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概猜到了男主的用意,  不過顧問團已經沒這個閑心繼續關注了——進入戰備狀態以后，整個江陵城的事務驟然之間膨脹了十倍以上，從沐晨往下的五十一個現代人忙得腦接腳后跟,  沒有任何關注俘虜心理狀態的精力了

        總體來說，這一次戰備充分吸取了之前的教訓,  力圖在警戒與正常經濟活動之間達成某個微妙的平衡，以加強江陵城內經濟體系的韌性。除了日常的巡邏、防疫、加強城防以外,  穿越團隊同時以衡陽王的名義頒發了一系列恢復經濟的措施。

        在新實施的規章中，穿越團隊開辟了城內專用的市場,  允許城內的居民在接受檢疫以后正常擺攤經營,  并以為衡陽王祈福施恩為由,  減免了今年一年的所有稅賦。考慮到流民的大量涌入,  穿越團隊還在府衙后的校場上建立了一個免費的幼托機構,  順帶還搞搞基礎的識字教學。

        除此以外，貝言等人還引入了駐鄉扶貧時的先進經驗：他們從現代物資中挑了一批保存完好的受精雞蛋與蔬菜種子，借貸給了城中勤快可靠的人家，約定好一年為期，到期后每家交兩個雞蛋，外加一個蘿卜。

        “倒不是在乎這么點東西。”貝言解釋道：“主要是得有個壓力,  至少不能拿回去就煮了當加餐。”

        這顯然是扶貧的經驗之談，但這種經驗之談帶來的壓力更沉重。現在，除了緊抓人類防疫工作以外，舒白還不得不往獸醫部門發展發展，搞了個禽類的檢疫小組。

        不過，在穿越者□□無術、難以照管的當口,  高鐸等人卻保持了罕見的沉默與乖順。當然,  這并非男主被暴力震懾開始真心合作,  而是思慮下的算計——高鐸送出龍腦香佩后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卻也并沒有什么懲處警告。他琢磨了許久，覺得段先生等人恐怕是在彷徨猶豫，不能決斷，自己應當稍作助力，繼續展示招納賢才的氣量。

        為此，他特意囑咐手下調整了策略。這幾日北朝俘虜搬磚打灰的態度漸漸積極，只不過勞作之時，會有一二人擊掌作哥，詠唱魏武帝的《短歌行》，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勞作交割之后，又會歌詠商湯的祝詞，如“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你唱我和，好不熱鬧。

        曹操《短歌行》中“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極言求賢若渴之至意；商湯的祝禱則是“網開三面”的典故，再明白不過的表示了既往不咎的雅量。高鐸命人反復詠唱，言辭雖然委婉，用意卻昭然若揭：如若段先生等愿意投奔，他不但網開三面絕不計較，還愿意用人以賢，絕不吝惜高官厚祿。

        總的來說，這種招降手法還是想當有美感，相當有逼格，相當符合中古時代知識分子的氣質的。如果是王治王博士在此，搞不好還真有閑心與他應和一番。只可惜現在監工照管的是段柯段工。作為自高二以來十余年沒碰過古典詩詞的純理工高手，這位被招攬的賢士聽人唱了半個星期，唯一的感覺就是古代的勞工號子居然還蠻好聽的。

        ——可以說是頂級的對牛彈琴了。

        不過又過了幾天后，段工連聽勞工號子的心思也沒了。他在私下拜謁了沐晨，直截了當的指出了眼下的困境：

        “——簡單來說，我們的資源快沒了。”

        沐晨不解：“什么？”

        “鐵資源快要耗盡了。”段柯道：“江陵城外只有一個品位極差的鐵礦，產量低得驚人。之前打造各類金屬器具，基本都是靠著回收侯榮部下的鎧甲兵器，現在庫存的兵器基本用完，要是沒有高品質的鐵礦石補充，恐怕用不了多久高爐就得停火。”

        穿越之初百事草創，段柯現在的煉鋼設備只是自己搭的一個小高爐，每天不過幾百公斤鋼鐵而已，大規模的擴張還得等著唐山那邊的消息。這種土法設備除渣冶煉能力都比較差，要是硬塞入低質量礦石，怕不是當場就得炸爐。

        沐晨的眉毛皺了一皺，卻很快舒展開了。

        “沒關系。”他回答得胸有成竹：“這種東西嘛……一定能找到預備。”

        段柯大覺迷惑：“什么？”

        ——按照規章，江陵城內一切金屬儲備的變動，都要經過段柯的許可，他怎么不知道有什么預備？

        沐晨微微一笑，告訴了段柯他這幾日的發現：簡單來說，自他刷爆男主好感度以后，系統為表幸災樂禍，一直在他眼前刷新與男主有關的原文情節，以此作為嘲諷。一開始沐晨自然火冒三丈反唇相譏，但在你來我往的嘴臭之余，他在狂怒郁悶中，卻也留意到了系統放出來的某些內容。

        據系統釋放出來的情報，高鐸攻下江陵之后立刻控制了沐晨的原身，接下來的劇本該是原身被俘虜北上與江南再無瓜葛。但偏偏將要撤退時走漏了風聲。荊州太守聽聞北朝孤兵深入，立即調集了大軍將江陵團團圍困。而男主帶著部屬在城內堅守數十日，終究還是等到了北朝大兵接應、千騎潰圍而出，并由此而聲震天下……

        此后的彩虹屁被沐晨一概略過，最為他關注的卻是圍困時男主的表現：

        “書中給男主開了金手指。”沐晨道：“說他隨軍帶了個極為厲害的鐵匠，將城中兵器銷熔重鑄，打造為了極鋒利的刀劍，隨手一揮就能削鐵如泥洞穿重甲。男主趁著夜色帶領手下突圍，就是靠著這樣的利器，才所向披靡勇不可擋，硬生生殺出來一條血路……僅僅稍作鍛造，就能鋒銳無敵，這是一般的金屬能做到的么？”

        段柯愣了一愣，立刻明白到了沐晨的言下之意。他碩士時兼修過材料學學位，自然知道削鐵如泥洞穿重甲是什么分量。說難聽點，要是真有個老鐵匠能靠著手工煅打就把武器鑄造得這么精銳，那么他們應該把這老頭請來領諾貝爾獎……換言之，這神兵利器的背后，一定有個極高品位的礦藏！

        “——可是。”段柯喃喃自語，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從現代勘測的資源分布圖來看，江陵附近應該沒有什么高價值的礦產啊……”

        沐晨搖了搖頭。

        “第一，這是架空世界，一切解釋權歸系統所有。”他嘆氣道：“第二，你確定要和金手指講道理么？好歹系統還沒給你搞修仙呢。”

        ·

        既然有了線索，那按圖索驥實際上挺容易的。考慮到書中情節發生在圍困過程中，那男主八成是在城內某處直接挖出了礦脈。所以段柯、劉恒與貝言組了個團，滿城里翻找鐵礦的痕跡。

        但找來找去效果并不如意，他們翻來翻去也沒找到半個鐵礦。貝言動了動腦子，找了個當地的鐵匠問問情況。然后這鐵匠領著他們七歪八拐，拐到了城墻角落的一座小坡邊，頗為殷勤的給他們指出了山坡下一片藍綠色的泥土

        “稟貴人，小人們打鐵的時候便愛從這里取些石粉回去，篩了之后混著鍛打，往往鐵器便格外的好……”

        但劉恒看了一眼，就哧一聲笑了出來。

        “硫化銅礦脈而已。”他漫不經心的說：“而且一看就知道不怎么樣——儲量低，品位也差，顏色還這么黑沉……”

        他說著嘆了一口氣，卻看到段柯蹲下了身，仔細打量泥土中混雜的藍綠色礦石。這的確是極為普通的硫化銅礦脈，但段柯心里卻頗有些疑惑：從來沒聽過硫化銅礦石粉能提高鐵器性能，難道是鐵匠在撒謊？

        他細細瞧了幾眼，卻忽地覺得有些不對——硫化銅的藍綠色表層的確暗沉發黑，品質極差。但細細來看的話，這層黑色卻像是只浮在表面的……

        段柯伸手輕輕一拈，果然摸下了一手的黑粉。他捏住幾粒仔細打量，又取出了放大鏡來細細辨別，但最終還是不得要領，只能轉手遞給劉恒：

        “你看看這東西……顆粒形狀太怪了，我完全沒有印象。”

        劉恒伸手接過粉末，語氣帶著笑意：“所以我說，三天不摸手生荊棘，你這么多年沒見過樣品，也怪不得——”

        他忽然閉上了嘴，兩眼瞪得溜圓。

        凝視片刻之后，劉恒從衣兜里摸出了一個偏光礦物鏡，小心翼翼湊到了眼前。這一次他觀察的時間更長了，長得幾乎讓段柯有些不安。

        “怎——怎么？”段工小聲道：“是什么？”

        劉恒沉默著取下礦物鏡，手有些發抖。

        “我……不太清楚。”他小聲說：“雖然說很像，很像——但這純度也太高了……”

        ·

        檢驗的結果出得很快。僅僅一個多小時后，劉恒就從他的簡易實驗室里面沖了出來，對著一屋子的人揮舞他的試管。

        “是錸！”他聲音都變了：“那玩意兒他媽的是純度很高的二硫化錸！”

        一屋子吃飯的人被他震得面面相覷，但反應最大的卻是向亮——他蹭一聲從沐晨身邊站起，幾乎是撲向了劉恒手中的試管。不過他到底還保持了理智，撲上來后總算是沒有伸手來搶，只是借著陽光仔細打量玻璃管里的銀白色粉末，聲音卻有些奇異的變調：

        “——你確定？”

        “能做的檢測都做了。”劉恒的回答異常簡潔：“基本可以確定。”

        沐晨在旁邊看得滿頭霧水。鑒于離開高中化學實在太久，他到現在也沒搞明白地理顧問的興奮點，只能隱約猜到這大概是什么厲害玩意兒，所以……

        “這個……錸，很珍貴嗎？”

        “錸可以極大增強高溫下的合金機械強度，是民用及軍用發動機的關鍵材料。”向亮的回答同樣簡單：“在催化劑上用處也很大。”

        沐晨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這是吊炸天的金屬，于是順口一問：“儲量呢？”

        “準確數字不能判斷。”劉恒道：“我來之前拿儀器做了個粗略的推測，儲量應該不低于六百噸。年產量應該能拉到二十噸左右。”

        沐晨啊了一聲，心中不由有些失望——就算再為珍貴，也不過是區區年產二十噸而已。想起來確實是相當尷尬、杯水車薪的數字……

        劉恒聽出來了沐晨的失望，所以他哧一聲笑了。

        “你以為錸是什么？黃金，白銀，滿地撿的大白菜？”他淡淡道：“錸是發動機材料的王冠，是金屬領域的偉大結晶。迄今為止，全球錸產量一年不到七十噸，其中絕大部分儲備都在南美洲，控制在西方手里。”

        “為了阻礙我們搞發動機，迄今為止，西方對我國的禁運清單上都還有錸。”向亮道：“幾年前西南出了個年產幾百公斤錸的礦，到現在開采情況都還是機密。”

        沐晨張了張嘴巴，然后趕緊閉上了。

        “——所以說，如果這里是地球上的某個小國，現在莫名多了個年產二十噸左右的高品位錸礦，那意味著什么呢？”劉恒將試管妥帖收好，語氣依舊平靜：“要是說會搞出地區大戰的話，大概有點過了……不過西方為此打一場幾百億刀的代理戰爭，應該還是很有可能，也相當劃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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