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仙人跳
據(jù)說最優(yōu)秀的小丑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是小丑，同理，這位演技堪稱拙劣的大秦皇帝大概也沒意識到，自己的惺惺作態(tài)壓根瞞不過人。ＷWＷ、ｑΒ5。cｏМ//
被皇帝當(dāng)面問責(zé)，國師普度慈航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蔫聲細(xì)語地說道：
“貧僧蒙受先帝恩惠甚多，只苦于無以為報(bào)。前日貧僧出關(guān)，聽聞先帝駕崩訊息，又知陛下東狩洛陽，故而趕來替陛下分憂。”
刀切豆腐兩面光！暫且不說一身法力神通非比尋常，單是普度慈航說漂亮話的這門功夫更已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唯有在宦海之中歷經(jīng)風(fēng)雨久經(jīng)沉浮的人物，才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火候。
文過飾非的一番話聽得皇帝心里很是舒坦，別人明知你說的是假話，但大家都愛聽，這就是一門深?yuàn)W的學(xué)問。同樣不能免俗的秦八十五世面帶微笑，說道：
“大善，國師你來得正是時(shí)候。近日荊州陳賊猖獗，屢陷州郡，可恨那司徒雅和苗仁輔二賊沆瀣一氣，累世蒙受皇恩而不思報(bào)效，反向陳賊賣身求榮。日前，那奸賊苗仁輔率軍奪占漢中，致使蜀地與洛陽的音信斷絕。此等奸徒橫行無忌，朕心實(shí)難安，請教國師可有何良策平息匪患？”
普度慈航此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當(dāng)即順著皇帝的話頭說道：
“阿彌陀佛！陛下，您可知在大秦宗室中，昔日曾有一位老祖宗入山求道？”
大秦是千年帝國，歷來皇帝們身邊又可能不缺女人，生孩子就更不是難事了，大能的計(jì)生委也管不到這邊。即便是遵照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規(guī)矩，持續(xù)將那些血緣淡薄的宗室納入民籍管理，當(dāng)今的大秦宗室子弟也是數(shù)以萬計(jì)。何況普度慈航說的是一位老祖宗，那么就要再上推到幾十代之前，秦八十五世又不是算命先生出身，怎么可能知道這個(gè)人是誰？
低頭沉思無果，皇帝只得反問說道：
“這……不知國師你說得是哪一位長輩？”
這時(shí)，普度慈航微微一笑，說道：
“啟奏陛下，此人乃是始皇帝陛下的次子，公子胡亥。”
聞聲，秦八十五世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同于那些泯然眾人的皇子皇孫，這位長輩他確實(shí)知道。
公子胡亥曾與二世皇帝扶蘇爭奪帝位，雙方之間關(guān)系一度非常緊張，因此到了后來扶蘇登基，胡亥擔(dān)心被清算往日的舊賬，干脆留書出走自稱入山求仙而去，從此便杳無音信了。后來有不少人懷疑胡亥根本不是出走，而是被二世皇帝秘密派人暗殺，在民間一直流傳著這種說法，也算得上是黑歷史。
聞聽此言，秦八十五世面露訝異之色，說道：
“噢，想不到公子胡亥尚在人間。”
自古以來，欲求不老不死而入山下海，求仙訪道者多如過江之鯽，其中有所成就的卻如鳳毛麟角般稀少。
聽到皇帝好奇地一問，普度慈航神色從容淡定地說道：
“正是，公子胡亥窮千年苦功，業(yè)已修成大神通。一身移山倒海之能，堪比陸地神仙。貧僧雖也薄有幾分神通，不過與之相較，猶如螢火比之于皓月，相差委實(shí)不可以道里計(jì)。”
凡是夠本事坐上這張看著豪華奢侈，但坐起來并不舒適的龍椅的人，或多或少總會有點(diǎn)職業(yè)病，那就是多疑和猜忌。
公子胡亥有多大神通，秦八十五世的確不知，不過他知道天底下沒人會無條件地幫助自己，此刻將信將疑地說道：
“那他可愿相助于朕？”
聞聲，普度慈航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說道：
“那是自然，只需陛下修書一封交予貧僧，定當(dāng)說服公子胡亥下山相助朝廷，掃平四方亂匪叛黨。”
聞聽此言，秦八十五世權(quán)衡此舉的利弊，感覺不出自己哪里會吃虧，于是頷首說道：
“那不知他老人家現(xiàn)在何處隱居？”
普度慈航那干瘦面頰顫抖著露出了一抹經(jīng)常被人譏諷為皮笑肉不笑的詭異笑容，不急不緩地說道：
“呵呵呵呵，不遠(yuǎn)，正在北邙山中。”
北邙山被風(fēng)水堪輿家們視作中州龍脈之首，大抵也算是人間的洞天福地之一，舉凡是薄有家產(chǎn)的洛陽人都要力爭在死后葬于北邙山中，以至于留下了邙山無閑土的民間俚語。
話雖如此，死人專用的萬年吉地對活人來說，好像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吧？此刻，秦八十五世正在興頭上，完全顧不得為何自家這位老祖宗何以放著三山五岳各大名山都不去，偏偏選中了北邙山這座超級大公墓來安身。皇帝只是連聲地稱贊國師普度慈航公忠體國，并且要他從速延請公子胡亥下山襄助朝廷。隨后，皇帝提筆修書一封交給普度慈航，叮囑速去速回。
等到干完了這樁大事，秦八十五世的一腔怨氣也泄得差不多了，沖著身邊的宦官使了個(gè)眼色。
隨之，閹人那尖細(xì)刺耳的退朝之聲再度響起。大殿內(nèi)的公卿大臣們?nèi)宄扇旱叵蛲庾呷ィ瑤讉�(gè)比較有眼力的重臣則湊在一起，私下議論今日朝堂上發(fā)生的稀罕事。
“少府大人，你不覺得此事大有古怪嗎？”
首先講話的這位是須發(fā)花白，神情嚴(yán)肅得像是別人欠了他一屁股債跑路的老者。與這位老者并肩而行的中年男人，聞聲先環(huán)顧左右無人窺探，這才小心地接口說道：
“宗正大人，莫非你與在下想得一樣？”
老者抬手捋著下頜長須，說道：
“邙山之中雖傳聞?dòng)懈呷穗[居，亦聽聞天妖巨魔隱身其間，那個(gè)黑山老妖不就是……”
聞聲，中年男人立時(shí)驚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止住老者繼續(xù)說下去，勸慰說道：
“宗正老大人，請您慎言哪！你我皆是無拳無勇之凡夫俗子，天下間神仙妖魔或有多在，我等何苦摻和進(jìn)去，不如早歸吧！”
“唉！說得也是啊！不如早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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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都洛陽宮城留存下來的宮殿雖不及咸陽那般富麗堂皇，氣勢巍峨逼人，終歸是都城級別的配置，該有的功能性建筑一應(yīng)俱全。
那些覲見者沿著大殿高聳的臺基階梯一步步走上來時(shí)，透過這些象征皇權(quán)至上的建筑暗示作用，來訪者的心理層面遭到威壓，自然而然地生出對至高皇權(quán)的畏懼之心。昔日，在咸陽隨同荊軻一同刺秦王的副手秦舞陽，那是號稱十幾歲就敢滿街砍人的一代猛男，黑道扛把子級別的雙花紅棍，只是在大殿外面看了看風(fēng)景，便被咸陽宮的氣勢嚇得跟篩糠一樣動(dòng)彈不得。若非冷靜的荊軻反應(yīng)及時(shí)，設(shè)法托辭掩飾過去，只怕連圖窮匕見的這個(gè)典故都不會有了。
等到荊軻事敗身死，士兵們泄憤式的將這位仁兄砍死，秦武陽竟然全無反抗之力。由此可知，宏偉的建筑群對人心的震懾作用之大，絕不只是勞民傷財(cái)那么簡單。
在國師普度慈航引薦下，前來洛陽覲見皇帝的公子胡亥，身著寬大曳地的黑袍，頭戴著通天冠，重重黑紗蒙面，僅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要說胡亥的這副扮相，客氣點(diǎn)稱呼一聲世外高人也講得通，不過改行當(dāng)殺手的話一樣用不著換裝了。
大秦帝國的宗室子弟都有證明其身份的玉碟，這種憑證是很難仿制的，因?yàn)橛窳蟻碓春投眠@門特殊篆刻工藝的匠人從來都只掌握在皇室手里，外人絕難探悉內(nèi)情。
驗(yàn)看過了胡亥出示的宗譜玉碟，接下來又詢問了一些非宗室貴戚子弟不能知曉的宮闈隱秘之事，來人全部對答如流。至此，秦八十五世對公子胡亥的身份再無懷疑，略欠身說道：
“瀾參見公子！”
胡亥這位隱遁千年的公子顯得很是謙和，伸手?jǐn)v扶僅是略作姿態(tài)的皇帝，說道：
“陛下不必多禮，吾此身已屬修士，乃是出世之人，今日與陛下是主客之別，無須如此多禮。”
聞聲，秦八十五世也順勢就坡下驢，他點(diǎn)頭說道：
“……既是如此，您請坐。”
這時(shí)，盤算著雙方的關(guān)系，皇帝有些吃不準(zhǔn)該如何稱呼公子胡亥，于是他轉(zhuǎn)頭詢問侍立在側(cè)的普度慈航，說道：
“國師，既然不論血緣，朕該如何稱呼才能不失禮數(shù)？”
眼珠亂轉(zhuǎn)的普度慈航干笑兩聲，說道：
“公子胡亥，今日人稱黑山道長。”
聞聲，皇帝點(diǎn)了一下頭，他轉(zhuǎn)向胡亥說道：
“哦，那不知黑山道長此來，有何事以教朕？”
雙眼閃爍著逼人的銳利精光，胡亥沉聲說道：
“敢問陛下，可是有意鏟除亂黨，平息四方的匪患？”
“不錯(cuò)，朕正有此意。”
雖然帝王之道要求喜怒不形于色，對下保持天心難測的高深姿態(tài)，不過天下人都曉得秦八十五世皇帝很想有所作為，掃平胡人和義軍是他夢寐以求的。既然如此，皇帝也就沒必要否則大家都清楚的事情，當(dāng)即給出了明確答復(fù)。
胡亥的笑聲猶如用鋼銼摩擦金屬制品，音色干澀而生硬，一字一句地說道：
“善，貧道愿替陛下分憂，根除各地叛匪。”
修行者不欲沾惹凡俗因果，罕有那種為了貪圖富貴賣身朝廷的異類份子。可不是因?yàn)樗腥硕伎吹闷乒γ摯季泼廊耍翘斓缹δ切┱莆樟朔侨肆λ芸购獾奶厥馊巳海扇×藰O其嚴(yán)厲的歧視性政策。
如果是凡人動(dòng)手殺人，充其量是替自己平添一筆孽債，縱然是殺戮了百萬千萬之多，所有因果也都要死后到了陰曹地府再行結(jié)算。
超出凡人范疇的修行者一旦出手屠戮凡人，那就得當(dāng)心日后渡劫時(shí)來個(gè)五雷轟頂了。不是不報(bào)，時(shí)候未到，九死一生不是開玩笑的。因而，修行者們對人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哪肯隨便摻和進(jìn)去。若非如此，普度慈航的國師之位又豈會數(shù)十年來穩(wěn)如泰山？實(shí)在是因?yàn)檎嬲械佬械母呷穗[士都不愿意蹚這一灘渾水，人間的富貴榮華于他們，實(shí)乃形同浮云一般虛幻不實(shí)，對此棄如敝屣也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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