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走的那天，什么都沒有變。

        天氣甚至比前一天都好，日頭掛在天上，像是在俯瞰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

        “陳昭，你啥時候回來？”荊愿就像平時一樣問候他，還帶了點兒東北的口音。

        陳昭整理行李的動作愣了下，隨后又恢復正常，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看著她。

        他看她的眼神很深，似是告別，又像是永別……

        他要上的是緝毒一線，一定會和毒販硬碰硬的，一不小心，命就可能搭在那兒了。

        荊愿看過很多類似的紀錄片，感動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

        那群毒販就是瘋子，令人窒息的瘋子。

        他們本以為自己生長在陽光下，其實，這個世界還有另一面。

        沒辦法。

        穿鞋的沒法不怕光腳的。

        自從陳昭考上警校開始，她好像就知道了，陳昭從來都不懼怕那陰暗面。他想做的，從來都是徹底瓦解掉它。

        不惜一切代價，就算為此要付出他的生命。

        “幾年回來？”她沒等到他的回復，又問。

        陳昭這次還是沒有說話。

        天不予歸期啊。

        既然歸期不定，那就不如什么都不說。

        如果希望越大，那么失望也就越大。

        既然給出的約定不能如期而至，那么不如直接掐斷希望。畢竟……

        “走吧，我送你一程。”荊愿從陳昭的手中搶過行李箱，還順手拿走了他的車鑰匙。

        他剛想拒絕，就看見“大力士”荊愿一只手就把行李箱放進后備箱，最后便坐上駕駛座，啟動了發動機。

        “走。”

        陳昭沒法拒絕，只好走到車旁，故意的坐在后車座。想和荊愿的距離遠一些。他怕，他怕荊愿哭幾聲自己就不想走了。

        送他去車站的路上，荊愿的一直在找話題。

        從誰誰誰結婚很恩愛，到誰和誰打起來了。荊愿并不是碎嘴子的人，但是今天說的格外多。

        陳昭知道她今天為什么這么反常。

        “歡迎來到江城車站。”廣播女聲響起。

        荊愿踩下剎車，轉頭，看向陳昭，聲音平靜的像那一潭湖水：“什么時候回來？”

        沒等陳昭回復，她兀自道：“算了，不要告訴我了。”

        荊愿拉開車門，又紳士般替他打開后車門。

        陳昭下車，看著她慢慢開口：“要抱一下嗎？”

        “好呀。”

        陳昭輕輕的抱住她，隨后眼淚落了下來。

        他們之間，不需要轟轟烈烈的愛情，不需要甜蜜的話語。她傾注自己的所有愛戀就好了。

        擁抱是這個世界最美麗的語言，他很喜歡。

        陳昭又抬起手，擋在荊愿的眼前，讓她陷入一片漆黑。

        微冷的舌探進口腔中，貪婪般的汲取她的氣息，用力的探索著未知領域。這一瞬間的悸動與歡喜，令他們忘記了彼此的使命。

        荊愿輕顫著接受他的愛意，接受他的溫柔，接受他的一切。

        春天來了。

        在此時，荊愿在陳昭的心里種下了許多種子。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種子，會在幾年之后，成長為參天大樹嗎？

        會嗎？

        會吧。

        荊愿，播種快樂。

        “歡迎來到，云南第一車站。”陳昭抬頭看見“云南第一車站”幾個紅色大字，哀嘆一聲。

        還是來了。

        他一邊拿出電話給警隊負責接觸外來支援的負責人打電話，一邊往前走。

        “喂？楊紹，我到了。”他輕輕開口。

        電話那邊很快傳來聲音，那聲音千瘡百孔，低沉沙啞，有些難聽：“來了？”

        陳昭轉圈看了一眼四周，忽的覺得自己是不是迷路了。

        他盡量壓制住心中的不安，慢慢的說：“楊紹，我好像迷路了。”

        “迷路？”楊紹忍不住低笑幾聲，像是在笑一個經過正規訓練的緝毒警會迷路的行為，“你往我這個電話號碼里發一條你四周的照片，我派人去接你。”

        “哦，好。”

        陳昭等了四十多分鐘，人就來了。

        來的是一個剛上任不久的小警官，人長得很高，和陳昭差不多。但說起話來嘛……

        “你好，我叫李恒……恒星的恒，楊隊派我來接你。”

        聲音很羞澀，當時的陳昭覺得只有這個形容詞能形容出他。

        在云南禁毒支隊中，他第一個認識的緝毒警就是李恒。

        第一個死在他面前的，也是李恒。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時，還沒到適婚年齡的李恒倒在他面前，在血泊之中。

        李恒上一秒還在說：“如果這次行動成功的話，我要把那個傣族小姑娘娶回家當老婆。”

        那是陳昭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讓他無數次在夢里醒來，輾轉反側。

        很快，警車抵達了禁毒支隊，李恒帶他見到了很久不見的楊珉。

        楊紹看見他，立馬起身迎接進來。

        他握住陳昭的手，遞給他一身警服，上面還放著一個警徽。

        上面寫著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緝毒警”

        陳昭突然變得肅立，上體正直，右手取捷徑迅速抬起，五指并攏自然伸直，中指微接帽檐右角前約2厘米處與眉同高，手心向下，微向外張。

        手腕沒有彎曲，右大臂略平，與兩肩略成一線，同時注視受禮者。

        幾分鐘后，他輕輕將手放下，成立正姿勢。

        他想，他會愛他的祖國一輩子，為此犧牲也不為過。

        晚上，陳昭回到宿舍，走到陽臺上。

        他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不合時宜的，他突然想起一句話：“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荊愿，我們一定同時看了它。

        對吧？

        他很幸運，他們曾看過同一汪月亮。

        如果可以，請你來到我的夢里。

        陳昭走之后，荊愿的生活并沒有發生什么大的變化。

        她像平時一般生活，準時打卡上班，假期的時候會去寫生，趕上長假的時候還會去外地旅游。

        她像是在證明：看，陳昭，就算我沒有你還是能好好的。所以你就認認真真的完成你的理想，快點兒回來。

        其實，陳昭走的八年里，他是來過電話的，只不過，當時不是荊愿接的罷了。

        荊愿等了陳昭八年，陳昭又何曾不是呢？他其實一直在等，等著祖國的邊境平安，等待著自己安全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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