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鄉間的土路不太穩當,驢車走在上面不是一般的顛簸,等到了鎮上,沈伯文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要散架了。
“大哥,進去坐坐吧。”
剛下了驢車,沈叔常就開口招呼道。
沈伯文擺了擺手,“不用麻煩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也還有點事兒。”
如此才作罷。
長源縣地處江南一帶,如今雖然剛入了冬,溫度倒也不甚低。行人目光所及之處的幾棵枇杷樹,依舊郁郁蔥蔥,亭亭如蓋。
沈伯文剛辭別了弟弟,難得能獨處一會兒,心情正好。
只是天公卻不作美。
他剛穿過青石板鋪就的長街,空中就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放眼瞧去,但見雨霧如青煙一般朦朧,低頭一看,身上已經被打濕了不少。無奈之下,只好匆匆忙忙地找了間茶鋪躲雨。
他自幼長在大西北,從未感受過江南的風土人情,如今立在白墻青瓦之下,望著雨水滴答著從廊檐落下,倒真是覺得自古那些描寫江南的詩句,在如此美景之下,都不算夸大其詞了。
正看得入神,身旁忽然傳來一道男聲,語氣中透著熟稔:“延益,這么巧啊。”
沈伯文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神,才想起來原來“延益”是原主的表字,看來這是碰上原主的熟人了。
循聲望過去,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原來是原主在書院的同窗邵哲。
著倒不是說他自己對這人熟悉,主要是邵哲在原主記憶中出現過許多次,所以他一下就想起來了。
他又回想了一下原主平時與同窗說話的樣子,頓了頓,便朝邵哲客氣地拱了拱手,道:“文煥兄,好久不見。”
從原主的記憶中來看,在書院的時候,邵哲與原主的關系算是不錯,學問相當,又來自同一個小鎮。先前原主病著的時候,邵文煥也來看過他好幾次,還給原主帶了不少試題和他自己請教了先生后的答卷。
只是就在原主第三次落榜的那次鄉試中,邵文煥卻考中了舉人。
一個春風得意,一個大病在家,就算不是出于主觀原因,種種客觀因素下,二者來往的便逐漸少了。
不過邵哲為人謙遜,中舉也并沒有影響到跟原主之間的交情。
茶館里進來躲雨的人不少,邵哲經過了好幾個人,才走到沈伯文身邊,不由得松了口氣,才道:“這雨,還真是說下就下,一點兒預兆都沒有。”
沈伯文隨著他的話又往屋檐外瞧了一眼,雨似乎變小了點兒,發自內心地點頭應道:“確實,早知道出門時就帶把傘了。”
說完又轉過頭看了看身邊的邵哲,只見他一身石青色的長袍都被雨打濕了,看起來比自己狼狽多了,不由得問道:“文煥兄這是要上哪兒去,書院已經散館了嗎?”
雖然邵哲考上了舉人,不過他們所在的那家書院的先生教書水平很高,曾經也是教出過一位進士的,因而邵哲如今還在書院讀書。
邵哲一邊從袖中取出手巾,擦著身上頭上的雨水,一邊抽空解了沈伯文的疑惑:“并無,距離散館還有一段時間,我今天過來鎮上,是打算去長垣書坊接幾本書抄,延益你呢?”
沈伯文了然,自己這位同窗的家庭條件比起沈家還略差一些,家中父親早亡,只有一個寡母將其帶大,平日里也跟原主一眼,靠抄書賺取一些錢財。
他道:“也是去長垣書坊。”
說罷,就招招手將茶館里的小二叫過來,要了一壺熱茶并一疊點心,招呼著邵哲一塊兒坐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一邊等雨停。
茶喝完,點心用完,外面的雨也逐漸停了,二人便一同往長垣書坊走去。
他們兩個也是熟面孔了,書坊的掌柜一看他們過來了,拱了拱手,招呼道:“二位可是許久未見了,少了你們二位抄的書,我這坊里的生意都差了些許。”
“吳掌柜太抬舉了。”沈伯文忙抬手回禮,一邊笑道。
邵哲同樣拱了拱手,同吳掌柜見禮。
客套完,吳掌柜熟門熟路地讓手下人去內庫抱了一摞書過來,放在二人面前,捋了捋自個兒的胡子,“最近需要抄的書就是這幾本了,你們挑一挑吧,還是老規矩,紙和墨從我這里領,一百字四十文。”
沈伯文聽到這個價格,在心里點了點頭,如今的物價,十文錢就能買到一斤米,吳掌柜給他們的價格可以說是非常厚道了,不過需要他們抄的書,里面的字數向來不多,約莫都在八百字上下。
即便是這樣,抄完一本書,也能掙三百多文,屬實是他們這些讀書人賺錢的第一選擇。
他低頭翻看了幾下,發現都是些《三字經》、《千字文》、《聲律啟蒙》之類的開蒙所用的書,還有兩本佛經。
確實也是如此,一般啟蒙讀物都是銷量最大的,佛經的市場也不小。
一旁的邵哲已經挑好了書,見沈伯文還在看,便出聲建議道:“聽說你最近開了私塾,不如就選基本適合開蒙的書。”
恰巧沈伯文也是這么想的,點了點頭,就從中拿了本《聲律啟蒙》和《三字經》。
倒不是他那兒沒有這兩本書,此時他心里想的是秋生那孩子看上去像個讀書種子,打算自己在空余時間,自己出點紙墨,多抄一份贈給這個堂侄。
在一旁的吳掌柜也聽到了這話,眼睛一亮,忙問:“沈秀才開了家私塾?是在桃花村嗎?”
沈伯文一時之間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的點了點頭,回答說:“確有此事。”
“那這私塾里,還收不收學生啊?”他語帶期待地問。
沈伯文愣了一下,隨即才道:“自然還是收的。”
“收就好,收就好。”吳掌柜胖胖的身子往前湊了下,笑瞇瞇地繼續說道:“沈秀才,是這樣的,我家的小孫子,今年也到了該開蒙的歲數了,老夫想著,能不能把他送到你開的私塾里進學?”
他在書院里有些關系,沈伯文的學識是了解的,能力是足夠的,只不過是運道不好,才接連三次都落榜,自家孩子太過淘氣,不能再這么待在家里了,被孩子祖母跟母親慣個沒邊兒了,還是得找個先生開蒙才行,他看沈秀才就不錯!
而且沈秀才還年輕,將來肯定還會繼續科舉,若是中了舉人,自家孫子就有個舉人老師。
他倒不是不想找個現成的舉人給自家孫子當先生,比如沈秀才旁邊的這位邵舉人。只不過這個年紀的舉人們都還要備考會試,騰不出空來帶學生,也沒那個精力,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但沈伯文卻并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下來,他想了想私塾里現在的這幾個孩子,沉吟了片刻。
還不等他開口,吳掌柜就先著急了,“沈先生,束脩不是問……”
“不是這個問題。”沈伯文忙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斷了他的話,這才將自己方才考慮的事道出:“我那私塾里收的都是村子里的孩童,只是擔心同貴府小公子相處起來不甚合。”
好家伙,先生這就叫上了。
其實這也說的夠委婉的了,長垣書坊的生意遍布附近好幾個縣城,而吳掌柜雖被叫做掌柜,實際上卻也是長垣書坊東家的本家叔叔,因為能力出眾,才單獨負責長源縣的生意。
按照他們家的條件,他家的小孫子,照理來說是不缺開蒙先生的,何必要去自己這么一個落第秀才開的鄉下私塾里上學呢?況且萬一那孩子嬌氣發作,欺負起其他孩子,又或者被其他孩子欺負了,可就難辦了。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家那孫兒,淘氣是淘氣了點兒,但夠皮實。”吳掌柜聞言就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又道:“再說了,我也不過是給本家做做事罷了,也不過是尋常人家,您放心教就是了。”
明白了,這是說自己也是打工人,只不過是高級打工人。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沈伯文也沒法兒再推拒了,只好答應下來。
吳掌柜高興了,便給他與邵哲這次抄書的價格又漲了十文錢,不管他們怎么推辭,強行定了下來。
開玩笑,這幾十文錢,就能換一個秀才和舉人的人情,可太劃算了。
……
走出書坊,沈伯文與邵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笑,皆覺得有些無奈。
邵哲還調侃道:“為兄今日是沾了延益的光了,倒是要好好謝謝你。”
“文煥兄可莫要再打趣我了。”沈伯文哭笑不得地擺了擺手,“吳掌柜也實在是太過客氣了。”
邵哲便不再提這件事了,問他:“延益接下來還有事嗎,若是無事,不如去我家坐坐?”
沈伯文聞言,想到自己臨出門前的打算,便面帶歉意地道:“離家前還答應了拙荊去如意布莊幫她買幾尺布,怕是只能辜負文煥兄的好意了。”
“既是如此,那便下次吧。”邵哲聽罷,也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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