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半個月，我漸漸熟悉了這里的生活。收銀的工作并不難。加上超市屬于收容所的公有產業，平時除了蔬菜和畜牧區剛宰殺好的肉類，其余商品乏善可陳。因此沒過多久我便輕松掌握。

        雖說面前擺放著收銀機，可網絡還沒有連通，電也時有時無。況且錢還暫時由撲克牌代替，因此我和同事便把它冷落到一邊，寧愿手動結算。

        而更豐富的商品則要去小廣場旁的夜市購買。那是居民自發形成的市場。一些人會自制掃帚、牙刷等日常用品，和其他人的閑置品一起，在夜市上擺攤售賣。

        我下班后除了逛夜市外，便和同事一起在周邊散心。雖然規定不宜離開收容所，可這里的人幾乎從不出門，外出的指標總是寬裕的，我和同事便時常溜達到大門之外。北京的建筑已所剩無幾，收容所以外，盡是一片荒涼。

        “外邊什么都沒有了。要是有人被放逐，肯定活不長。”原本是學哲學的同事感慨道。

        “是啊，咱們這連汽車都沒有，想走也走不遠。”我們并排坐在大門口，像兩條期盼主人的狗。

        “可不是么，也沒有手機，連座機都沒有，簡直像活在上個世紀。”同事附和道。

        “是啊，有事只能寫信，要不就看小廣場的公告，跟古代一樣。”

        “你看最新的公告了嗎？所長用硫酸紙印了一批新紙幣，原來的撲克牌要被廢掉了。你這兩天快去換吧。”

        “好，我知道了。”我舒展了下身子，“咱們所長還真不錯，辦事效率挺高。”

        “那是。人家怎么說也當過區長呢。”同事驕傲地說，好像在夸她一樣。

        在收容所建立之初，居民推舉了一位60多歲的老者成為收容所所長。據說是因為他退休前是南方的一位區長，并且在職時盡職盡責，口碑很好。他和另外兩位經濟學家組成了委員會，負責收容所的管理。收容所前期對物資的搜集和囤積，就是源自他們的號召。這段日子收容所運行得井井有條，也多虧了他們的一些公正決斷。如果換幾個人來管理，可能會是另一番景象。

        “對了，我這幾天發現了件邪門的事。”我撇了眼門口的招牌，突然想到：“招牌上的數字有幾天不太對勁。上周三我來這遛彎，看到的是12408，可周四再來的時候，變成了12402。咱們這些天也陸續來了不少新居民，可從沒聽說有人離開，怎么數字還會變少呢？”

        “他們是去虛擬天堂了吧？畢竟天堂的入口一直開著，隨時可以進入。”同事說。

        “你說超智人是怎么想的？留在現實世界的人已經不到2了，還在開放天堂入口。要是所有人類都進入天堂怎么辦？他們不怕人類滅絕嗎？”

        “不會的。總會有留下來的人類。”同事將手搭在我的肩上，“就像你我，是永遠不會進入的，不是嗎？超智人肯定料想到了會有咱們這樣的人存在，才一直開放著入口。更何況現在生活已經穩定下來了，就更沒有進去的理由了。”

        “這么說的話，那招牌上的數字就不應該減少了呀。”我納悶道：“就像你說的，這的人都是自愿留下來的。要想進，當初連罐頭都吃不上的時候都沒進。沒理由現在生活穩定了，卻反而要進去了？”

        “哦，我知道了！他們是被超智人領走了！”同事略一沉吟后驚呼一聲。

        “領走了？領去哪了？”我忙問道。

        “我也是聽一個同學說的，”同事回憶道：“他說超智人雖然意識共享，個體卻是獨立的。為了設立集體意識中的多元化，他們保留了一些獨立個體的性格和喜好。有些超智人會來收容所挑選人類，就像領養貓狗一樣，把他們當成自己的玩具。”

        “還有這種事？”

        “那可不，據說好多人都想被選中呢。”同事說道：“被領養的人可以接觸到超智人的生活，那是比虛擬天堂先進多少倍的生活啊！包括多少咱們無法想象到的技術。”

        同事越說越起勁：“可超智人的選擇標準很奇怪，他們好像喜歡哲學家。所以我的同學辦了個培訓班，教別人哲學思想呢。他也想拉我入伙，才告訴我的。”

        我一時不知說些什么。如果這是真的，人類豈不是淪為了超智人的寵物？

        “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人？”正在我震驚之時，同事指向我的右側。我轉頭一看，兩個踉蹌的人影正從遠處向我們走來。

        “好像是一男一女。”同事瞇縫著眼睛說道。

        我極目遠眺，人影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終于分辨出了走在前邊的人的五官。

        “陳葉！”我不自覺地驚叫道。雖然她又瘦了一大圈，衣服也破爛不堪。

        我和同事連忙跑過去攙扶她們，這時我才認出后邊的人是魏哲。

        “小凡！”在扶住她后，陳葉虛弱地沖我笑起來。

        在扶他們進入收容所大門的時候，我注意到下邊的數字是12997。“你們來得太及時了，這里只差3個人就滿額了。”同事不禁感嘆。

        帶她們吃過飯，又做完登記之后，我才有空坐下來問她們，這些失聯的日子里都經歷了什么。

        “我的家一個月前就消失了。可我不愿意進收容所，想在野外生存下去。”陳葉坐在我家的沙發上，蜷縮成一小團，“我當時對收容所特別反感，覺得這是超智人圈養牲畜的地方。”

        我尷尬地低頭咳了一聲，起身從客廳的水桶里舀了兩杯水遞給他們：“自來水廠消失了，家里的水龍頭暫時用不了。這是旁邊湖里的水，經過收容所的裝置凈化后抬回來的，放心喝。”

        “謝謝。”陳葉一飲而盡，隨后說：“然后我就在外面摘果子吃。還好我找到一片桃樹，并且那時還是秋天。在我摘到第四天的時候，碰到了他。”她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魏哲，并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魏哲也將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哼，我說一直找不到你，敢情你們在一起了。看來友情還是比不過愛情。”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是我暗暗地跟蹤她來著。”魏哲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當時真是以為碰巧遇到的。”陳葉挪近了些對我說，“之后我們就想怎么能長久地生存下去。人類消失之后，動物多了起來。經常有松鼠、野貓之類的小動物在我們周圍出沒。

        于是他挖了個土坑做陷阱，用果實當誘餌，上邊鋪上葉子和藤條，果然逮到不少小動物。我們又用周圍的樹枝研究鉆木取火。雖然很費勁，但最后還是成功了。于是我們就有熟的肉可以吃了。

        可不久像蛇、老鷹之類的野獸也出現了。他又不知從哪找了塊尖尖的石頭，磨了好久，用藤條把它綁在一截樹枝上，做成了一把斧子。我們就用它把一棵樹砍倒了。這棵樹的木頭剛好可以做個木屋。

        我當時真覺得，我們就要像原始人一樣，開始建立自己的部落了。”

        “可沒想到，我們花了半個月才搭成的木屋框架，竟然一夜之間消失了。”魏哲接著陳葉的話說，“那天早上醒來，我們又睡到了露天的草地上。木屋和旁邊的一堆木板全都消失了，仿佛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我知道這又是超智人干的。”

        “我們沮喪了好久，但還沒想過放棄。之后我們又采集了一些桃核和其他植物的種子，把它們埋在地下，打算開墾片土地。”陳葉把手搭在魏哲肩上，安慰似的拍了拍。“但第二天醒來，剛開墾過的土地上竟然長著野草，就像昨天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倆崩潰了，瘋了似的在草地上來回亂挖，直到我們的手都挖出了血，也沒找到一粒種子。”

        “可能種子一直埋在地下，只是他們不讓你們看到罷了。”我沉吟道，“說到底，我們還是被他們的幻象所迷惑著。”

        “有可能。但這時我們也意識到，超智人是不允許人類再影響地球了。只要人類擺脫不了幻象，就只能被圈養在小小的收容所里，剩下的地方都被他們所占領。”魏哲握住陳葉搭在自己肩頭的手，將它拉在自己腿上，一面低頭看著，一面傷感地說道：“我們絕望透了。眼看冬天就要來了，我們不能再待在外邊，就來到了收容所。”

        “沒關系，你們活著就好。”我聽后也頗感絕望，但還是盡力安慰道：“這里可以出去的，我正準備制作一輛自行車，到時候帶你們去外邊，可以去很遠。”

        他們沖我笑了笑，但我能感受到他們笑容中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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