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紙條收好，抬眼往講臺邊看，余安荷桌邊站著兩個女生，正和她說笑。

        宋青澄獨自安靜了片刻，覺得時機不合適，打消了和她溝通的念頭。

        中午吃完飯回到教室，看到單獨的一個座位，有些遲鈍的反應過來余安荷不在。

        后座還有個正鬧脾氣的周少爺杵著，周邊的空氣有些冷場。

        據說他剛又進了一趟辦公室，看表情不像好事。

        侯天玉沒事愛往最后一排湊，他問：“三進宮了，什么情況？”

        周扉：“就那點破事�！�

        侯天玉：“等會兒，你桌上這什么？寫檢討啊�！�

        “嗯�！�

        “你全都要寫？”

        “誰跟你說我要寫了？”

        他說完，宋青澄聽見凳子在地面拖動的聲響，再抬頭時，周扉已經站在她的桌子旁邊，高瘦的陰影籠罩下來，他把幾張紙放在她桌上，手指敲了下桌面，“幫個忙。”

        語氣不容拒絕，態度強勢。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以他的受矚目程度，想不被注意都難。

        周扉向來是等著別人圍著他問東問西，所以他主動找女生說話還是頭一次。

        以侯天玉這幫男生為首、前排愛八卦的女同學們為輔，十幾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朝他們那個位置打過去。

        議論紛紛。

        “什么情況？”余安荷旁邊一個女生戳了戳她。

        “不知道。”她搖頭，還是往后排看過去。

        “宋青澄怎么惹到他了？”

        “好像是寫檢討的事�！�

        “為什么他要和宋青澄一起寫啊，他倆說過話嗎？居然不到一個星期就閃戀了？”

        “有病吃藥……”

        可能周扉不良少年的氣質太突出，這一幕在眾人眼里，很像校霸欺壓女同學。

        只見被欺壓的女同學宋青澄抬頭，淡淡掃他一眼，她用手將垂到頰邊的劉海別到耳后，說了四個字——

        “你沒手嗎？”

        音調很輕，神情很靜，說完后，她若無其事的低下頭繼續看書。只剩十幾個圍觀群眾一臉驚恐，這是可以當面說的嗎？

        周扉笑了一下，接著說了句什么，不過那句話大家都沒聽清楚，因為午休的鈴聲在這時候不長眼地響了。

        侯天玉回到座位，隔空給周扉豎起了個大拇指。

        剛才就屬他離得近，所以他聽見了，周扉說的是：“沒手，長你身上了�！�

        不管宋青澄同不同意，幫忙寫檢討的任務落到了她頭上。

        她看著桌面上的檢討專用紙張，紙面印著校徽和校訓，為避免犯事兒的調皮蛋偷懶，統一設置成a4大小，全部寫滿最少要六百字。

        第一次寫檢討，就領了五張，周扉這運氣怎么不去買彩票？

        體育活動是學生們最期待的課程，暖色的陽光從窗邊緩慢移動到課桌的一角，時間已是下午。

        宋青澄今天要一個人去上課，余安荷自從不和她吃飯后，別的事也不再等她，這是疏遠的標志。

        僅僅是因為她看不清黑板嗎？

        宋青澄往她的座位上掃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然后她拎起礦泉水瓶往外走，剛走到門口被兩個男生叫住。

        “你等會兒，我們有個東西給你�！蓖跽x說。

        她停住腳步，意識有那么兩三秒是遲鈍的，作為標準的好學生，平時和這兩個男生交集不多，算得上陌生。

        王誼邊說著，旁邊的羅廣鵬拿出一個包裝袋，從里面掏出卷軸樣的東西。

        王誼說：“這是我們扉哥，特地送你的。”

        不知道周扉用了什么籠絡人心的辦法，這才幾天，就和他們稱兄道弟上了。

        宋青澄眼皮跳了一下，隨著羅廣鵬展開那張彩色緞帶的錦旗，她不詳的預感得到確認。

        鮮紅的底色上，醒目的印刷字——

        “深表歉意”

        “這什么東西？”宋青澄緩了好久，才緩出這么一句話。

        “學委，這是為了表示我和鵬哥對你的歉意。那天你幫忙收拾我倆的亂攤子，實在對不住�！�

        王誼：“怎么樣，拉風吧？”

        宋青澄垂下眼，其實吧，她也沒有那么樂于助人。

        主要是這餿主意到底誰出的？

        她扭頭一看，周扉狀態悠然，手臂支在課桌上劃手機，一只手挑著筆，眼皮半垂，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宋青澄搖頭拒絕道：“我不要�！�

        羅廣鵬：“不是，為什么��？”

        宋青澄想了想，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不好直接拂了他們的面子，找了個折中的辦法：“你們給班長吧，那天他也幫忙了。”

        聽到這句話后，周扉眉頭飛快地皺了一下，但誰也沒注意。

        他拖開凳子起身，走到宋青澄面前，不冷不熱地說：“別誤會，送你這個，是想讓你別多管閑事�！�

        王誼和羅廣鵬呆在原地，相互對視一眼，摸不著頭腦。

        教室里的人還沒走光，門外站著幾個外班女生，她們為了周扉而來，此時，無一例外，全都意識警覺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這個漂亮的女生和周扉有某種矛盾。

        正值青春期，長相帥氣的男生和容貌姣好的女生的矛盾，似乎就更容易靠近另一種猜測。

        第二天，宋青澄去洗手間，正要推開隔間的門，幾個女生在門外肆無忌憚地大聲閑聊：

        “哎，昨天下午，周扉好像拒絕了他們班那個長得挺漂亮的學霸，我想你們應該有印象，叫宋青澄�！�

        她腳步一頓，推門的手放下。

        學生時代，像宋青澄這種樣樣挑不出毛病的好學生，容易被注意。

        她的成績穩定在年級前五，光榮榜每次張貼照片都有她，照片樸素，長相卻清麗出塵。

        大家駐足在光榮榜前，注意力會不自覺地在好看的照片上多停留一秒，漸漸的，大部分陌生或熟悉的人，對宋青澄的態度變得曖昧不明：喜歡、好奇、羨慕、以及隱約由青春期的敏感催生的嫉妒心理。

        大部分人喜歡看名人出丑。

        那些女生還在繼續猜：

        “��？不是說他很平易近人嗎？為什么拒絕，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女生添油加醋地說：“多半是咯，沒想到她原來也喜歡周扉這樣的�！�

        “唉，長得這么漂亮，居然也會被拒絕，看來我沒戲了。”

        “別灰心嘛，感情的事和長相有什么關系，說不定他不喜歡這一款的，長得比她漂亮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我覺得她也就一般嘛，還挺裝的，人家說不定覺得她倒貼——”

        這話在這剎住，宋青澄正好推門出來，目光與說話的女生波瀾不驚地平視，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冷冽。

        女生們不再說話。

        她不動聲色地走出去，細碎而不滿的聲音被隔絕在身后。

        預留給周扉寫檢討的時間實際算得上充裕，截止時間是周四，班主任像是終于想起來這個懲罰，下了最后通牒。

        檢討書在宋青澄手里，所以，他自然要來找宋青澄要。

        男生站在她的桌子旁邊，態度有些冷淡。

        與往常一樣，兩人再次成為焦點。

        而在許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她慢慢從書里拿出潔白如新的紙遞給他，聲音仍然淡淡的：“沒寫�！�

        有女生偷偷交談說：能幫帥哥寫檢討，咬咬牙也能堅持住，偏偏她就是不買賬。

        還真挺高冷的。

        然后，他們看見周扉兩手空空地進了辦公室，王美麗發了一通火，隔著門板都能聽見她震怒的吼聲：

        “下周一，必須把你家長給我叫來！”

        旁邊還有胡主任拉偏架的聲音：“這的確是他的不對，不過你也沒必要這么嚴厲嘛，小王�！�

        忘了說，周扉這個差生一路開天窗，唯獨胡主任教的那門數學，窗關了。

        周扉從辦公室出來，拉開門的一瞬間，男生女生們紛紛圍攏過去，疑惑的、關心的、調侃的，亂哄哄地喧鬧起來。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本事，無論他成績優異還是差勁，落魄還是風光，都不缺人喜歡。

        宋青澄退到教室門口，夜里雨水入織，走廊上的燈光慘白，只能看見他微低頭時，下頜線清晰的輪廓。

        男生高挑的影子映在被雨水洇濕的地面，很快被來往的人影遮蓋住。

        他是遙遠的，即便許多人都以為自己離他很近，宋青澄曾經也是其中之一。

        她轉身準備回到座位，撞上了一個女生，撞到肩膀時兩個女生都微微愣住，她抬眼，余安荷正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抱歉�！彼吻喑握f。

        余安荷不像往常一樣大呼小叫，她眼睛眨了一下，最終也只能說句“沒關系”。

        九月中旬，來自夏末的熱意在一場猝不及防的雨天消散。

        流火的季節，壯大了一場迅速蔓延的流言。

        起初，“一班美女學霸被轉學生拒絕”這只是女生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后來，一些跟風的男生也加入討論，或許是生活平淡而乏味，三人成虎的力量太強大，不出半天時間，已經人盡皆知。

        離河中學表白墻沒有老師，更適合作為發散八卦的秘密基地。

        “每周八卦分享時間：你們還記得附中的那個長得巨帥的轉學生嗎？在線給姐妹們提個醒，跟他交朋友是可以，但千萬別表白，會被拒絕得很慘，他們班有個美女學霸，平時對誰都愛答不理，對他特別殷勤，那天當著好多人的面，周扉讓她‘別多管閑事’，我代入一下真的狠狠心碎�！�

        「倒貼？仔細講講怎么倒貼的唄�！�

        「有人知道這個女生長什么樣嗎？我好好好奇�！�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張光榮榜上的寸照，底下多了幾個回復。

        「這么好看都拒？暫時為男生扳回一局。」

        「這不是我初中同學嗎？她挺裝的，直接把男生的表白信當面扔進垃圾桶�！�

        「樓上別不是追求不成，得不到就毀掉吧。」

        「啊，在這掛人照片好像不太好……」這聲微弱的抗議很快被淹沒。

        ……

        宋青澄關掉手機，外面的雨下個不停。晚上放學回到家，岑心站在樓梯口問她：“和周扉還沒有和好嗎？”

        她搖搖頭，一言不發地上了樓。

        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最近睡覺的時候隱隱感覺自己腿部膝蓋疼，年紀輕輕總不可能風濕。宋青澄摸出手機，上網查了一下，這是長高的前兆。

        明明是好事，可是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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