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嫣的儀態是宮里的教法嬤嬤正經教過的，都說奶娘是宮里最嚴苛的教法嬤嬤，如今兩廂對比，沈時和倒愿意相信幾分。

        這是頓家宴，意在增進一家人之間的感情，可宴席之間那一邊觥籌交錯，這一邊只有她們二人安安靜靜地吃飯，食則不言，沈時和想李蘭嫣也是恪守這一規矩的。

        這頓飯吃的很是難捱。

        飯后李行義和李蘭嫣先行離去，李原則和江昀寒商議起搬家一事。

        沈時和原本只是靜靜聽著，不知哪句話惹得她不悅，腦子一熱說道：“父……父王，時和在文王府還有些事情要安頓，明日再搬可以嗎？”

        她膽大包天。

        她知道來這一躺江昀寒并不打算讓她說太多話，事實上江昀寒也替她擋住了李原，可眼下李原非要她今日便搬過來，她猜著江昀寒是有話要和她說的，可江昀寒的阻攔似乎并沒有什么用，她也不能總待在江昀寒后面。

        二人皆停了停，李原面帶笑意柔聲問沈時和：“今日足夠安頓嗎？”

        沈時和不懂李原的態度為何突然轉變，她回道：“當是足夠的，見見老夫人，問問裁制的衣裳，我還有個貼身的丫鬟，也能一并帶來嗎？”

        秋檀和夏螢是江府家生奴才，該留在江府，周苒不能離開她，她只需要帶走周苒。

        李原道：“自然可以，你有自己用慣了的丫鬟也好，省的這里的丫鬟你用的不稱心，不習慣。如此，你就再住一日，明日本王派人接你。”

        沈時和謝過：“多謝，父王。”

        沈時和偷偷看江昀寒，只見他面色沉沉，不知心中所想。

        來時還是日初出，回時日已偏西，晉王府僻靜，門前大路雖寬敞，卻不見行人來往，江昀寒扶沈時和上馬車，離去。

        馬車上江昀寒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沈時和捅捅他的胳膊，問：“你怎么了？是我今天說錯話了嗎？”

        江昀寒搖搖頭：“你沒說錯話，是我料錯了事。”

        “什么事？”

        “你的及笄之禮。”

        “有什么不妥嗎？”

        江昀寒搖搖頭：“你的及笄之禮本身沒有不妥，但晉王爺想要大張旗鼓的辦，還要宴請所有有名望之人就有些不妥，來的人不知有誰，難說其中有沒有見過你……”江昀寒忽然緘口，將剩余的話生生咽回去。

        沈時和聽江昀寒這半句話以為江昀寒指的是她，可她除了身世，從來都不是個秘密。

        沈時和問：“見過我什么？”

        “沒什么，許是我想多了，還記著鐘山的事，總怕有人在鐘山見過你，其實見過你也沒什么，是我想多了。”

        不，這并非想多了，沈時和順著江昀寒的話想到萬一有人在鐘山別苑見過她和奶娘，或者其中有人認得她的母親，至時再認出來，豈不是逃都來不及。

        沈時和心中擔憂，小心追問：“那，倘若此事真有不妥，當如何？”

        江昀寒假作思量，說道：“也好辦，等那日到了我可以說不想讓外客見你容貌，讓你戴著面紗，你也可以和晉王爺自請，總歸有退路。”

        “是哦，那確實不是什么麻煩”沈時和怪自己愚笨，轉了話頭，“可既然不是麻煩，你還苦惱什么？”

        江昀寒看看她，說道：“你明日就要住進晉王府，我苦惱這深深王府你無依靠，在想是不是讓江白跟著你。”

        江昀寒說的坦蕩，絲毫沒有掩飾。

        沈時和天真地問：“晉王府和文王府有不同？”

        “晉王府乃是親王府邸，文王府自然比不得，你已見過文王府的那些奴仆，想晉王府比文王府大了不知多少，奴仆眾多，各有各的心思和打算，難說會不會有對你心懷不敬的。”

        這倒是，沈時和不喜和這些人有交集，在文王府有江昀寒撐著，到了晉王府該如何？今日瞧著李原對她還算和善，可終究是才見面，怎知他真情或假意。

        沈時和往江昀寒身前湊湊，問：“可江白跟在你身邊怕是許多人都見過他，他那么大個人既不能藏起來都不能憑空消失，如何跟著我？”

        “也是。”江昀寒真在認真思索沈時和的話，半晌后的定論是，“那不如讓商君赫跟著你，他常年行走江湖，慣會隱于暗處，他跟著你我放心。”

        商君赫。

        沈時和和此人只打過幾次交道，每次都是匆匆見過，話也沒說過幾句，江昀寒信他是因了摯友的緣故，她卻不能完全信他。

        “商公子沒有自己的事情做嗎？”

        “閑散人一個，整日不是酒樓就是賭場，空了來我這兒侃兩句，乏了跑到花樓睡一宿，不過你放心，他這個人雖然說起來不著路子，但并非歹人，他跟著你我多少放心。”

        “那我與晉王府的奴仆們起沖撞，他能做什么？打一頓？還是罵一頓？還是像你一樣替我撐腰？”沈時和是不想讓商君赫跟來的，其實江白她也不想，就像是江昀寒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想想都不自在。

        “他……他可以保護你的安全，萬一你遇到危險他在我放心。”

        “晉王府有危險嗎？”

        “晉王……”江昀寒欲言又止，心口憋著一口氣不知該怎么吐出來，這丫頭真是越來越難說話了。

        “晉王爺是親王，不缺權不缺錢，他又一向閑云野鶴，不謀職不謀位，偌大一個王府冷清的像座山，能有什么危險。”

        “出府呢？你要是出府怎么辦？”江昀寒不死心，“你要是出府遇上危險怎么辦？”

        “晉王爺出府怎么辦我就怎么辦呀，再說，我又沒什么事，出府做什么？”

        “你……”江昀寒委實讓沈時和氣著了，“你幾時膽子變得這般大？在江府有我，你舒坦些安心些是自然的，可你明日要去的是晉王府，你知道晉王爺是什么人？你知道晉王爺心里想些什么？我在擔心你，你卻毫不畏懼。”

        “我也不知你心中所想啊。”沈時和說完咬了咬下唇，“都是不認識的，無非和你在一處的時間長些，罷了。”

        沈時和自覺并未說錯話，江昀寒從未多說過什么，她所知道的依舊是江昀寒想讓她知道的，江昀寒不想讓她知道的她一個字也沒多問，江昀寒不是她的阿寒，他們之間只是在鐘山時相互利用過，回京后再次利用，至現在似乎成了能共事的人。

        真論起來，江昀寒和李原還不是一樣的。

        “所以，你當真要一個人去？”江昀寒聽了沈時和的話，瞬間變沒了脾氣，他有些低落，在沈時和看來這是她的決定未能如他所愿造成的。

        “我有周苒。”

        江昀寒靜靜地不說話，就這么走了一路，馬車停在文王府大門外，沈時和看江昀寒不動，先下車立在一旁等他，江昀寒下車后兩個人并行進王府，之后各行一邊。

        汀蘭院內周苒在鑿冰沙，見沈時和回來了放下手里的東西迎過去：“怎么樣了？”

        沈時和沖她笑笑：“都很好，我們明日便過去。”

        “過去？是要搬到晉王府嗎？”

        沈時和點點頭。

        “我們都去？”

        沈時和搖搖頭，她拉著周苒進廂房，叫來秋檀和夏螢，她說的很明白，因為那地方她從未去過，不知有何險難，只帶周苒一人去，秋檀有秋爺爺惦念著，夏螢還小，就留在江府，等日后她嫁過來還是在一起的。

        秋檀和夏螢臉上有悲情，周苒則始終緊緊攥著沈時和的手，她看著沈時和從鐘山走到文王府，如今又要去晉王府，她就像是話本里說的，在不同的地方修煉，仿若某一日能成神。

        江寧聽說沈時和回來了，趁先生今日心情不錯，告了假從潭廊跑回來，還未進院門就喊：“沈姐姐，沈姐姐~”

        沈時和拍拍周苒的手，安撫了秋檀和夏螢幾句，從廂房出來接住沖過來的江寧，笑嗔道：“你慢些跑，也不怕摔倒了。”

        沈時和這半年長高了許多，江寧卻長得有些慢，此時她偎在沈時和懷里，揚起臉來笑：“沈姐姐，你現在是晉王爺的女兒，是不是很快就能嫁給二哥哥了？”

        沈時和的笑僵在臉上，很快松緩過來，拉著江寧進屋：“你可還記得王爺在孝期？孝期不可婚假。”

        “奧，是，可二哥哥總說要娶你，母親和娘都已經在繡嫁衣了，二哥哥聰慧，母親和娘又惦念著父王，他們總不會忘記此事吧，他們都在說你要嫁給二哥哥。”

        “這……”這個沈時和就不懂了，她也是今日在晉王府聽李原說，才想起大梁律法孝期三年，三年之內不可婚假不可納妾，可既然江昀寒那日都上朝了，想必此事從李簡那里便已經錯了，是連同禮部和御史臺都知情的錯，這世上似乎沒有人在為老王爺守這三年孝期。

        “大哥哥一定記得。”江寧說，“大哥哥就是因為父王守孝期才去了國子監半年不回，說回來免不得有亂七八糟的事，不如國子監情景，盡管他并不喜歡國子監這差事。”

        “大公子？”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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