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共生
或許是考慮到了沐晨的理解能力,這份報告在措辭上極為直白明了,為此甚至不惜拋棄了某些科學必須的嚴格與謹慎。但正因為拋棄了這份謹慎,報告上的行文就顯得格外的詳細、啰嗦,也就格外的有沖擊力。
總的來說,沐晨等人送回現代的樣本并不是什么神秘物質,生物實驗室很快分析出了丹藥的原料——不過是被粗加工后的真菌分泌物而已,只是分泌物中含有極為強效的致幻類成癮藥物,才會有服食丹藥后的種種怪異癥狀。根據部分丹藥中殘余的少數活性物質,他們還很快鎖定了分泌這玩意兒的菌種;基本可以斷定菌種就是來自于皇帝北上游獵時隨身攜帶的那盆怪異的真菌類“花卉”,只不過在低強度輻射稍微有了那么一點變異而已。
至此一切都相當正常。接下來不過是造庫登記再分析分析這丹藥分泌物毒理性質的瑣事。但緊急事務小組的一切后勤都走的是高規格,預備下的生物實驗室在配置上極為齊全高檔。于是做檢驗的實驗員一時手癢,干脆給樣本做了全方位的dna測序。測序結果倒是不出所料,也許是送入現代的時候保存不善樣本污染,dna譜系圖中參雜入了大量怪異的數據。但研究員好奇心起順手分析了一下數據,卻駭然發現狀況不對——這哪里是什么雜質污染?這分明是真菌d細胞中混入了大量的人類細胞!
哪怕沒什么科學知識,沐晨一眼掃過那被加黑加粗的“混入人類細胞”也知道事情不對。采集樣本時他曾經親身觀摩,曉得全程操作都是嚴格規范,絕對沒有任何與人體接觸的機會。要說密封不嚴混入灰塵泥土還可以理解,又是能從哪里參雜“人體細胞”,還是“大量?
除非……這丹藥的原料里天然就有人體的組織?
沐晨打了個寒戰,立刻想起了在草原見到的那個怪異而惡心、長著“血管”與“肌肉”的奇葩“植物”,嫌惡與驚駭登時翻滾而上,險些一張嘴干嘔出來。但稍微冷靜之后,卻始終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這,這是什么?”
王治沉默了片刻,完全理解沐晨面對這種報告時心中遭受的沖擊。他對生物當然沒什么了解,但接到文件后曾經在無線電上與舒白溝通過意見,大致搞明白了這報告的言外之意。于是他反復思慮,終于挑了個比較通俗易懂的解釋:
“從理論上來說,真菌組織中是不能存在大量人類細胞的,生物的防御機制會清理掉這些外來物,而人體細胞的適應能力很差!蓖踔蔚吐暤溃骸俺恰枪采!
沐晨聽得似懂非懂,但這不妨礙他大受震撼。他張了張嘴咽下一口唾沫,卻只能以最簡單的語句表達情緒:
“什么?”
王治嘆了口氣,搬出了舒白曾經用過的比喻。
“你聽說過冬蟲夏草吧?”他平靜道。
沐晨打了個寒噤。就是他常識再少,那也聽過這中草藥中鼎鼎大名的珍稀藥材——以及圍繞著這玩意兒經年不衰的長久爭議。所謂“冬蟲夏草”,本質上非蟲非草,而是真菌感染了蟲蛹或幼蟲后破殼而生出&記30340;菌絲。大部分情況下,感染真菌的幼蟲會迅速死去,尸體變為菌類孢子的培養皿,但也有極少數能□□下來與菌類共生,呈現出半蟲半草、僵尸一樣的詭異模樣……
這種寄生一樣的生存模式,哪怕是放在蟲子上也叫人頭皮發麻,何況這一次還牽涉到人類的細胞?在惡心之外,沐晨心中又平白生出了幾分畏懼。
如此躊躇片刻之后,他才終于壯起了生物學學渣那點不自量力的膽子,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
“這是……真菌寄生在人體上的——結果?”
王治略微猶豫了一下,想起了數十分鐘前他們架設無線電緊急通話時,舒白那隔著數千里距離都掩蓋不了亢奮的語氣:
“不不不,這不是真菌寄生人體。人體細胞多脆弱?一旦脫離體內系統就會立刻死亡,用不了幾天dna就會全部失活,檢驗價值就大大降低了……但這玩意兒是活的!在樣本中檢查到的人類dna分子是有活性的!這說明什么?這說明至少在樣本采集的時候,真菌組織中混雜的人類細胞還是活的——”
舒白大大喘了口氣,等到麥克風滋滋啦啦的雜音終于消失,才以壓抑不住的情緒吐出了他心中預備已久的那個結論:
“從這個結果上來說,從這個結果上來說——這不是真菌寄生人體,這是人體細胞寄生在真菌上!——媽的,怎么做到的……”
哪怕通話之后已經將近半個小時,回憶起舒白那失去常態的亢奮語氣時,王治心中依然有某種荒謬感滑過。雖然他大學僅僅主修歷史,但這幾年來以高科技考古的風氣愈來愈甚,王治也借著導師的人脈折騰過不少物化生的玩意兒。真正的高精尖他不懂,但在常識上可是不遑多讓。
但正因為常識上頗有見地,在聽到舒白那匪夷所思的怪異結論時,王治才會從心底里的覺得荒謬!
說白了,雖說人類細胞與真菌細胞都是細胞,但在生存能力上那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真菌頂著高溫頂著消殺頂著各色化學藥劑都能頑強生存不斷擴張,而人類細胞根本經不起體外一丁點的風吹草動,哪怕是實驗室里精心伺候,一個不小心都可能會一死一個培養柜,讓肝論文的實驗狗恨不能以頭搶地……
這樣嬌貴脆弱的東西,怎么可能在一堆真菌的組織中長久保持活性?它的營養哪里來?它依賴的□□環境哪里來?雜菌的侵擾如何避免?
如此疑問紛呈雜列,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但王治清楚舒白的為人,知道以這位醫生的職業道德,無論如何不會為了什么效果而故作驚人之語……
換句話說,這結果盡管匪夷所思,卻大概率是真的。
王治嘆了口氣,心想難怪舒白會如此亢奮。如此違背常理打破規則的東西,那簡直就是生物學中無上的寶藏,只要拿到樣本隨便做幾個實驗,從中能挖掘的結論大概可以讓整個學界地震上五六回,能讓一干研究員拿獎拿到手發軟……如果能在真菌與人體細胞的共存上稍有進展,那恐怕他們的頭像都會印到教科書上。
不過如此復雜&303記40;概念,當然很難向沐晨這樣毫無常識的門外漢解釋。于是王治頓了一頓,只能模棱兩可的給個回答:
“現在還不能確定結論!彼:“研究所那邊說,需要把真菌給送回去做個全面檢查。”
這自然是毫無問題,沐晨一口答允,想了一想,卻又問起了另一件事:
“分配土地的方案擬好了么?”
所謂以府兵制為藍本改革出來的土地方案,可不僅僅是抄家分土地那么簡單——甚至抄家分土地都不能算是什么要點。農業可不僅僅是有塊土地播下種子就能有收成的,農具、耕牛、水源等等都是重中之重。土地分配完成之后,必須迅速的跟進農具與耕作的安排,盡快讓分的土地的農民進入生產的正軌。否則空有土地無法耕作,農民在焦慮驚慌之下,反而可能拋棄珍貴的生產資料,重新依附于地主。現代許多國家的土地改革,往往就是在這一步拉了跨,畫虎不成反類了犬。
也正處于對耕作的憂慮,沐晨等人才會以士兵為切入口推動改革——軍隊的紀律性遠遠強于一般農民,組織生產的難度更低。以此為試點觀察一年后,才有全盤推進的基礎。而這起步的耕作勞動怎么組織,那自然就是王治等一干歷史顧問的工作。果然王治迅速點頭,相當自如的就給了肯定答復:
“快弄完了!彼届o道:“現代那邊在翻歷史檔案呢,放心吧,各種土地改革的方案和案例應有盡有,還絕對沒有版權問題……”
·
在得到沐晨許可之后,向亮與王治不敢耽擱,迅速給留守草原看管北朝皇帝的劉銘張瑤發去了電報,要他們妥善保管真菌菌株,等運輸機一到立刻移交,現代的生物研究所那邊已經是焦急難耐,加班加點的在等待了。
這個問題執行起來倒沒有什么難度,劉銘一接到電報便起身要去檢查菌株,但抬腳還沒走上兩步,他手腕便是一陣生疼——原來坐在另一邊的張瑤突然伸手,五指成爪出招迅猛,已經牢牢抓住了劉銘的手臂。
雖然這一招動如脫兔,但張瑤卻一動不動,仍舊死死的盯著電報——為了讓留守的兩人了解狀況,王治特意在電報末尾附上了實驗室的簡要檢查結論。
她眼珠子一動不動,手上卻本能的更加用力了。劉銘疼得倒抽一口涼氣,終于忍不住開口:
“喂,張大夫,你怎么回事?”
你抓著我干嘛!
張瑤的眼珠子緩緩動了一動,終于慢慢開了口。她的聲音恍惚飄渺,就像是從深井里傳出來的:
“這種真菌的組織里混雜了有活性的人類細胞!彼馈
劉銘心說姑奶奶你這不是廢話嗎?電報上寫著的原文你當我沒看見?當然這種東西對生物學家來說可能確實有點刺激,但再刺激你他媽抓我干嘛?你去抓王治他們去呀,是他們通傳的消息——
“——怎么?”
張瑤的眼珠子又轉了轉,再次發出了那種恍惚而怪異的聲音:
“這幾天我對真菌菌株做了一點簡單的記錄。”她慢慢道:“我測量了它的根須記的長度。在我記錄的36個小時內,這些根須生長了大概1厘米!
劉銘立刻想起了那滑溜溜帶著黏液、酷似血管的惡心“根須”,下意思便打了個寒戰,暗自對張博士的研究精神生出了敬意。不過他很快意識到,張瑤用來測量根須的手搞不好就是現在抓著自己衣袖的手,于是寒戰接二連三,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那又怎么樣?”
張瑤終于有動靜了,她抬頭看了劉銘一眼,卻發出了某種尖細奇特而又短促的怪笑,活像是貓在咳嗽:
“‘那又怎么樣’?!”她尖聲尖氣的說:“那又怎么樣?!從報告上看,這些根須的紅色直接來源于與真菌共生的紅細胞與血小板,F在呢?現在這根須是會生長的,血小板和紅細胞是會增多的!那你說一說,那你說一說——這多出來的血小板與紅細胞是哪里來的!”
劉銘張大了嘴。他對生物不算熟悉,但畢竟理科的底子還在,自然明白紅細胞與血小板的特性——這兩種東西是沒有分裂能力的。換言之,它們的數量不應該會自動增長,除非,除非,除非……
他舔了舔舌頭,本能的覺得有錢口干舌燥。
“我記得!彼吐曊f:“所有的血細胞都是由造血干細胞分化而來的!
張瑤的嘴角露出了一個奇特的微笑。她仔細望了劉銘一眼,緩緩松開了手。
“你沒有記錯!睆埇幍溃骸霸煅杉毎麛盗繕O少,但正是它們不斷分裂、分化,才源源不斷的維持人類血液平衡……造血干細胞存在于紅骨髓中,并不會與紅細胞于血小板混雜在一起,換句話這根須里不可能共生有干細胞……但沒有造血干細胞的前提下,這真菌卻還是能維持血細胞的增長!
她轉過頭來,絲毫不出以外的看到了劉銘那表情已經完全凍住的臉。
張瑤頓了一頓,終于拋出了最后的結論:
“這在常理上當然是絕無可能。除非……這種真菌有著某種特殊的能力,比如——能夠誘導血細胞退分化為造血干細胞,再引導造血干細胞的分化!
哪怕心中早就有所預計,但聽到張瑤輕描淡寫拋出如此重磅的結論,劉銘仍舊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退分化,退分化!被誘導出來的人類干細胞!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這是生物學數十年以來孜孜不倦的夢,是無數大佬折戟沉沙飲恨而退的血腥戰場,也是人類征服自身機體的至高挑戰——這是整個醫學與生物學的王座,是桂冠與圣杯!
只要掌握了退分化與再分化的技術,那么人類可以輕易的借由干細胞而分化出細胞構建出組織,供應出源源不斷可供隨時替換的器官與系統,為身體預備無窮無盡絕無排異的配件,由此而能克服幾乎所有的疾病,在真正意義上的掌握人體。
真菌與細胞共存不過只是區區所謂劃時代的、諾貝爾獎級別的研究;而再分化的奧秘一旦被揭破——這幾乎等于是醫學界的普羅米修記斯盜火!那就已經不是能用獎項、論文,乃至于意義來形容的東西了,甚至它就將是人類整個醫學的本身……
劉銘深深吸氣,終于明白張瑤的急迫與失態了。
“我馬上給長安發報。”他低聲道:“讓他們轉呈生物實驗室!
張瑤緩緩點了點頭,卻突然又伸手扯過電報,匆匆從兜里摸出一支筆來寫下了一串號碼,隨手遞給劉銘:
“負責生物實驗室的大佬我認識,是我老板的同學!彼Z速飛快:“長安那邊沒什么生物專家,恐怕傳過去的消息實驗室不會重視。你讓他們直接打這個號碼,就說我以我全部的學術信譽保證,讓他們預備一架大型運輸機,直接把需要的實驗儀器全部送來——不要吝惜那點盆盆罐罐!真菌這種東西純粹是玄學,土壤氣候甚至微量元素一邊結果可能完全不同,要是運到現代去出了岔子,我們怎么給歷史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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