾是這樣，寒窗苦讀，一朝得命，方才能施展才華。老人的年代太久遠了，大家都忘記了他也曾是狀元郎。

        可曾經與他一同的那二人，卻都未曾在這朝堂之上了，只留他一人，苦苦支撐。

        那位公公帶著盛長興走了過來，輕聲到老人身邊說了句話，便緩緩退下。

        老人轉過身，看著這個年輕人，自己另眼相待，棋局中最重要的那顆棋子。曾經他身在官場之外，現在卻也是入了局。

        盛長興望著老人的儀態，雖是知曉了老人的真實身份，但也仍是很難將今日的老人和以往的老人聯系起來，那個窮酸書生模樣的是他，那個與先生鼓吹的也是他，可把握朝堂，百官之首，今日紫袍加身，儀態萬千的也是他。

        人縱有萬般模樣，也終有幾番是自己不愿不喜的，他想大概宮城之外的老人，活得是他自己，宮城之內的他，活得像個完人吧。

        他向老人行了大禮，生平他第一次行的如此莊重且信服。

        老人看著他，示意讓他起來。

        “你先生曾與我是同科，同行三人，最終卻只有我一人留在了此處，一個死了，一個躲開了是非。只留我一人了，未來你們三個也許也會這樣。但我希望你，能跟你先生不一樣，你留在這，比你離開，作用大。你未來從軍也罷，做官也好。總有些事是你們年輕人該做的，總有些擔子你們該挑起來。總不能讓他們落去了一些奸臣手里，官場之上，是非曲直難說，忠奸難斷。慢慢你會理解，但別忘記了本心，別讓這顆初心蒙塵，一旦行錯路，便是一條道到黑。沒有回頭之路了。”老人望著這宮墻道

        “老爺子，您矯情了不是，這番話，您醉酒那日跟先生吵吵嚷嚷的不就是這番話嗎？先生沒有真醉，那么您還真醉了？不就是特意說與我聽的嗎？“盛長興打趣道

        ”哈哈哈哈，你小子，比你那愚笨先生有趣多了，傻大直。好了好了，不跟你扯閑篇了，下去叫上那二人，上來覲見吧。“

        待到盛長興得令朝下跑去時，老人又叫住他。

        ”會下棋嗎？“

        ”會“

        ”以后常來家陪我老頭子下下棋。“說罷老人也轉身上去

        盛長興下去招呼二人一同上去，三個人互相整理了衣服，便一同行進上去。三人同行，一步一臺階，走到了那扇門外，門開著，里面烏壓壓的一群人。馬上，他們也將成為其中的一員了。

        三人在尖銳的傳喚聲中，緩緩走進，兩側分立的人群，紛紛向三人投去眼神。不少人是看過三人的考卷，所以對三人也算有些初步的印象。

        后面投來的眼神更多的是一些艷羨，慢慢往前這種眼神就越來越少了，直到前面幾排，投來的眼神則更多的是審視了。

        盛父，梁聞道也在此列，站在最前面的老人，卻并沒有回頭看三人，但嘴角仍是掛滿了笑意。

        他們三人齊齊走到前方，跪拜，謝君恩。

        遠時看不清陛下容顏，近了不敢抬頭去看，直到聽到平身之后，才敢抬頭偷偷打量。

        在紗幔的背后，那個男人就靜靜地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卻又透露著些許溫和。

        一旁的公公在念著旨意，年每個人的最后收尾皆是官職安排。

        張安去了翰林編撰，梁聞道竟是成了起居郎。倒是盛長興的未有職，照理他這個狀元郎的安排應是最好，這次卻并未安排，倒是讓場內眾人無所適從。

        知道原委的怕是只有皇座上的那位了，本來他是想給盛長興安排個好位置，可是女兒回來的幾日對他念念不忘，加上無為的一番話，他便決定要拿捏一下這小子，今日更是打算將他巡街之日取消掉，下朝之后還打算私下召見，對他考教一番。

        許是楞頭小子，初次在老丈人的眼里，都不會印象太好，總是要擺出一副架子先，縱使天家也是人世間的一個小家。

        退朝之時，一位公公來到盛長興身側，示意他與他隨行。他與盛父遙遙互致眼神，便帶著盛長興往內走去。

        行走在宮墻之內，盛長興是第一次進宮，皇宮內院，紅黃交錯，景色宜人，若不是公公腳步匆匆，他是真想留步此處，好好把賞。

        “不知道如何稱呼公公？”盛長興開始搭話

        “您叫我高公公就行，名諱在咱進入這宮城之內之后，便已經忘卻了。”這位公公的嗓音雖也是尖銳，但語氣卻與他今早進來時聽到的皆為不同

        “高公公活的通透，我看高公公衣袖上還有些許墨痕，想來嘗嘗寫字識書吧。”

        “狀元郎好眼力，但咱讀的不細，學的不精。倒讓狀元郎看笑話了。”

        “怎會，您也別如此稱呼我了，叫我名字便可，您年歲長于我，一口一個狀元郎，我怎擔待的起。讀書識字，人人皆可讀書識字，怎會笑話。博不博學又如何，讀書百遍其義自現。你多多讀，總能看懂，多多寫，總能下筆的。”

        高公公步伐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正常，后面便再未曾搭話。

        行至一處宮殿外之后，他示意盛長興進去，便轉身想離去。

        盛長興叫住他，走到他身邊。

        ”您若是書中有些不懂，便可來信問我，我知道您出行不易，您身份有礙，有些書若是不好找，可托我幫忙找，但您切莫因為身份放棄讀書。天下人，不管任何人，都有權讀書，誰都無法阻攔，讀書人讀書人，愿讀書之人皆可稱之為讀書人。不論何種身份，若人人明理，天下便會更好些。“

        盛長興笑著說，讓高公公如沐春風，既見君子，誠然如是。

        他可是宮內的司筆太監，多少旨意從他筆下出去，奉承之語聽過萬千，不管是那些官員，還是宮城內的人，皆是如此。

        可今日盛長興的這番肺腑之言，倒讓他深深觸動，他雖在人前風光，可他深知，多少人仍是笑他不是個男人，縱使如此，可這位少年郎卻仍是以誠相待。他記住了這個人。

        他常對人報以體面的微笑，但今日他笑的是真心的。

        盛長興的一番話被剛剛趕來的永樂和老人聽到，二人相視一笑。

        盛長興看見二人，連忙行禮，跟著二人進了這座宮殿內，永樂坐在中間，老人在永樂幾番要求下，也是坐在了邊上。

        獨留他一人，站在那兒，三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老人看著桌子，永樂看著盛長興，盛長興看著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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