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雨夜，荒僻野外。

        一個裹著暗黑色連身斗篷的女生在趕路，黑色皮靴踏在地上濺起來一些烏污水漬，卻沒有什么東西被驚起。

        空氣里安靜極了，連窸窸窣窣的蟲子都沒有。萬徑人蹤滅。

        甚至下著雨，卻沒有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都深陷入可怕而噬人的昏暗。唯有她那里傳來零星言語，像在和誰對話，在這片寂靜黑暗里顯得突兀而瘆人：“你知道這次……惡靈，頭顱……不…拼圖…救命……”

        “嗯，我知道……當作新手村。”

        但她身邊空無一人。

        “咔嚓，咔嚓？你怎么不出聲了？”她摘下斗篷帽子，美麗是美麗的，面色卻青白，像剛才還魂回來的僵尸。

        她麻木而警惕地環顧四周。

        “轟隆”

        突如其來的一道閃電照亮了她面前的路標。

        【歡迎來到『惡靈村』】

        鮮血淋漓的幾個大字，尚在滴落。似乎是剛剛才有人寫下的。為了歡迎她？已經這么直白不加遮掩了嗎……

        她裹了裹衣衫，將斗篷帽子再次拉下來遮住臉，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大抵每個偏僻荒涼的小山村，都少不了一些魔鬼，妖怪，噬人惡靈什么的傳說。

        惡靈村也不例外。

        但他們的傳說不同的是，惡靈是真的。

        “因為，惡靈正與我們同桌共餐……”村長幽幽地低語，加深了恐怖氣氛。

        底下坐的玩家們不敢吭聲，甚至不敢抬頭打量。

        村長的眼睛是純白的，沒有瞳孔。他說自己瞎了，但盯著人的時候陰森森地，讓人心里難免發毛。

        同樣發毛的還有面前桌上的食物，大概是很久沒人吃了，唯一算是半葷的雞蛋豆腐長了綠毛，蔫巴菜葉發黑且沒有半點油星，渾濁菜湯里不知道有什么東西飄著……

        只有晚來一步的斗篷女生接話：“哦，那就叫惡靈小心點吧。容易患幽門螺桿菌傳染。”

        一副大咧咧混不吝的樣子。

        村長眼里散發毫不掩飾的惡意。女孩視若不見，面不改色地咽下了綠毛豆腐和稀稀拉拉渾濁菜湯。

        她不忘提點遲遲不敢動筷的其余玩家：“人呢，想活命，就得吃東西。東西不干不凈的，要不了命。”

        “您說對吧？就像這惡靈呢，也得吃點新鮮東西，別鬧壞肚子。”她毫不畏懼地直視著村長。

        村長滿是褶皺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突然咧開嘴似笑非笑：“當然，所以吃完飯，咱們就要去祭祀了。”

        不敢抬頭的玩家們心情更復雜了：我們想吃東西，但不想當那個新鮮東西啊……

        范仁綺卻無所謂地點點頭，拉下了斗篷更認真地吃起飯來。這種小兒科的作弄，根本嚇不到她。

        她在想，“惡靈”到底是什么。

        來之前，她綁定的“咔嚓”系統已經告訴過她，『惡靈村』原本是某個無限流世界的廢棄副本。它應該逐漸消失于時空縫隙，成為微不足道的粒子，但因為“惡靈”這一存在，主動地捕獵過路人、迷失者當作玩家和養料，竟自行發展壯大起來。

        這讓『惡靈村』比一般的無限流副本還要危險得多，因為它不再遵循規則，而是以“惡靈”的意志為優先。

        可是……

        原本的副本里，惡靈只是幾個普普通通唬人用的npc，早被回收去別的副本里打工了。

        現在這個“惡靈”是哪里來的？

        她緊了緊衣衫，感覺到村子里無處不在的陰寒森冷。

        奇怪，明明這里沒有什么臟東西。

        這次為了防止“惡靈”發現，除了有限制的“咔嚓”使用機會，她家小系統無法給予其他幫助。不過這就夠了，她利用這點優勢已經掃描過整棟屋子。

        事實上，她之所以大膽地坐下來吃喝，也因為她確認此刻是安全的。

        她回顧了下剛才的掃描結果：

        【咔嚓！】

        【歡迎使用【咔嚓】系統，［咔嚓一下，你就知道］～

        已掃描完畢，系『惡靈村』普通民居，破敗漏風老掉牙，內無鬼魂、無超自然存在。……現存活玩家數量：10。

        關鍵線索收集進度：？／？】

        確實沒有什么鬼祟東西啊。等等，這里有10個玩家？

        就算加上她，這里圍坐的玩家數量一共只有9個。還有一個是誰？

        難道，算上了楚哲嗎？

        她再次緊了緊衣衫。黑襯衣內側口袋里，放著一張人影正緩慢褪色、變淡的拍立得相片，上面的“楚哲，2022114于惡靈村”那行字跡也在泅染暈開。

        今天已經是1月17日了。

        每晚一天，楚哲就多一分危險。

        她必須在相片徹底變成空白之前，拿到副本『惡靈村』通關后的東西，才能救楚哲。

        說不清是晚飯還是夜宵的時間很快過去。人吃飽了，輪到惡靈該吃夜宵了。村長果然要帶著玩家們上山了。

        他提著白色紙燈籠走在最前面，整列隊伍猶如送葬。

        有些玩家怨懟地看著范仁綺，似乎覺得是她跟村長對著干，惹惱了他才導致這場祭祀。

        范仁綺卻沒空搭理這種懦弱小人。

        她發現村子的布局很奇怪，狹長地很，房屋稀稀落落在道路兩旁。

        仿佛本來就是為了這一段上山路修建的落腳地罷了。

        這種布局有個好處是，從村長家出來上山要經過所有屋子，很明顯能觀察到路兩側屋子的情況。

        她暗暗落后幾步，利用系統無聲地照下近乎全景視角的照片，大部分屋子開著燈，昏暗而影影幢幢。

        她仔細觀察著沒開燈的幾間屋子，很快鎖定了一間靠邊的小屋。

        村長走在最前面，似乎沒有怎么注意他們。看守他們的村民也并不多，動作僵硬得不像活人，全都是白眼無瞳者。按村長的解釋，算是祖上遺傳的毛病，村里都是瞎子。

        呵，瞎子需要什么燈火？

        范仁綺冷笑一聲，找準時機往旁邊貓腰一躥，同時將一直披著的黑色斗篷蓋在某個矮個村民身上。她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聲息動靜也不大。

        但還是惹起了注目。

        有一個戴眼鏡的女玩家正巧扭頭看見，當下就忍不住差點叫喊出聲，范仁綺及時將食指比劃在嘴前，示意她安靜，并眨了眨眼。

        女玩家慌忙捂住嘴，接著生出急智，裝作眼鏡壞了的樣子顫抖著咕噥兩句，還借摸索之機把斗篷整理得更像回事，接著僵硬地向前走去。

        那些白眼無瞳的村民全程木訥寡言，行動也遲緩，并沒有絲毫察覺。

        隊伍最前面，村長臉上倒是泛起一絲冷意，但果然并未因此停下。

        范仁綺便大膽地在影翳間一路奔跑穿梭，很快，就找到了她鎖定的那間可疑屋子。

        雖然村長非給自己按瞎子人設，但很明顯，他和那些僵硬詭異的村民一樣，還需要利用燈火生存。

        這就使得為數不多沒開燈的屋子更加可疑，可能是空的，但也可能藏著什么秘密……

        何況，這間屋子又顯得格外新……

        推門進去之前，她順手從旁邊撿起了還算尖利有形狀的石塊。

        雖然是個廢棄副本，但異界的規則力量還存在。她提前準備的武器都消失在進入『惡靈村』的一剎那，不過她對此也有所預料。

        也只能就近利用了，她嘆口氣，做好戰斗準備蹲伏下來，然后驀地拉開門，里面傳來奇怪的人聲。“苦命啊……哎呀呀呀……”

        她頓時松懈下來。

        屋里果然藏著一個人。準確地說，是綁著個人。像是認定他不會逃跑，也沒人看守。那個人氣息微弱，正咿咿呀呀地用越劇花旦唱腔胡亂唱道：“屋漏偏逢連夜雨，是飽鬼不知餓鬼饑，鬧鬼鬧得我肚子疼哎呀呀呀可憐見，杜子騰你這命好苦也呵！”

        范仁綺直起身來，無語地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

        那人一個激靈，然后，看清了范仁綺以后嚎啕大哭：“大姐大！阿爹！您終于來啦嗚嗚嗚，我……楚哲，楚哲他……”

        “噓”

        范仁綺機警地環顧四周，半拖著他來到房間角落，這里可以確保她第一時間應對可能進屋的人。

        她確定周圍安全，這才開口：“被惡靈綁架的感覺怎么樣？”

        虛弱的杜子騰愣了一下：“不啊，是村長綁得我啊，他說村里還缺一只惡靈，一看我就是個好苗子……”

        “那你還不快逃，是打算留在這兒搞惡靈產業扶貧？”范仁綺艱難地控制住了表情。

        “我尋思體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結果他說，要餓我幾天才行……你說，當惡靈都有體脂率要求了，這合理嗎？”杜子騰愈發委屈。

        她無語極了，一邊給他解繩子一邊詢問著當天的情況：“所以你和楚哲到底是怎么被抓到的？

        杜子騰卻驀地激動否認：“不不不，我們才不是被抓的！我們——嗯，主要是我，是自己走進來的。

        這里荒僻幽靜，看著就像是個取材的好地方……大姐大你不知道，我的靈異直播頻道最近好多人取關了，說假說不夠刺激，嗨呀好氣，我必須得紅刀子進白刀子出地讓他們看看！

        這不，我就拉著楚哲來了。”

        范仁綺：……不能砍，這是同伴。

        而且刀子順序是不是有點問題？

        她再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控制自己將石塊換了個方向砸下去，咬著牙繼續解繩子，聲音幽幽地道：“那這個副本給你們安排了什么任務？”

        杜子騰對他面對的真實危險一無所知，樂呵呵地說：“什么都沒有呀，不過我和楚哲一來就被分開了……嗯，然后……”

        說到這兒，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奇怪起來，半天才蚊子哼哼似地扭捏擠出半句：“就……我被看中了……”

        ？？？

        “就我這不一來就又冷又餓又黑又孤獨……我就，就睡著了……醒來就被村長看中了，非說我特別有惡靈資質。

        我想，他們可能是看中了我過硬的心理素質吧？”

        是啊，冷餓黑孤，弱小無助，但能睡……那一般人確實做不到。范仁綺已經不驚訝了，甚至有點贊同。

        “不過，我依稀記得有人唱戲來著，咿咿呀呀的。

        然后我夢見了穿戲服的人，臉蛋涂得血紅，皮膚像雪一樣白，眼睛像夜一樣黑……我一看就特親切，這要是能拉到我的直播里，肯定能火……”

        哦嚯，唱戲？夢境？

        范仁綺舔了舔自己虎牙突起的尖兒，突然惡劣地笑了。

        什么惡靈才走這種噩夢路線？弱小，實力差勁，不敢直接出來勾魂奪魄，只敢暗戳戳施加影響。

        或者，本來就是裝神弄鬼的東西。

        先用若有似無的聲音暗示，再在“夢”里出現烘托氛圍，似夢非夢，如幻現實，讓人掉入陷阱。

        這種情況下，與其說是睡著，倒不如說是受到了蠱惑和催眠。

        范仁綺思忖一下，便心下了然，這分明是要挑選容易被影響、被催眠的人。這種人最適合被忽悠，無論是去當“惡靈”或者別的什么。

        但楚哲，楚哲他意志堅定，肯定不會被這些小手段影響。他去了哪里？怎么樣了？

        莫非，山上的祭祀……

        她正要繼續細問，突然意識到門口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她驀地起身，隨手拿繩子糊住杜子騰的嘴讓他安靜點，然后機警無聲地移動到門背后。

        黑暗中，她聽見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然后混進了另一道不明顯的聲響，是有什么在周圍不斷移動。不像是村民那樣僵硬，來來回回地帶著試探。為什么繞著屋子？他進不來嗎？

        “吱呀”

        門似乎被一陣風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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