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的步驟是離別,  之后的路程反倒容易多了，護(hù)送我的隊伍里沒有一個法師,  畢竟偏遠(yuǎn)的西北邊陲領(lǐng)地，米羅法師那種一環(huán)都是稀罕貨。

        抵達(dá)西北領(lǐng)地的主城西塞維爾時，已經(jīng)是五天之后，過往的旅人們會在這里歇腳和補(bǔ)給，接著動身前往西萊河的西北碼頭，乘坐王國統(tǒng)一的船只前往對岸，這一片水域不知為何,  終年遍布著厚重的迷霧，理論上并不適合通行，但偏偏王國就選擇了這一塊地區(qū)建碼頭。

        但也因為這層迷霧,  人們都老老實實地乘坐官方的船,  自己私自駕駛小船渡河，估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很可能尸體幾個月后才會出現(xiàn)在下游,  腫脹得面目全非。

        我有些畏懼河面上的霧氣，也許在普通人眼里,  那只是一層水汽，但第六感一直在警示我,  我看向那升騰涌動的霧氣，宛如面對著一只擇人而噬的野獸。

        不要低估自己的預(yù)感,  這是我被灌輸在腦內(nèi)的基礎(chǔ)知識，而我的特殊感覺,  很可能是真實的,  就像普通人的我看不出信紙有問題,  但成為一環(huán)法師后,  就能看到那幾縷黑氣一樣。

        我本打算等船行徑出去幾分鐘后，裝作不小心落水，被水流沖走。

        但現(xiàn)在看來，還是不要作這個死了，因為真的會死的！

        我僵立在西萊河岸邊，進(jìn)退不得，護(hù)衛(wèi)給我訂好了旅館，被我用“在河邊走走透一下氣”的理由甩開，當(dāng)然他們不敢走遠(yuǎn)，就在我身后遙遙地綴著。

        我向來知道，自己的運氣很差，但散個步都能遇到邪神，還是同一個，一時倒讓我分不清，我到底是歐呢，還是非呢？

        還是說非到一定境界，也算歐氣滿滿了？就像某個游戲的高級非酋成就一樣。

        我再次遇到了雅諾。

        這一次我終于看清，或者說有精力和心情去觀察他的全身打扮，他穿著一身漆黑長袍，但并不像躲在陰暗處的死靈法師，那身布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在暗處也能泛起微微的銀光，沒有任何花紋，卻肉眼看得出高級昂貴。

        他的頭發(fā)是宛若月光般的銀白，微卷，短發(fā)，五官并不算精致，卻仿佛能把人的視線吸進(jìn)某種黑洞，看一會兒就覺得大腦眩暈，額頭突突地跳，他淡紫的眼眸乍看柔和，內(nèi)里確實無光的森然淡漠，仿佛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動容，和我見過的各種神像不同，他沒有穿戴任何華麗繁復(fù)的裝飾品。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像一個邪神，身上沒有任何令人恐懼的邪異的地方。

        他肯定是認(rèn)出了我，就像我永遠(yuǎn)忘不掉他。

        倒不是說我臉皮那么厚，覺得自己棒棒噠，讓邪神一見傾心再難忘記，而是神靈這種存在，本身就很難忘記任何事情，祂們只是不在意自己轉(zhuǎn)化過多少信徒，但下次看到了還是會立刻記起來。

        “你適應(yīng)得很快。”他不帶個人感情地評價道。

        我下意識地謙虛回應(yīng)：“只是運氣好。”

        確實如此，米羅法師曾經(jīng)親口告訴我，當(dāng)年他被轉(zhuǎn)化之后，起碼在床上躺了兩個星期，才能從靈契的精神震撼中慢慢恢復(fù)過來，光明女神并非有意傷害他，只是神靈的隨意一瞥，就足以摧毀普通人的靈魂。

        而我只花了一晚上，心大地甚至沒有失眠，睡了個爽，第二天才愁眉苦臉地設(shè)計假死路線。

        在前往西塞維爾的路上，這五天里我不斷在馬車?yán)镖は牖貞涭`契狀態(tài)，然后用我可憐的護(hù)衛(wèi)做實驗。不，我沒有要gay他們的意思，只是勞煩他們陪我刷技能熟練度而已，且馬上就解除了魅惑效果！

        我現(xiàn)在對這個技能已經(jīng)收放自如了，嗯，你問最初的羞恥心？切，打工人哪里來這種東西？羞恥心是可以換工資，還是能換調(diào)休？

        不是我自夸，我覺得我的法術(shù)天賦是頂級的！什么運氣好，純粹是拿來恭維領(lǐng)導(dǎo)的謙辭。

        打工人的摸魚法則第n條——把你所有的功勞都?xì)w于領(lǐng)導(dǎo)器重和運氣上，前者能讓你老板身心愉悅少找你麻煩，后者能讓你同事少一點嫉妒，而且不必承擔(dān)更多工作。

        啊，都說了是運氣，我能力不行的，別找我！

        “運氣好……你只會了一種法術(shù)？”他還是那種平靜的口吻，然而但凡不是傻子，都能聽出他話語中的戲謔揶揄。

        我無話可說，沒想到老板你濃眉大眼像個溫柔的人設(shè)，實際上也這么惡趣味？啊對對對，老板你說的對，老板你說什么都是對的。

        教主千秋萬代，一統(tǒng)江湖……啊不對，串臺了，但在我看來，這貨和變態(tài)教主也沒什么區(qū)別，后者大部分情況都是明著發(fā)瘋，前者是暗中憋壞，但反正都是愛折騰人的性子。

        是的，折騰人。

        媽的，我才不信，我抽中魅惑這唯一的技能，和對面滿臉溫和的邪神沒有半點關(guān)系。靈契是雙方的事情，而且在這種儀式中，神靈是占據(jù)百分百的主導(dǎo)地位的！

        我確實運氣差，但這幾天練習(xí)，證明了我的天賦不差，就算只靠實力也不該只靈契一種能力。這就像學(xué)霸考試再倒霉，基本盤是不會崩的，除非閱卷老師作弊。

        誰第一次見雅諾，都會覺得他特別溫和，特別好說話，但這種變態(tài)切開來就是純黑泥，太陽扔進(jìn)去都不會反光捂暖的那種。

        祂覺得好玩，所以強(qiáng)壓著我靈契，祂覺得好玩，所以就強(qiáng)行只分了我一個“魅惑”。但我能說什么，我這輩子都注定侍奉祂。

        這就像你有了一個換不掉的頂頭上司，不能辭職不能轉(zhuǎn)部門，而且這家伙還永不退休。

        絕望jpg

        見我不說話，雅諾也不再擠兌我，畢竟他對外永遠(yuǎn)都表現(xiàn)出那種溫柔包容的狀態(tài)。

        “你見到我，沒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嗎？”雅諾表情略淡，平和地問道。

        不，沒有，老板，我堅定且猛烈地?fù)u頭。

        他難得表情詭異地沉默了片刻，又溫和地說道：“那你想升環(huán)嗎？”

        而我只覺得毛骨悚然。

        和雅諾靈契，是屬于有了一次，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一次的經(jīng)歷。

        根據(jù)米羅的說法，每位神靈靈契時，都會帶著自己的權(quán)柄特性和本身性格特點，光明女神給他的感覺是不可褻瀆、不可置疑、不可忤逆的絕對權(quán)威，光所照之處灼燒一切，但也凈化一切不潔。

        而雅諾給我的短短半分鐘的體驗，是極致歡愉和透骨痛苦的交響曲，是平靜水面之下的深海冰山，是溫和淡漠背后的恐懼扭曲。我不清楚這是他的權(quán)柄，還是他的性格。

        但我絕不想再來一次，次數(shù)多了，我怕連自己的靈魂都會受傷和迷失。

        “您之前的救命之恩，已經(jīng)是無比浩蕩的恩賜，我不敢奢望那么多，大人。”簡而言之，我不配，我算哪塊小餅干啊，值得您一而再，再而三地靈契？

        雅諾聽完我的話，就淺淺地笑起來。

        他說，過頭了。

        我的臉一下子抽住，我很清楚他口中的“過頭”指的是什么。我的表演有些過了，便顯出惺惺作態(tài)的虛假來。

        吹噓老板是一門技術(shù)活，如果沒把握好度，或者老板并不好騙，反而會招來厭惡。

        其實，這位大人要是厭惡我也行，最差也就是被殺死，在米羅所描述的那些和邪神有關(guān)的厄難事件中，有的是比死亡更凄慘的結(jié)局。

        而這些凄慘結(jié)局，往往并非由于得罪了邪神，而是因為招來了邪神的興趣。

        “再試一次，真誠一些。”他又說，又來了，那種溫柔表皮下的黑泥性格。

        我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臉部僵硬的肌肉，調(diào)整了下心態(tài)，接著拿出應(yīng)對甲方告訴我“還是用最開始那個版本”時的感激笑容，語氣中帶著三分驚恐三分感激四分無措道：“您救了我，已經(jīng)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了，否則我早就成了一攤血水。”

        “我怎么能再勞動您為我第二次靈契，何況我并沒有多少天賦，所以深怕辜負(fù)了您的培養(yǎng)。如果我能侍奉您，為您奉上微薄之力，已經(jīng)是您對我最大的賞賜了。”

        我自己感覺這個版本好多了，至少能打個八十分。

        他看上去也很滿意，于是笑著說道，好。

        ……

        ……

        等等，好什么，什么好？！

        這就是我之后社畜007，打工八年人生的開始，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一定會對雅諾這種黑心老板豎中指，然后有多遠(yuǎn)逃多遠(yuǎn)，算了，笑死，根本不敢。

        雅諾說不客氣，那他就真的不會和你客氣。

        但凡用不死的手下，就往死里用！

        反正說起來，也是我自己死乞白賴求著雅諾，希望能夠侍奉他，希望能為他做事的。

        哦淦，最怕老板把彩虹屁當(dāng)真了有沒有。

        而且，他還真就沒有給我二次靈契，十分“尊重”我的選擇，接著給我布置了第一個工作任務(wù)。作為剛?cè)肼毜男氯耍�就由大老板親自面試，親自安排工作，我真的不甚榮幸……個屁！

        我特么只會一個“魅惑”，他特么竟然讓我轉(zhuǎn)道去高山領(lǐng)，抓某個亡靈問情報。

        求您了，求求大人您了，您看看我這個熊樣，像是能抓亡靈的可靠人選嗎？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過于絕望，黑泥邪神輕笑了下，還開口安慰了我一句：“別怕，薩寧，你有抓住她的魚餌。”

        什么玩意兒？老板你在說什么啊，老板？！你說的魚餌不會是我的血肉吧！

        等等，高山領(lǐng)？魚餌？亡靈？

        我和高山領(lǐng)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流浪商人賣給我的那封冒黑氣的信件了，這也是導(dǎo)致我被雅諾靈契的罪魁禍?zhǔn)住?

        我默默地從口袋里掏出小木盒，拿出了那封依舊往外冒著縷縷黑煙的分手信。

        難道這份信可以束縛住亡靈，還是說解開亡靈的心結(jié)，以方便我探聽到想要的情報？

        “除了我親自給你升環(huán)外，還有一個更方便的辦法，”他溫柔淡漠地說道，“每一次的厄難事件中，都會留下厄難物品，吞噬里面的力量，足夠的話就能自動升環(huán)。”

        我愕然地睜大雙眼，這個辦法聽上去就很邪神好嘛，而且米羅從未提到過。還是說，只有我們這種邪神和其狂信徒可以使用這種辦法，是不是有很嚴(yán)重的后遺癥啊？

        他又笑了，笑得溫柔和煦，乍看宛若一個在地上行走的圣父。

        “不然你以為，為什么五大教會都會第一時間趕去厄難事件的現(xiàn)場？為什么到了他們手里的厄難物品，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呢？為什么教會和王室出臺了各種法規(guī)，可厄難事件仍舊屢禁不止呢？”

        我為他話中的深意而背脊發(fā)涼。

        如果五大教會的大部分神職人員也是通過吞噬厄難物品而升環(huán)的，甚至他們?yōu)榱松�級而有意識地推動某些厄難事件的發(fā)生……畢竟單靠靈契的神眷者和心腹是少數(shù)中的少數(shù)，而一步步修煉過來的速度根本匹配不上這些教會目前的勢力……那么，正神和邪神又有什么區(qū)別？

        祂們之中真的有嚴(yán)格的善惡之分嗎？

        “我會教你如何吞噬厄難物品，這個東西就留給你升環(huán)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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