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玉鐲的大娘笑容可掬，為沈時和介紹著手里的翡翠大玉鐲，陌柯垮著一張臉站在旁邊不言語，沈時和不時點頭說話，最終也沒有把那翡翠鐲子買下來。

        “不喜歡？”

        沈時和搖搖頭：“不是那么喜歡，突然不想買了。”

        夜幕披落在這座城上，他們轉了很久，依舊兩手空空。陌柯餓了，沈時和買了幾本最便宜的話本帶著陌柯回客棧。

        燈火之中客棧別樣熱鬧，和小二打過招呼，二人上樓進屋。

        陌柯去包袱里找吃的，攤開包袱的剎那慢慢直起了身子，身后的沈時和甚至能看到陌柯周身爆出的尖刺，生氣了。

        這娃怎么生氣了？

        “怎么了？”

        陌柯轉身：“沒什么，好吃。”

        好吃個頭。

        沈時和走過去看包袱，一下子就明白了。

        點心總是一式兩份，但為了不弄混，陌柯的那一包會折個角，進城前陌柯剛吃過，他的那包點心應該在沈時和那包的上面，而現在卻是沈時和的那包在上面。

        得，點心也不能吃了。

        不讓陌柯吃東西那如同讓陌柯去死，沈時和都可以想象這客棧將會是怎樣的下場。

        “有把握嗎？這是一座城。”

        陌柯執拗且實誠地搖搖頭。

        沈時和知道如果單單是陌柯一個人，說不定能沖出去，但現在帶著她就是多一個累贅，兩個人走總沒有一個人方便。

        何況兩個還是通緝犯。

        沈時和沉默了。

        她并不是個聰慧的人，重來一世依舊不是，前世的她沒有見識，到這一世也指望不上什么，她唯一的狠厲是李原用死送給她的，她唯一的恨意是李簡用言語賜給她的，她早不為自己活著了，但她也不想死。

        化城，進城門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能回頭。

        沈時和帶著陌柯二次出了客棧，這一次他們兵分兩路，一路逃離這些人的視線，一路去送死。

        沈時和不遮不掩地走在大街上，左瞧瞧右看看，時不時停下來問問價錢，大街上這些人樂此不疲地說著車轱轆話，左不過是問句好，沈時和聽的耳朵起繭。

        沈時和又找到那家首飾鋪子買了兩個玉鐲子，賣鐲子的大娘笑瞇瞇地送她離開，她一邊走一邊看鐲子，忽然，前路被擋住了。

        沈時和抬頭看向擋路的人，一個高她三個頭的大漢，滿身的血腥氣。

        “嗯……這位……大哥？請問有什么事嗎？”

        大漢一只手就把她拎了起來，聲音粗狂：“小子，來化城偷東西，你不想活了吧。”

        沈時和一臉驚恐：“大哥這話不能亂說，小弟我雖是今日才來，但我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化城這么好一個地方，我怎么能在這兒偷東西呢。大哥一定是錯了……”

        身后大娘追上來指著沈時和就說：“就是他，他偷了我一對玉鐲子，就在他手上。”

        沈時和：“……”

        都不用想，一定是演戲給其他新進城的人看的，大概每天都會來這么一出，很榮幸，這次是她。

        “大娘。”沈時和試圖和賣鐲子的大娘講道理，“這鐲子明明是我買來的，你怎么能說是我偷的呢？我剛剛才從您鋪子前離開。”

        這么一說，剛才鋪子前面肯定都是本地人，不然這戲都唱不下去。

        不由分說大漢就要拉她見官，現在衙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況這種事情她也不是頭一回干了。

        誰知那大娘突然嚷嚷著說：“不對，他身邊還有個小后生呢，他們一塊兒來的，肯定還偷了我別的東西。”

        大娘記性夠好的，可小后生嗎？已經不見了。

        最終沈時和一個人進了衙門。總歸是走不了，滿大街的告示遲早能查出她的身份，不如主動點，主動點說不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驚喜呢。

        這次沒有什么后院臥房，只有鼠蟻橫行臭出大天的大牢。

        沈時和被扔進去的時候看過監牢，空空如也，真是應了禮部那話，什么牢獄空閑，夜不閉戶……

        牢里只有一張干草墊子，上面潮潮的不知道是什么，高而小的鐵窗口透進來星點點的光，腐爛的味道讓沈時和作嘔。

        找了塊兒能見光的地方，她靠著墻站了一夜，一直到站不住了才蹲下休息了片刻。

        不知什么時辰，有人來提她審訊。

        腳上和手腕上的銬鏈叮當作響，第一次進大牢，感覺……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衙門大門敞開著，外面圍滿了圍觀的人，沈時和進大堂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沒做什么表示，她也不需要做什么表示，等站在堂上之后她才發現青天大老爺還沒來。

        知州杜謙，她覺得不會是他來審問她，最多是個小縣官。

        沈時和直愣愣地站著，這讓圍觀的人群生出了好奇。

        “他怎么不怕呢？”

        “他不怕被抓起來？”

        “這個人什么來歷？”

        ……

        沈時和有點后悔和楚家那些人分開了，但再仔細想想，分開就分開吧，獨面一方也比兩方夾擊好。

        等了有一刻鐘，終于從后面走出來一個人，只聽得身后的百姓們紛紛下跪，一邊拜一邊說：“參見杜大人。”

        “嗯？”

        沈時和猛然抬頭，怎么？她的面子竟大到能驚動杜謙了？

        等圍觀的百姓起身，衙役逼她下跪的時候她才知道這就是個縣官，只不過碰巧也姓杜而已。

        心不甘情不愿沈時和被一腳踢到膝彎跪下來。

        “堂下所跪何人？”

        “江風禾。”

        “所犯何事？”

        “無事。”

        “嗯？大膽，本官面前你敢造次。”

        沈時和：“大人明察，那鐲子確實是草民買來的，草民昨日才進城，今日還要趕路，那鐲子買來是送我家娘子的，您說我著急回家，何必偷竊呢。”

        “你何必偷竊本官怎么知道。說，同謀者是誰？”

        “什么同謀者？”

        “客棧小二說昨日與你同住的還有一個人，首飾鋪的齊大娘也說你是兩個人去買的，那個人去哪了？”

        沈時和繼續裝傻：“同住客棧的確實還有草民的弟弟，但去買鐲子的時候只有草民一人，草民的弟弟并不在，原本是要買了鐲子回去的，結果被大人扣了一夜，現如今草民弟弟去了哪，草民也不知道。”

        “你……”堂上的人被沈時和氣到了，“此人蠻橫不知禮，口出狂言，來人啊，杖十。”

        “是！”

        沈時和攥攥手指，這杖十應當是打十下，總不能是打折十根棍子吧，她不過是頂撞了一下而已。正想著就有人搬來長條凳，把她按在上面，鐵鏈當啷作響，衙役分站兩旁，殺威棒高高舉起，沈時和閉上眼睛。

        可棒子久久不落，沈時和睜眼時一個人蹲在她眼前看著她，她嚇得往后縮了縮。

        那人面容慈愛，身著常服，站起身來八尺余，不必端著便架子十足。

        沈時和被架起來跪好，那人卻走到一旁不受沈時和這跪。身后的大門不知道什么時候關上了，堂上人也散了大半。

        沈時和猜測眼前這個剛剛出現的人十之八九是杜謙。

        然而她又猜錯了。

        “江風禾？”

        沈時和點點頭。

        “何處來的？”

        沈時和看看這人再看看堂上坐著的“杜大人”，問：“杜大人，是您審問還是這位大人審問啊？”

        這人不等“杜大人”說話，回答說：“案子還是杜大人審的，但你可以回答我的話。”

        “奧~”沈時和吸吸鼻子，“北邊來的。”

        “北邊可大了去了，不知道是哪個地方？”

        沈時和和這人互相看著，悠悠道：“京城，天子腳下。”

        話畢堂上的杜大人有一刻驚慌，和她對視的這個人卻只是愣了愣，很快又說：“京城來的自然比我們這小地方的懂禮，怎么偷竊呢？”

        沈時和無所畏懼：“沒有偷竊，銀貨兩訖，大娘說童叟無欺，我便信了，只是這樣。”

        “那大娘為何告你偷竊？”

        “大人，草民還好奇呢，這審訊為何只審一個，原告者不該站堂嗎？”

        堂上的杜大人驚堂木一拍：“大膽，本官辦案豈有你質疑的道理，那齊大娘有人證，人證足以證明你偷竊之實，你只需認了，賠齊大娘銀錢，再游街示眾，便能早早離去。”

        “我沒有偷，如何認？”

        “你……”

        “你往哪去？”還是這個才來的人，截斷了堂上杜大人的話，杜大人不敢有異議。

        沈時和想了想：“往家去。”

        “家在哪？”

        “家自然在心安之處。”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歹人永遠去不到的地方，這位大人，我現在被你們當做犯人押著，若是再將家人牽扯進來，是否畜生了些，您說呢？”

        堂上的杜大人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人，小聲地叫了聲：“顧大人，您看……”

        沈時和微蹙眉，這人姓顧？

        被叫顧大人的人恰好在看她，神色不明，只是很平淡地說了句：“帶過來吧，杜知州要見她。”

        這下總得是杜謙了。

        沈時和不理解自己為何有種抽絲剝繭窺見真相之后的欣喜，分明已是案上之魚，偏偏絲毫不懼，普天之下獨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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