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轉，空氣凝重，殺氣漸漸消失了，再看那邊，便看見一對男女圍著少年，少年已經奄奄一息了，不成人形，白衣成了血衣，被人從架子上取了下來。

        “爹娘”

        “誒，娘在”

        那女子淚如雨下，握住少年的手不住抖動，魏無羨仔細一看，女子腰間別著一塊青玉牌，白月教的青玉牌!

        這女子就是那接他們去白月教的婦人，年輕些，容貌卻無太大變化，淚水不住的流，浸濕了衣襟。

        魏無羨嘆了一口氣，少年怕是，無力回天了。

        “娘就不該放你出北冥，娘”

        旁邊男子摟住婦人，應當是少年的父親，同樣俊秀的臉龐，此刻有些扭曲了，像是極力忍住，眼里也噙滿了淚水，但始終沒有流出眼眶

        “淵兒”

        “爹，我的劍，我散盡了它的靈氣氣，鎮這一方湖水了”

        “娘”

        “誒淵兒”

        “對不起啊對不起。”

        少年說話已經含糊，臉上有著勉強掛起的笑容，已是盡了最大力氣說完，頭落在婦人的懷里，神色的平淡一如他在街頭出現的樣子。

        “淵兒!！”

        婦人簡直是吼著出來，恨不得把這滿腔的悲憤吼個干干凈凈，撫著少年臉，緊緊抱在懷里，藍忘機見魏無羨急呼吸了幾次，便過來拉過他，摸了摸他的頭，魏無羨眼里也有淚，北冥的劍寒氣急重，這一帶的妖魔幾乎都要近而遠之，散盡劍靈鎮這云夢澤，帶著少年意念，護十年風平浪靜綽綽有余了，怪不得云夢重建洪澇之事鮮少，而想必少年甘心入獄，也是散靈之后了。

        寒氣襲來，魏無羨被嗆得心肺難平，好容易睜開眼，北冥的瓊花拱門又立在眼前，拱門之下跪著之前的夫婦二人，抱著那少年的尸體，門里站著之前見過的笑面尊主和他門下的弟子，此刻尊主的臉上確是嚴肅之極，比周圍的雪地還要冷，半晌，他終于開了口。

        “宗門規定，出了北冥，不可再入，入世則棄教，子苒你們不可逾矩�！�

        說完一甩袖子，背過身去，微微仰頭，長嘆一聲，卻是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尊主，我兒入世有難，做母親的哪有坐視不理之說，我和元化求尊主救救我兒�！�

        婦人在地上叩了好幾個響頭，眼圈微紅，應是幾夜未眠，不顧滿臉血跡，又抬頭說道

        “祝子苒愿將功贖罪!”

        又磕了幾個響頭，正欲再叩，她的丈夫扶住了她，這名叫元化的男子，神色凝重，一字一頓，和那少年的堅定如出一轍。

        “若尊主今日愿救我兒，張元化愿生祭鯤鵬�！�

        重重的三叩首。

        應是事件關鍵之處，藍忘機和魏無羨兩人四目相對便知會其意，笛音悠長，琴聲崢崢，旋律高低錯落，此刻便如上古利器，將這天地割成碎片，腳下雪地龜裂開來，又是落入一片黑暗中。

        再見光明，藍忘機已經起身，眉頭微蹙地看著他。

        “魏嬰，你醒了。”

        “藍湛，我，我們出來了”

        “出來了�！�

        說罷，藍忘機看向一處，魏無羨便跟著他的目光，四周都是墓地，潔白的碑面上刻著字，一婦人撫一塊墓碑的字，眼淚不住地流，都浸濕了墓碑的表面，就是那祝子苒，就她一人嗎？

        藍忘機扶著魏無羨起身，向那婦人走去，一日未見，已是老了十幾歲，見二人過來，也不動身子，就趴在碑上，臉緊貼著，好像抱著寶藏怕別人搶去，又出聲道

        “是我嫁禍藍氏的”

        “為何？”魏無羨順口問了出來。

        “救子�！�

        “你們尊主沒救你兒子”魏無羨立即答道。

        方才在記憶里，他們尊主明顯是要答應了的，師徒一場，總這點情面要給吧，況且，古書上也說過白月教最重師門情意。

        婦人擦干淚水，慢慢吞吞得起身，扶著碑。

        “救了，但是他的魄聚不齊，只能有個影子�！�

        “那你們白月教其他人呢？”魏無羨實在覺得這地方詭異。

        “死了，都在這。”

        所以說周圍的墓地全是她的師兄弟，白月教就剩她一人了。

        “怎么死的？”

        這句是藍忘機問的，他鮮少打探宗門之事，這算是他頭一回主動問，的確，在少得可憐的記載里，關于白月教覆滅的信息可是一點都沒有。

        “鯤鵬異動，為鎮壓，全教都被埋在北海�！�

        魏無羨盯著祝子苒，已略有懷疑，她是兇尸“那你，”

        “我丈夫為救我，生祭了鯤鵬�！�

        就是那次記載的慘烈異常的鯤鵬異動嗎!白月教為鎮壓鯤鵬不惜一切代價，想必張元化也是以血肉之軀，放棄輪回生生被掩在北海，不在乎宗教傳承，哪怕宗教覆滅，救這世人，救他的子民，而張元化救下了他的妻子，祝子苒。

        魏無羨想起他們來時還看見了殿堂上那個笑臉盈盈的男人，婦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假的，我造的幻境�！�

        從那個時候就是幻境了嗎，祝子苒功力得多深厚，假的，假得栩栩如生嗎？如果功力如此深厚，現在面貌又怎會如此蒼老

        后面的事情就不必問了，一定是為了聚魄才答應幕后之人嫁禍藍氏。

        婦人顫顫巍巍走到藍湛身邊，遞了一個瓶子，是那小白瓶!藍湛雙手接了過來。

        魏無羨先是一驚，后立馬上前作揖

        “那，前輩，您聚魄成了嗎？”

        “你們死，我兒生，如今我輸了，自然聚魄不了�！弊Ｗ榆垡荒樀奶谷�，反復說的不是生死，是瑣事。

        “前輩，可否讓我試試，我能拼好一些靈識�！�

        魏無羨實在覺得對那少年過于殘忍過于無辜，心中多少還是有憐憫的

        “不必了�！弊Ｗ榆鄢读顺蹲旖恰�

        魏無羨正欲再說，卻又合上了嘴，不必了么因為救子，害了無辜的宗門，還想害死現在站著的兩人，白月教沒有這個顏面讓魏無羨修復，而她更加無顏。畢竟，她也是曾與鯤鵬大戰幾天幾夜誓死如歸的女中豪杰，現在這般，皆為救子，白月教在北冥的威信是他們這幾大仙門世家無可比，也怪不得店小二的驚懼中仍不忘行禮，這是信仰，祝子苒也不愿再為白月教蒙羞了吧。

        藍忘機負手而立，緩緩說道:

        “姚氏，不冤�！�

        “藍氏無辜�！�

        婦人接了這話，她棕色的眸子浮了一層水霧，形體卻有點扭曲了，似乎靈識在慢慢消失，而陽光撒下卻有些虛無了。

        “對不住了”

        祝子苒的音容漸漸淡去。

        留下來一個瘦瘦小小的背影，與這墓地漸融一體。

        魏無羨長吁一口氣。

        “原來，祝前輩不是功力深厚，這些幻境，耗光了她所有靈力�！�

        他與藍忘機一齊跪了下來，朝潔白如雪的墓園拜了三拜:

        一拜白月教眾人舍生死祭鯤鵬。

        二拜子苒救子慈母心被人蒙。

        三拜愿北冥百姓安康無事無端。

        靜謐的北冥，安然的小鎮，世外桃源也是建在血肉之上的。

        至此，魏無羨看了一眼手中的青玉牌，北冥還是一個傳說，只是傳說中，再也不會有白月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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