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昀時(十二)
今日是七月初四,諸事不宜。
正屋雖然掌了燈,卻無人在,人都聚在東廂。喜兒喪耷著眉眼蜷縮在一角,鋪開被窩準備睡覺,這已經是沈時和第五回讓她去歇息了。
屋里靜得很,喜兒閉上眼之后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小心翼翼翻了個身,不知胡思亂想了些什么,真就睡過去了。
“周苒”走路不出聲,到喜兒跟前俯身探了探,起身拍拍手走過來,堪堪要與沈時和說話,卻見沈時和一臉提防,像見了鬼一樣。
“呃……”
“你是,周苒嗎?”沈時和戰戰兢兢。
周苒抿抿嘴唇往窗外瞧了瞧,底下身子說:“姑娘聰慧,屬下陌葉。”
“陌……你怎么會和阿苒長得一樣?”
“易容之術而已。”
沈時和仍提防著:“阿苒去哪了?”
“暈倒了,在北屋,晚些時候屬下會送她出去。”陌葉說完還替江昀寒解釋道,“主子說姑娘視周姑娘比任何人與事都重要,故而她安全了,姑娘才會心安。”
沈時和:“……”
“你的主子是誰?”
陌葉抬眼,似有些吃驚,說道:“主子……家中兄弟們都說姑娘是主子的未婚妻,阿柯不懂事,曾叫您姐姐。”
沈時和這會兒已經草木皆兵了。
陌葉見她松了口氣,繼續說:“姑娘白日里護了阿柯,屬下會記住姑娘的恩情,只是阿柯傷的有些重,將周姑娘送出去后最遲明晚我們也要離開這里。”
沈時和看看床上的人,好似真的不動彈了。
“陌柯會怎樣?”
“姑娘放心,他不會死,至多躺個三年五載,醒來后依舊生龍活虎。”
沈時和:“……”
江府這暗衛都是些什么人。
“那丫頭被屬下下了藥,今夜醒不來的,姑娘在此處守著,我先去送周姑娘離開。”說完不等沈時和叮囑什么,陌葉起身出去了。
偌大的王府就任憑他們來去自如嗎?
沈時和看看熟睡的喜兒,想起陌柯前兩夜和她說東廂地上還躺著人,想必喜兒已經接連四日被下藥了,也是可憐。
沈時和往陌柯床邊靠了靠,只覺得今夜怎么如此漫長。
從晉王府偷個人出來并不難,兩盞茶的工夫晉王府屋脊之上橫跳出一個人來,滿府巡視的府兵竟沒有發覺的。
東巷內停著一輛馬車,江白立在一旁,身上穿著緊身黑衣,手中一柄長劍。
陌葉飛檐走壁終于停在他跟前把周苒交給他:“姑娘一切安好,我會想辦法明晚撤出來。”
“陌柯呢?”
“阿柯情況不大好,總歸無性命之憂,不知那些人對他做了什么,姑娘守了他大半日,這會兒還守著呢,我得盡快回去。”陌葉轉身要走,“有晉王爺回府的消息么?”
江白搖搖頭。
陌葉了然,消失于黑夜。
沈時和趴在床邊睡著了,陌葉回來后叫醒她讓她到正屋睡去,她搖搖頭:“阿苒出去了?”
“江白帶回去了。”
這是進晉王府以來沈時和頭一回打心里松了口氣:“多謝你。”
江昀寒說的不錯,如果只有一個人能離開這里她一定會選周苒,就像在鐘山時候一樣,她一個人怎么都好說。
“你打算怎么帶陌柯出去?”沈時和問陌葉。
陌葉捏了顆冰葡萄放進嘴里,吐出皮:“叫醒他,自己走。”
沈時和:“……”
很好。
然,沈時和從來都只有糟心的份。
第二日她們商量了晚上的出逃,趙管家來看了一圈也沒發現什么異常,陌葉一直站在沈時和身后,不用說話,就安安靜靜站著。
陌柯躺在床上氣息趨于平穩。
沒有死人沒有太醫,兩廂安好。
可入夜之后原本計劃要進行,沈時和忽然被叫走了,過了一刻鐘回來就催促著陌葉走。陌葉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她只說趙管家又找了太醫來,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陌柯終究沒醒來,陌葉架起他看向沈時和,沈時和還算穩當:“你先在他出去,再回來帶我走,這里需要人應付著。”
陌葉卻將陌柯放在床上,帶著沈時和往外走,沈時和掙開了:“先帶陌柯走,我們都能活,先帶我走,陌柯只能死。”
“他生下來就是為了死,死是他的命。”陌葉沒來由的執拗,這很不符合一個暗衛的心理。
沈時和掐掐掌心肉,低聲斥道:“誰生下來不是為了死,我和他有什么區別,陌葉,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有這回兒工夫你已經回來了,快走,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沈時和沒有接觸過暗衛,不知道所謂暗衛也好死士也好他們為什么而活,就像陌葉和陌柯,本來有最好的方法,卻執拗的像懸崖之上勒不住的馬。
以死相逼這種事沈時和不想來第二回,好在陌葉最終帶著陌柯走了。
沈時和將陌柯的枕頭放進被子里裹好,掩上門回到正屋換了件衣裳,提著風燈出了雅院。
她怕是走不了了。
趙管家找過來,和她在雅院外的木橋上碰面。
“殿下怎么去了這么久?”
沈時和淡淡回道:“衣裳大多舊了,選了好久才選出這么一件穿得出去的,既然已經晚了,那就快走吧,父王怕是也要到了。”
趙管家上下打量,看不出這衣裳哪里好,轉身帶路。
晉王爺回府,大半夜的晉王府亮如白晝,沈時和作為府中唯一的主子,端莊從容地站在街門下等待,忽聽得天上乍起一枚煙花,沈時和哆嗦了一下,趙管家卻笑著說:“殿下莫怕,那是咱們王府的煙花信,說明王爺入京了。”
沈時和呆若木頭。
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可每次都卡在這里,總也想不出是哪里不對,那煙花不論是聲響還是明光在這暗夜里都異常惹眼,這等陣仗,晉王爺怕誰?
晉王爺怕誰!
沈時和雙股后脊兩臂同時發麻,一口氣吸進嗓子里,怎么都吐不出去。
沈時和上下嘴唇發干,兩眼模糊險些栽倒,扶著趙管家才勉強站住:“父王,父王每次回京都會放煙花信嗎?”
“啊,那是陛下特許的,王爺經常出京,可這般正正經經出去的時候少,這煙花信平日里也不放,殿下不知道是正常的。”
陛下特許。
沈時和甩甩頭試圖清醒,即便趙管家口中的煙花信像是普天之下皆所可知一樣,沈時和還是被自己方才那句話嚇到了。
按照昨日送周苒的時間,這會兒陌葉應當到了,但愿江白能知道李原回來的消息,千萬別讓陌葉回來。
江白將陌葉捆了丟進馬車,回文王府。
江昀寒對三人的回來毫不意外。
江白架著陌柯進屋,江昀寒站在院里直直地盯著地上跪著的陌葉。
“死人莊大小姐也會哭?”
陌葉昂起頭來不說話。
江昀寒走到石桌旁坐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石桌,語調漫不經心:“她最怕有人因她受牽連,周苒,你,陌柯都一樣,在她心中眾生平等,你們的命與她的命沒什么分別,她誤入這凡塵,不知何為暗衛,不知為何有人將視死如歸當做畢生追求,她只知道你若是折返回去就是在救她,倘若無法脫身,那便是她的過錯,她在觀音廟前長大,心懷慈悲,你要是死了,她此生都不會好過。”
“不錯,你完不成任務,回來一樣是死,一樣內疚,可她不同,她是你的主子,她說的話是死令,她讓你活著,你就不能輕易把命交給別人,這是死人莊的規矩,莊主明白。”
陌葉難以置信:“她是主子?”
“是,信物在她手中,死人莊有一半都是她的。”
“那是您……”
“那是我一晚一晚一劍一劍打下的死人莊,你們認我,也認那信物,只不過你須得回去和你們莊主說一聲,這位主子是個吃齋念佛的好料子,殺人這等事她素來不喜,當然,她也不怕,畢竟是鬼門關轉過好幾回的人,只需記得往后在她手下做事,和善些,別動不動把殺人二字說來說去,瘆得慌。”
陌葉:“……”
“那現在怎么辦?”
“現在?等,等晉王爺的車架進府,等晉王府和杏林堂連起來,等他們露出馬腳。”江昀寒眼中滲冰,熱氣蒸騰中難抵寒涼,“回去好好休息,早晚你都得去救她,她呀,手無縛雞之力,空有些小玩意兒還不知會不會用呢。”
夜深了,晉王府那邊傳來話說晉王到了。
江白安置好陌柯后出來,見江昀寒坐在院里愣神,他走過去,問道:“王爺,沈姑娘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的吧?”
江昀寒動動撐僵了的身子,回問:“你說說看,怎么個不會有事?”
江白道:“七月初七點兵臺開,王爺領兵安南,沈姑娘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都會是一枚棋子,晉王爺沒道理殺了她。”
“可若是,佟榮之呢?”
“佟大將軍?”
“從前我只想著這位佟大將軍,忘了還有位晉王爺,如今晉王爺這兒熱鬧了,可不能忘了佟大將軍。”
江白有疑:“晉王府受挫,咱們再看佟府是否會好些?”
“受挫?”江昀寒冷嗤道,“你以為晉王府就這點本事么?咱們做的這些怕是連晉王府的府門都不算碰到,說來奇怪,這些年我竟將這位有著皇室血脈的親王忘得干干凈凈,陛下做了傀儡,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除了太子殿下該輪到晉王爺了,你說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那……那您安南之后,京中如何?咱們之前可沒把晉王爺想的有多重要。”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大哥明日可能回來?”
“不知。”
“不知……”江昀寒抬頭望月,寒月竟不比他眸中的冷色更多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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