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虎藏身的地方,  在一座老舊的居民樓。

        章玉雄的身體恢復得很突然，直接就派了章家的七叔帶了人來抓他，把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勉強在手下的保護下逃脫,  趕緊聯系父親與妻兒,  卻發現已經與他們失去了聯系。

        章家已然容不下他們，他只好與一幫鐵桿支持者一起在東城東躲西藏，試圖找機會救出自己的親人。

        信息時代,  要找人實在是比之前容易得多，此前章家七叔已經找到過他兩次，雙方拼殺之下,  他身邊已經只剩下六個馬仔小弟。其中三人派出去打探消息了,  他們四人正躲在一間有些年頭的三室一廳里。

        鑒于他們身上都有槍，程清音先敲了敲門，把人都吸引到了門廳附近,  以方便周云濤動手。

        “什么人？”聽到敲門聲,  章虎警惕地拿出了武器。不怪他草木皆兵，而是章玉雄的人隨時可能找來，他必須得加倍小心。

        一個馬仔小心翼翼地湊到貓眼前，看了看：“是個年輕女人。”

        “問她干什么的？”

        “你有什么事？”

        “很好用的水垢清潔劑，了解一下吧？”一個清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不需要,  快滾！”

        正在此時，站在門口的馬仔突然身體一軟,  倒了下去。

        “烏鴉，你怎么了？”另一個馬仔緊張地沖過去察看情況。

        然而，下一刻,  他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了口鼻一樣,  手試圖往面部扯下什么東西,  卻又什么也扯不到，短短兩三秒時間，這個馬仔也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誰！誰在搞鬼！”

        章虎把槍上膛，漆黑的槍|口對著屋內到處瞄準，但屋內除了他和另一個馬仔，什么也沒有。

        “會不會是有什么有毒性氣體，快，開窗通風！”另一個馬仔道。

        章虎迅速去打開了窗戶，并且拿出了放在茶幾下的登山繩，隨時準備跳窗溜走。

        但僅僅是他轉個身的功夫，唯一一個還醒著的馬仔也倒在了地上。

        他感覺手腕一痛，下意識一松手，槍掉在了地上。然后自己在地板上滑出了十幾米遠。

        章虎驚疑不定地看向屋內，明明什么也沒有，但他和三個馬仔都確確實實地遭到了攻擊。

        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詭異的情況。

        想轉身逃跑，卻怕把后背留給看不見的敵人會變得更危險。

        正在猶豫的時候，門鎖自己動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把它擰開了一樣。

        鐵門嘎吱一聲打開，露出了門外那個身形單薄柔弱，長相清冷美麗的少女。對于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馬仔，她一點也不驚訝，視若無睹，從容地走進了屋內，關上了門。

        槍|林彈|雨里多年的經驗，讓章虎敏銳地意識到，眼前的少女絕對不是普通人，屋內詭異的情形跟她脫不了關系。

        到現在這種地步，他也沒有可以反抗的余地，索性挺直了腰背，讓自己顯得更有風骨一些。

        “你是什么人？”他冷聲問道。

        “你不必緊張，我并不是敵人。”少女開口道，她的聲音和本人的氣質很相符，仿佛冬日月下的一汪幽泉，清澈中帶著冷，卻奇跡般地能拂去人的焦躁恐慌。

        章虎看著地上的三個馬仔，冷哼道：

        “你這樣，很難讓人相信你不是敵人。”

        少女道：

        “他們只是短暫昏迷，很快會醒。你們有槍，我也得考慮自己的安全。”

        “你想干什么？”

        知道章虎一時間很難放下戒心，程清音也沒有過多與他分說，而是道：

        “我來給你送保鏢，像剛才那樣看不見，摸不著，卻能幫你解決敵人的保鏢，你覺得怎么樣？”

        說著，她拿出周云濤寄身的玉牌，放在了桌子上。

        “戴上這塊玉牌，他就能隨身保護你。”

        章虎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是聽說過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心下明白，眼前的少女恐怕就是那些傳說中擁有著神鬼莫測手段的非常人。

        只是……要隨身戴著玉牌，卻不得不讓人心生懷疑。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章玉雄派來追蹤我的。”

        “如果我是章玉雄派來的，有必要這么麻煩嗎？現在就直接將你交給他不就行了？”

        面對這不知名少女的反問，章虎啞口無言。她說得確實有道理。

        “你想要什么？”

        對方不可能憑白給他這么大的好處。

        “等你混不下去的時候，向警方提供有力證據，毀掉章家。”

        章虎頓時明白，眼前這少女必定是跟章家有仇的。她不過是指望章家內訌。

        “小姐，我也是章家人。”

        言下之意，他為什么要為了一個外人來對付章家的自己人。

        程清音道：

        “一個落在仇人手里的章家，對你來說有意義嗎？”

        章虎垂目，不得不說，對方確實精準地挑起了他心中的仇恨。

        他若斗不過章玉雄，章家就是章玉雄父子的章家，他落魄至此，他們兩個憑什么還手握章家所有資源大富大貴，呼風喚雨？

        但他憑什么要如了這女人的意？

        “章玉雄與我有仇，那些警察難道就沒有嗎？你讓我做叛徒去幫那些警察立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程清音不置可否。

        她很清楚章家這些人的心性。一個好東西，如果不能掌握在他們自己手里，他們寧可毀掉。

        “等你改主意的時候，可以把東西發到這個郵箱，或者讓我給你的保鏢送你到警察局。”

        她將一張紙條放在了桌子上，轉身離開。

        章虎如今助力太少，不可能放棄她給的保鏢。

        章玉雄心狠手辣，不會放過章虎與他的家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她不怕他不生出同歸于盡的心思。

        當然，就算章虎寧死也不愿摧毀章家也沒關系。

        等他死了，變成鬼，她有的是時間跟他慢慢磨。

        周云濤在他身邊待著，等他死的時候，便可以把鬼魂帶回來。

        部署好了章虎這里，程清音又開著車去了一趟玉石市場，買了好幾塊空白的玉牌和雕刻工具，準備再做幾個可供鬼魂們容身的容器，然后雕上符篆，需要用的時候便可隨時讓鬼魂們住進去，也以免像今天這樣，臨時要用的時候，還得去調父母身邊的安保力量。

        第二天一早，程清音照例去工地守著。

        昨天整個工地已經完全用防塵網籠罩起來，不用擔心被外界窺視，鬼魂們干活的動作便狂野起來，不再顧忌顯示鬼魂們有別于正常人類的力氣，也不再浪費鬼氣顯形與修飾自己。

        于是整個工地乍一看很是詭異。

        兩三個水泥袋疊在一起，浮在空中飛速移動。

        磚塊迅速地一個個跳上墻，水泥鏟子自己往墻上糊，鋼筋飄在空中自動往七八層樓那么高的地方飛去，牢牢地扎在了樓板上。

        木板也是自己飛到樓層上，罐車主動往上面澆筑上一層層水泥。

        整個工地只看到各種建材自己移動，到處都是施工的聲音，卻看不到一個工人。

        程清音對他們偷懶的做法有些無奈，叫來陳富貴，囑咐道：

        “陳工，你們偷懶不顯形沒關系，但要派鬼多巡邏，以防被路過的人或者過來看情況的甲方發現異常。”

        陳富貴滿口答應：

        “大師放心，這些我都安排妥當了的，絕不會出岔子。”

        想了想，又對程清音道：

        “大師，有件事要跟您請示一下。”

        “你說。”

        陳富貴道：

        “咱們工地的老張頭，他有個侄兒昨晚找了過來，想到咱們工地來打工。”

        他說的那個老張頭程清音知道，是個白胡子老鬼，手藝十分精湛。

        多一兩個鬼來打工，程清音完全沒意見，對她來說，只要他們不作祟害人，能保質保量地完成工程就行了。

        “先把他叫來我看看。”

        陳富貴便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老張頭，喊你侄兒過來一趟！”

        片刻，程清音便見白胡子的老張頭，帶著一個圓寸頭，生前年齡應該在三十多歲的男鬼飄了過來。男鬼手頭還拿著兩把抹泥刀，上頭沾滿了水泥，顯然，程清音這個老板還沒同意，他就已經迫不及待開始干活兒了。

        程清音再次對這些鬼的積極性再次無語。

        仔細看了看那男鬼，長相氣質，一看生前就是那種安安分分的老實人，也沒害過人，但他身上的怨氣濃度，比這工地上所有建筑工鬼最開始的時候都要高。

        若只是因為地府太無聊沒工作造成的，以他的鬼齡來說不大可能。那就只能是另一方面的原因了。

        若不想看他變成怨鬼，便得及早重視起來。

        “你有夙愿未了，想去解決？”夙愿未清的抑郁也會導致怨氣濃度很高。

        聽到她這樣問，那男鬼頓時有些驚慌，不敢和程清音對視，弱弱地道：

        “大師，我不敢有這種妄念。只是想在工地上打工掙點錢而已。”

        程清音不太相信：

        “鬼掙陽間的錢，你打算拿去干什么呢？”

        鬼花不了陽間的錢。

        所以程清音給工地上的其他鬼的工資規劃，除了捐出去積攢功德，無非就是打給陽間的親朋。

        這男鬼來找工作的第一目的就是錢，再結合程清音先前說的話，陳富貴心中便已經有了猜測。

        他倒是聽上次去幫忙的女鬼張翠蘭說過她們幫黃蘭珍解決的事，心知程清音不會追究他們牽掛陽間親朋，便安撫地對這男鬼道：

        “咱們大師不在乎新陰律的古板條款，甚至會幫我們，你不用害怕，只管實話實說就是。”

        男鬼猶豫地望著程清音一會兒，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祈求道：

        “大師……我想預支二十萬的工資，給我老婆治病！我保證，無論如何我都會打工還完這錢才去投胎！”

        說完，便是一副生死都聽候發落的模樣，顯然是豁出去了。

        如今的建筑工收入還算比較高，不過二十萬基本上也頂得上一年多的收入了，那還得是每天都有工作不吃不喝的情況下。其他一般的打工人，卻是要兩三年才能攢出這筆錢。

        對于普通人來說，這不算一筆小錢。

        老張頭聽到這話，不解地道：

        “你老婆不是已經改嫁了嗎？而且你倆生前又沒個娃，你現在還管她干啥！她現在的老公不曉得給她治病，要你操什么閑心？”

        男鬼一臉悲苦，還有幾分憤恨：

        “她現任老公不給她治。她是癌癥早期，現在治療還來得及，只要有二十萬，她的病就能好！”

        “但她現任老公嫌棄她就算治好了病也勞累不得，以后就是個廢人，不想給她治！這個混蛋！”

        老張頭有些恨鐵不成鋼，道：

        “人家老公都不給她治了，你管那么多閑事干啥！看你這熊樣，不會是為了這事專門從地府溜出來的吧？”

        男鬼垂著頭不說話，但他這態度算是已經默認了。

        老張頭很生氣：

        “沒出息的東西，為個改嫁的女人觸犯陰律！”

        男鬼聽到這話，立刻辯解道：

        “叔，這不怪她，我都已經死了，本來就該有別的人來照顧她！不然我在地府還不放心呢，她改嫁是對的！”

        老張頭直嘆氣。

        看到這男鬼對程清音下跪，好幾個鬼跑過來湊熱鬧，張翠蘭等幾個女鬼對他這行為倒是很有好感，紛紛道：

        “這大兄弟是個癡情人啊！”

        又對程清音道：

        “大師，您之前說咱們的工資可以選擇拿出去捐了，那我的就捐給這大兄弟他老婆成不成啊？”

        “對啊，咱們死了還能在一個工地打工，這都是緣分，我也愿意把工資捐給他！”

        另外幾個女鬼也表示贊同。

        跟黃蘭珍的丈夫比起來，這男鬼顯然讓人順眼很多。

        而他生前的老婆，身患癌癥卻因為家人不愿意給錢而只能等死，也確實很可憐。程清音沒有理由阻止其他鬼魂們幫助他。

        “既然如此，那就今天給你們發工資吧，想捐給他老婆的一起去陳工那里登記。要是湊不夠二十萬，就算他預支的，以后給我打工抵債。”

        于是，程清音去銀行取錢，工地上的鬼魂們開始了工地上的第一場互幫互助捐贈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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