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惴惴不安地走出虛擬天堂的大廳。幸運的是，穿黑西裝的女孩并沒有阻撓我，而是面帶微笑地目送我走了出去。

        外面陰云密布，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雖是初春，依舊能感受到一陣凜冽的寒意。我一邊騎著車，一邊琢磨著怎么和周未鳴他們交待。解救陳葉的唯一方法，現在也行不通了，魏哲想必會很難受。

        周未鳴估計也無計可施，畢竟就連徐幺幺都沒什么好辦法。他可能會安慰我兩句，但心底卻大受打擊。

        越騎越冷，我漸漸感到寒冷不是源于外界，而是發自心中。我的體內像是有一顆融化不了的冰塊，將寒氣四散到各個器官。

        那是因為絕望。我的妹妹不在了，而我還沒來得及抱一抱她。我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超智人為我們設計的陷阱而已。更可怕的是，就連這個世界都是虛擬的。到底有多少層上層世界？我還能觸碰到嗎？

        萬念俱灰，我干脆把自行車扔在一邊，躺在了草地上。雨水拍著我的臉，在朦朧中可以看到天上飛著一簇簇的飛巢。

        泰瑞爾，你可真該死！我暗自咒罵著，突然一個飛巢俯沖下來，竟然停在了我的旁邊。

        這是我頭一次近距離地看到飛巢。它是一個白色規整的正方體，邊緣全部抹成了平滑的圓角。飛巢并沒有想象中的大，只有一輛小轎車的大小。它表面異常光滑，沒有一點裝飾。雨水滴在上邊，便平滑地滾落下去，不留一點痕跡。

        我正不知所措，飛巢的一個側面凹進去一面矩形，矩形隨后平移消失，露出了一扇門洞。一個白衣女子從飛巢中走了出來。

        “小凡！真的是你！”白衣女子興奮地叫道。我這才認出，她竟是陳葉！

        陳葉皮膚白皙了很多，眼神熠熠生輝。她居然留起了長發，趁上這身飄逸的白裙，像仙女一般。以往冷峻的她，竟散發出一股嫵媚的氣質。

        “陳葉！我的天，你逃出來了？”我激動地握住她的雙手。

        “什么逃出來？這是我的家呀。”陳葉笑著說。

        “你的家？什么意思？”

        “這個飛巢，是主人送給我的家。”她說得極其自然，就像售貨員在介紹一件商品。

        “你在說什么？”我松開了她的手，后退了一步。

        “哎呀，你進來就知道了！”陳葉見狀，忙上前挽住我的手，將我拉進了飛巢。

        外觀只能容納幾個人的飛巢，里邊居然是一座日式庭院。蜿蜒的石汀路旁種著高低起伏的植物，一片繁茂的綠色。幾只白色的蝴蝶在一旁掠過。

        雖然外邊下著小雨，里邊卻是一片晴空。這里的時間已到下午，光線變得柔和，多了一抹橘色蒙在綠植上。

        這靜謐的景象就像一幅油畫，但總覺得有些呆板。后來我才想到，那是因為這里太干凈了。無論是小路、植物，還是陳葉的裙子。都出奇地干凈，反而少了趣味。

        陳葉帶我在狹窄的石板路上拐了幾個彎，來到了一座木制的小亭子前。這亭子小巧別致，褐色的四坡屋頂下矗立著4根圓柱，左右兩側掛著細密的竹簾。地上鋪著厚實的木板，中間放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擺著黑色的茶具，兩個米色的蒲團放在桌旁，同樣一塵不染。

        陳葉招呼我坐下后，一邊擺弄著茶具一邊說：“這里看到的夕陽是最美的。”

        “這是虛擬景象吧？”我環顧著四周問道。

        “當然了，不過這茶的味道真的好。就像秋天的銀杏葉，驚艷得恰到好處。你一定得嘗一下。”她依然專注地擺弄茶具，語氣中隱約帶些驕傲。

        “你還沒告訴我呢，你說的主人是怎么回事？”我急忙問道。

        “就是我的主人呀，從收容所把我帶走的超智人。”陳葉不以為然地說，“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我當然記得。可是……你怎么能管他叫主人呢？”

        “因為他們對我很好，我來這才意識到，咱們以前錯怪他們了。”陳葉終于將手上的活兒告一段落，看著我說道，“就說我的主人吧，我剛來的時候，瘋狂地打他罵他，可他一點都不生氣，還特意為我打造了一個家。要知道，其他被領養的人類都是和主人住在同一個飛巢里，而我卻有一個單獨的飛巢。他知道我喜歡清冷的風格，就給我設計成了這種庭院。而且他人超級溫柔……”

        “我的天，你聽聽你在說什么？你簡直就像古代的妃子，在爭皇帝的寵幸！”我實在聽不下去，終于打斷了她，“你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呀，陳葉，那可是超智人！是他們占領了咱們原本的家，把你我趕進了收容所。也是他們讓幾十億的人類活在虛擬天堂里。這些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我知道你會這么說。”陳葉收起了笑容，嚴肅地看著我，“但是人是會變的。我們活著，不就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嗎？”

        “但這樣活著有什么意義呢？”我急道，“你看看你的周圍，這亭子、這花、這茶，都是幻覺！你要活在謊言里一輩子嗎？”

        “那有什么關系？我的感官體驗是一樣的，干嘛非要分清是不是幻覺呢？”

        我一時啞口無言。平復了一陣后，我聲音干澀地問道：“你一個人在這里，有沒有機會逃跑？”

        “逃跑？我為什么要逃跑？我能去很多地方，主人給我最大程度的自由。”

        “那你能去收容所嗎？”

        “去是能去，我也很想去找你，不過……”陳葉底下頭不再說話。

        “怎么？魏哲一直都在找你，他以為你被困住了，在想一切辦法救你出來。你別告訴我，你不想見他。”

        陳葉低頭扣著手，那是她為難時的表現。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說道：“你跟魏哲說，讓他忘了我吧。”

        “你對他，沒有一點感情了嗎？”我不甘心地追問。

        “可能還有一點。但我不能背叛主人。”

        “什么狗屁主人！”我把茶杯扔在一邊，“你的主人能代替魏哲？”

        “主人能變換各種形象，包括魏哲的樣子。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氣得笑出了聲：“只有兩年時間，你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你以前可是戰士啊！”

        “我說了，人都會變的。”陳葉依然低著頭。

        這時夕陽落到了亭子的屋檐下，在圓柱做的框景內，夕陽暈染著旁邊的一片云，像是一副畫得漫不經心的水彩。紅色映襯在旁邊的竹簾上，像罩了一層紅紗。果然很美。

        “好吧，那我只能告訴你真相了。”我望著鑲嵌進畫框的夕陽，把剛剛去虛擬天堂經歷的一切告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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