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后宮篇21
我隨新帝王師行至北方六城中的金輝城。
這是當年葉沉沉化鬼之地, 也是北夷人揮師南下的必經之地。
一路上我都沒怎么見到薩維蔓,皇帝大帳前守衛森嚴, 即便是國師,出入也要先搜身。
我有些吃不準薩維蔓的意思,百年魔身是否在她身上,我必須提前確定。
如果是,北方六城就是邪魔埋骨之地。
如果不是,我還得盡早趕回瑯朝王都。
然而,每一次找借口求見薩維蔓, 后者都公事公辦, 王帳里一堆將軍守衛。
我總不能當著她們的面,大談“邪魔”之類的東西。
這一拖就拖到了金輝城,御駕將停留在此, 大瑯先鋒軍率先和北夷人交手, 只等這兩日來報戰果。
北方氣候寒冷, 天空群星卻更加明亮閃爍, 在呼氣成霧的夜里, 我終于接到陛下旨意:薩維蔓約我見面,就在金輝城墻上。
我套上厚實披風, 頂著刺骨寒風登上城墻, 一路上都有明暗侍衛戒備。
薩維蔓孤身一人立于城墻上, 俯瞰蒼茫夜色,金輝城之北, 就是廣袤無垠的草原與荒漠。
“小臣拜見陛下。”我向后掀起披風,跪下行禮。
“明日國師就該啟程返回王都。”薩維蔓沒有轉身, 聲音清冷道。
我沒吭聲, 依舊單膝跪在地上, 陛下不說起,我就必須保持禮儀。
腳步聲響起,直到我身邊停下。
薩維蔓俯身,濃郁熏香下充斥腐爛腥臭,光潔白皙皮膚下包裹邪魔,她在我耳畔輕語:“你看,就算我再想掐死你,我都無法觸碰你。”
她掀起披風,伸出修長蒼白的手指,輕輕點在我咽喉上。
下一刻,她吃痛悶哼,白玉般的指尖已然焦黑,仿佛被什么灼烤過。
我手腕發熱,墨蓮錦鯉文身再次浮現,那條肥魚像是受到極大挑釁般,氣鼓鼓順著手肘游到我側臉上。雖然我看不見,但根據這股熱度,我懷疑它在向薩維蔓吐泡泡。
這是什么素質錦鯉啊!
“更何況,它不會讓我殺你。在它眼中,我們都是利用完丟棄的垃圾,只有你是它的心肝。”
薩維蔓像個精神病般“咯咯”笑起來。
“最開始,我只是心中不甘。為什么都是母皇的女兒,她不過比我早出生十幾年,哪怕不修德行,荒唐至極,都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
“她是堅韌不拔的勁竹,我就是依附他人的藤蔓,憑什么?!”
“當人心有了怨恨,它就會悄無聲息地出現。一開始,它只是在夢中蠱惑你,用好處利誘你,直到你開始供奉那尊金身,就再也無法逃出它的手掌。”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你漸漸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正在被它一點點取代。你想反悔,可一切都太遲了,你們已經融合得太深,再也分不出彼此。”
薩維蔓又開始“咯咯”歡笑,像個喝醉酒的少女。
“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是它手心里的玩具,”薩維蔓歪了歪頭,“不過它有一處好,說話算話,占了你的身體,就會替你實現夙愿。”
我抬眸看她,只見薩維蔓那雙貓眼在黑暗中反光,已經不似人的模樣,更像是某種冷血爬行動物,臉頰邊浮現層層細軟鱗片,舌尖微微分叉。
難怪她的披風帶兜帽,把整個人都擋在陰影中。
“您的愿望是取代薩維竹,成為瑯朝女帝?”
“是,也不是,”薩維蔓起身,語氣譏諷滄桑,“我許的愿望是,和所愛之人一起登上最高之位。”
所愛之人……
“既然如此,它為何讓你殺了南樛?這樣不就食言了嗎?”
“我把他吃了。”
“什么?”我冷不丁抬高音量。
薩維蔓撫摸臉頰上鱗片,瘋狂笑起來:“我吃了他,和南樛永遠在一起,登上至高之位。”
很好,又是一個黑泥許愿機。
“愿望達成,我再也無法抗拒它侵占這具軀殼。今晚之后,我的魂魄就會徹底消失。”
我沉默片刻,嘆息道:“陛下,你是希望我救您嗎?”
“救我?”薩維蔓勾唇咯咯笑著,眼淚卻簌簌而下,雙眸滿是絕望悲哀,“你能讓薩維竹借尸還魂,那你可以如此救南樛嗎?”
我沉重搖頭,如實相告:“薩維竹可以,是因為我早就央求冥尊庇護她的魂魄,加上她是蓁蓁的血親,祖先親自喚魂,方可起尸。”
但南樛不是薩氏皇族。
“你的魂魄還未全被吞噬,”我立刻補充道,“如果強行動手切割,尚可保全。等到了地府,也許冥尊有辦法讓你調養回來,至少還能輪回轉世。”
“又有什么意義呢?”
薩維蔓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無法抑制住詭異笑容:“活了二十多年,我都活了些什么呢?”
父母不愛她,親姐姐不在乎她,門客手下只想從她那里得到好處,正夫與她從未圓房,唯一所愛也魂飛魄散……她付出所有,終于換來了這頂至高無上鳳冠。
她高高在上坐于鳳座,俯瞰群臣萬民,卻只覺得自己的一生就像個笑話。
“你想知道百年魔身在哪里,是吧?”
薩維蔓話鋒一轉,爬行動物般眼眸閃過銳色。
“是邪魔在問,還是薩維蔓在說話?”
“有什么區別?好吧,是它想問。它想和你達成一個交易,別害怕,它讓我轉告你,絕不會殺了你。”
“什么交易?”
“它告訴你百年魔身在哪里,作為交換,你向它許愿。”
一陣刺骨寒風刮過,我下意識裹緊披風,錦鯉又順著臉頰游到脖頸處,灼熱發疼。
“它覺得我是蠢貨嗎?向它許愿,是不是還要我也供奉一尊魔身,好讓它污染我的精神魂魄?”我毫不客氣嗤笑道。
薩維蔓頷首,咯咯笑道:“我也建議你別信它。”
“既然這樣,你可以走了,明日啟程回王都。”薩維蔓擺擺手,重新轉過身體,望向北方深重霧色,“它讓我告訴你,這個交易始終有效,你可以在任何時候答應。”
“它等著你。”
我不言語,行禮退下,腦后傳來一聲幽幽嘆息,似哭似笑:“如果你還能見到薩維竹,告訴她……”
“算了,她從不在意我。”
“大妹子,大妹子!”穿著粗布的高大壯漢將木門拍得“砰砰”作響。
薩維竹額角跳了下,捂住臉,好半天才揚起笑臉,打開木門。
“大牛。”
“俺家里母雞下的蛋,俺娘俺爹讓拿五個給你們。北方聽說在打仗,你們小夫妻大老遠來南方避難不容易。”大牛分外憨厚道。
薩維竹額角又跳了下。
真不知道說這個大漢是愚蠢,還是單純?
大牛家天天讓送東西,真的是為了關心鄰居嗎?薩維竹幾乎要翻白眼,還不是大牛長得太過一言難盡,腦子又不好,三十五歲都沒女人娶他,見她們外鄉人初來乍到,她又識文斷字,就想塞過來當小。
不,她不能理解!
臥室門簾掀起,俊美男子端著木盆從里面走出來,看到大牛后,慢慢挑眉。
薩維竹動作迅速,把雞蛋拿過來,眼神正經坦承:“大牛,回家轉告令堂令尊,那件事真的不行。”
大牛表情茫然:“啥尊啥糖?糖沒有,最近啥都漲價,一斤糖要五十個銅板。”
皇貴君在一旁直接笑出聲來。
“令堂指的是,算了,就把這話告訴你爹娘。”
“哦。”大牛憨憨應下,傻乎乎轉身離開。
“對了,俺娘還說,莫衙役來找過她,說你們家的遷居稅還沒交,另外,下旬縣里就要服勞役。”
薩維竹臉色微變,還是笑著應下。
關了木門,薩維竹轉身,看到自家夫郎已經動作熟練地打水、燒柴、熱鍋。
她挪到夫郎身邊,將五個雞蛋遞到男人面前。
皇貴君抓了一個,敲到鍋里,剩下四個藏在稻草下。
“家里只剩五兩現銀,付了遷居稅,家里就只剩二兩。本來指望你抄書賺錢,偏偏又趕上服勞役,唉,你怎么不問問大牛娘,這次是去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南郡被薩之行搞得一團糟,好不容易安樂侯穩下局面,但之前燒掉的麥苗都要立刻種起來。北邊打仗,南邊要是供不上糧,明年就要死人。”
薩維竹憂愁皺眉,低語道:“但愿薩維蔓這次能一戰獲勝,否則麻煩就大了。”
皇貴君嗤笑道:“她害了你,你還希望她打贏北夷?”
“這是兩回事。再說,要是北方真的敗了,你我更倒霉。”
“那倒是,”蛋里不舍得放油放鹽,只得放點清水,練了幾個月,做飯技巧還是一般,這不又把雞蛋炒得稀碎,好在現在誰也不講究,“打勝仗咱們苦,打輸了咱們更苦。”
皇貴君把碎雞蛋盛起來,半點渣滓都不浪費,又給兩人盛兩碗稀粥。
薩維竹捧起土碗剛想吃,卻見夫郎又轉身回到里屋,過了一會兒拿了個粗布包,放在她手邊。
她摸了摸,就知道里面是碎銀子,至少有四兩。
“遷居稅要不了那么多。”薩維竹撿出三兩,剩下遞還給夫郎。
皇貴君翻了個白眼,直接道:“您是傻了嗎?只交遷居稅,不給莫衙役一些辛苦費?她還管著勞役的事情,是想之后穿小鞋嗎?再說勞役一去不知多久,你本來就不夠壯實,多留一些打點差人。”
他搗鼓自己的稀粥,念叨:“當年我讓宮人做事時,也要塞錢打點,別的不說,你跟前的芙蓉,內務府的芙蕖,銀子都不稀罕,香包里得放銀票才行。”
薩維竹被他噎住,好半天才小聲道:“家里不留一些,你怎么辦?”
“留了半兩,我一個人在家夠用了。雖然書商不要男人抄的書,但我最近在學織布。”
薩維竹強忍著沒吐槽,但她見過皇貴君的手藝,縫衣服都能戳破十根手指,最后還是她自己縫的。
“反正是下旬,還有點時間,我這兩天抓緊抄書多賺些。”
兩人正說話呢,卻聽聞外面吵吵嚷嚷。
薩維竹看了夫郎一眼,打開木門,看到不少同樣驚慌茫然的鄉親們,大家三三兩兩聚在一塊,談到有傳令兵往府衙縱馬而行。
薩維竹心里一沉,小跑去官道,果然看到一隊黑甲傳令兵,唯有頭盔鮮紅如血。
百姓或許不知道,但她再清楚不過。
黑甲紅頭盔,這是八百里加急的傳令兵!
北方必然大敗!
皇貴君追了出來,他用布巾包頭,又抹了點鍋灰掩蓋過于俊美的外貌。
“妻主。”他呼喚失魂落魄的女子。
后者咬牙,眼里隱隱有血絲,低聲道:“維蔓敗了,黑甲令兵都到了南方,看來是要從東齊郡和南楚郡緊急募兵。”
皇貴君惶然,看向妻主,他們都想到了同一個問題——
如此急切,莫非是薩維蔓死了?北夷人已經圍了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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