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揪的人心肺直疼。雖然只是那么幾秒鐘，但夏雨微知道，醫院有人喪生……

        事不宜遲，夏雨微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上班之處，還未進門，又是鋪天蓋地的，哭聲。

        一個瘦弱的身影，半癱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抓著擔架車，旁邊，還有兩個未成年女孩，也都半跪在地上，一邊一個，雙手扶著中間女人的胳膊。

        這種畫面，夏雨微是真心不愿看見。中間女人哭的幾欲省人事。

        駐足片刻，夏雨微走上前，想要將人扶起來。只是，一伸手，卻又縮了回去，這里，散著濃濃的滅蚊藥的味道。看來是中毒而亡，可女人……

        有些奇怪，一沒有要求院方不要放棄也沒有說不要離開，多看一眼之類的，就是只抓著擔架車不放。哭詞也很簡單，除了埋怨女孩傻就是傻，要么就是單純的哭訴。能從女人身上體會到的，除了懊惱和悔恨，就是發泄。好像這個結果，在料想之中，又在接受范圍之外。

        “夏主任。”

        兩個推擔架車的人沖夏雨微打了聲招呼，說完車子一動，倏地，白單之下，耷下了一只胳膊。

        夏雨微手疾，捉住那只手腕就要放回去，可這一握，夏雨微登時心臟一緊，這手腕上，有一處紋身。

        這個紋身對于夏雨微來說，似乎有些熟悉，她好像見過。

        霎時，一個沖她揮手告別的畫面跳出了夏雨微的腦海，胳臂一舉，袖衫一落，露出了一個極為別致的紋身，一只碗，微微傾斜，碧藍色。這，不正是眼下這個嗎？昨天還說晚上來找她玩，還好好的，今天就成了這般……

        夏雨微不禁往后一踉蹌，手下一松，車輪子又滾動了起來，因為女人也已無力，哭不出聲了。

        “慢著！”

        夏雨微整理好情緒，低聲說道，隨著轉過身，握住女孩手指，欲再次將女孩手腕抬起來，可這剛一觸，夏雨微卻冷不丁“嘶”的一聲，猛地將手撤了回去。

        霎時，血滴了一地。

        “夏主任！”

        看到地上的血，擔架車右側的男人，急呼道。

        夏雨微沒有說話，方才她只是想再看下女孩腕部，不曾想，卻被什么劃破了手指，傷口很長，很深。像是被什么比較鈍的東西硬劃傷的。

        可是方才，夏雨微右手剛托起女孩手指，很輕，很正常的一個動作，除了女孩皮膚，她什么都沒有碰，而女孩手上，也沒有飾品。

        ”夏主任，”看到夏雨微手上的血，擔架車左邊男子，十分擔憂地道。可夏雨微一時沒回過神，直直地看著那個受傷的手指，居然是，中指！“夏主任？您不要緊吧。”

        “哦，沒事。”夏雨微移開視線，向女孩指甲看了眼，修長的手指上，有一顆指甲很特別，無名指，少了一角。像是被什么剪刀之類的東西剪了一刀。有些鋒利。會是它嗎，又是怎么傷的夏雨微。如果不是，可上面確實帶了血跡。

        只是是不是的，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原因。“我認識女孩，給我幾分鐘時間，讓我與女孩母親說幾句話。”

        “好。夏主任，女孩尸體……”

        “我知道，就幾分鐘。”

        隨著夏雨微轉向女孩母親，將人扶了起來，“阿姨，”

        女人沒有說話，卻也借力站起了身，夏雨微本想扶著女人在旁邊先坐一坐，可女人身體，并沒有能被轉動的跡象。

        “阿姨，我是這里的外科主任，夏雨微，也是……笑笑的朋友。阿姨，笑笑是個好姑娘，但……”

        夏雨微邏輯有些混亂，此時任何語言都略顯蒼白，她本想說句，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之類的，可話到嘴邊，又都給她咽了回去。

        “夏主任，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女人忽然開口了，說著向夏雨微看了過來，“我們笑笑沒有朋友，不過，她到提了一個人，跟你很像。她讓我對你說聲謝謝。”

        夏雨微一怔，這描述，豈能描述的清楚。

        “夏主任眉心一顆美人痣，錯不了的。”女人平淡地繼續說道，雙目無神，“你說，你說她怎么那么傻，都說了不在乎，那干嘛還要自殺。為了那么個人，值得嗎？……我笑笑命苦，從小沒有人真正疼過她……”

        女人風干的淚痕，再次被沖刷。

        “死了也好，解脫了。那些痛苦，不堪的過往，也隨著一塊兒去了。到了那邊，再沒有人欺負她了！只是，笑笑被離婚了，是孤魂野鬼……”

        “媽。不要這么說姐姐……”

        兩個女孩同時喊道，說著也哭了起來。

        “不說，那傻孩子，還是不能……”

        “阿姨，您如果不嫌棄，可以讓我弟弟……夏添，在那邊照顧她。”夏雨微頓訥地道，“阿姨，我弟弟他……人很好，很會疼人，長得又很帥，而且，最難得的是，他是個癡情種。我相信，他一定會會好好愛笑的。”

        聽到“愛”，女人扶著額頭哭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說，“好。好。夏主任善良，我也相信您弟弟。”

        “嗯。”夏雨微眼中含淚，嘴角，掛著一絲笑容，“阿姨，這是定情信物，昨晚，他托夢給我，說讓我一定要交給笑笑。”

        夏雨微攤著掌心，說著就要將戒指摘下來。戴上就費勁，可現在要摘，怕是無望。傷哪里不好，非要傷了中指，還是戒指下方。但夏雨微沒有選擇，這是弟弟的交代，弟弟的選擇，所以，這戒指無論如何也得挪地了。

        夏雨微咬著牙，強忍痛意，使勁往下一勒，戒圈一動，那血珠子，再次淌了下來。

        不管多痛，夏雨微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臉上那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落著，與血，混在了一起。

        忽然，

        一只手無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背，“夏主任。謝謝。笑笑看到，會傷心的。”

        “阿姨，”夏雨微哽咽了一下，“我。我明天一定將信物和彩禮送到您的家中。”來的著急，把彩禮這回事兒給忘了。“五十萬，算是……我的全部家底。”

        “謝謝，”女人扶著小女兒的胳膊，向外走了去，步子孱弱無力，“七萬吧，我家笑笑喜歡‘七’，一輩子了，依她一次…！”

        又是擔架車滾動的聲音。“讓我看她最后一眼。”說著夏雨微將擔架車的白單，輕輕掀起了一角。很安詳的面龐，大概，這真是她自己的選擇。

        “小微，”

        “院長…”夏雨微蓋回單子，朝男人看了過去，男人一直在那兒，離她不到兩丈遠，只是夏雨微沒有注意。

        “小微，再回去休息幾天吧。小趙又回來了。”

        “院長，我休息夠了。”

        “回吧，那手指還滴著血，養好了再來。”院長拍拍她的肩膀，和藹地道。

        傷口早已不滴血，只是有些模糊。小傷而已，其實夏雨微不是不耐痛的人，但這次，是真的痛，不動還好，你一碰它，就是那種要將你拆爛的痛。

        “回吧。”

        院長笑笑，又補充了句。表面說讓她回家養傷，這算傷嗎？就是想給她多一些私人空間。如果再像以前一樣，有事沒事兒就呆在醫院，怕她真的會孤獨終老。

        就這樣，夏雨微又癱回了床上。淚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轉。她覺得自己很沒用，連個戒指都摘不下來。

        但讓她流淚的，難道僅僅因為自己做了一場無用功嗎？

        再次攤開掌心，夏雨微看到，一路的時間，傷口，居然已經開始愈合了。如此，夏雨微來不及多想，三指一套，欲再次取下戒指，可一動，是又想把她拆吧了，傷口裂開的速度，比她手上的速度，還要快。

        忽然，

        夏雨微猛地坐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么，是那只受傷的腳，她進醫院開始，不記得走路一瘸一拐，于是搬起來扭了扭，果然，腳傷已經完全好了。

        夏雨微苦笑一聲，又砸了回去。

        自她不正常，好像一切都不正常了。夏雨微兩眼一合，管他呢！

        “姐姐，”

        夏雨微覺得自己又是剛閉上眼。

        “姐姐？”

        一樣的稱呼，卻換成了女聲，而且這聲音，夏雨微覺得十分熟悉。

        “姐姐！”

        聲音越來越近，夏雨微兩眼一睜，坐了起來，看到來人的一刻，她下意識往后縮了一下。

        “姐姐，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咱們見過了。”

        “陳笑笑？”

        “對呀！”

        說著女孩一屁股斜坐在了床邊上，悠閑地蕩著兩條腿，與陽界時的狀態，完全不同，此時的她，大方自然，渾身散發著快樂的氣息。

        “笑笑，”夏雨微又坐了回來，她知道女孩不會傷害她，但這人剛一死，突然又見，擱誰也會嚇一跳。“你為什么要自殺。”

        女孩笑了笑，卻道：“姐姐，人死后的世界，跟我們想象的不一樣，那里，并不是昏暗無光，而是特別美。我之前夢到過，我很向往。就像我看到了自己的死亡，至于方式，哪個順手罷了。姐姐，我就知道，我一定可以找到你！活著時我就知道。”

        說著女孩站了起來，依然雙眼含笑，“姐姐，告訴你一個秘密，后院，紫槐下。姐姐去那里看看，或許會有什么發現不一定呢。”

        夏雨微也微微欠起了身子，女孩卻似乎要準備離去了，“哦對，姐姐，現在恩情已還，兩不相欠。”

        說完消失了。

        夏雨微深吸一口氣，從來沒聽說做鬼這么開心的。不過，現在的她，確實蠻招人喜歡。只是，女孩一走，夏雨微忽然蹙了下眉，女孩身上的氣息，似乎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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