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南疆(八)
“重活一世?人死還能重活一次?”
面對江昀寒的疑問,沈時和發笑,是啊,人死豈能復生,又豈能重活一次?重活一次做什么?
連她都不清楚。
“誰知呢,思至此處,有感而發罷了。”
沈時和起身往屋里走,江昀寒坐在那沒有動,不知道想些什么,沈時和說道:“天氣涼了,雖說這南疆地帶秋來尚暖,但到底已是深夜,回去歇息吧。”
說完她推開門進去。
這一夜她夢見她跑在煙霧籠罩的林子里,一如江昀寒說的那樣,有個人在觀音廟前葬骨,那個人是江識,或者說是江昀識。江昀識在碑前倒了一壺酒,墓碑之上刻著“江昀寒沈時和”的名字,觀音廟里走出來一個人,廟祝了塵。
“塵緣未盡,自有應盡之時。”了塵說。
江昀識問:“那是幾時?”
了塵道:“自有時。”
煙霧朦朧,漸漸蒙住了視線,四野全都看不清楚,沈時和盡力推開那些濃霧,接著她看到了了塵。
了塵看著她說:“此乃命數。”
夢醒了。
沈時和幾時開始信命的?怕是得從重活之后,彼時她一門心思要逆天改命。又是幾時開始認命的?或許得從認識江昀寒算起,至今日她已然被這所謂的命數攪亂了。
“姐姐醒了嗎?”窗外是陌柯的聲音,沈時和掐著眉心坐起來,悶聲應道:“醒了,何事?”
陌柯道:“主人給姐姐尋了幾個丫鬟前來侍奉,她們不敢叫姐姐。”
沈時和松了口氣,這些時日一路逃亡,實在有些過于緊張了:“知道了,你讓她們進來吧。”
“好。”
陌柯這邊答完話,沈時和才把腳放在鞋上,門已經開了,四個丫鬟伏著身子從外面進來,她們各捧各的東西,從盥洗用的到身上穿的臉上涂抹的頭上簪的,可謂是應有盡有。
沈時和也是做過姑娘的,那些拿喬作怪的招數她了解的很,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似乎應該端著架子抬著身價免得讓那些做下人的小瞧了她,可她到底是學了卻學不會。
“抬起頭直起身子。”沈時和起身走到妝鏡臺前,“是公子讓你們來的?”
“是。”
“奧,我說呢,是我昨日才來,公子覺得家里無女眷,恐我行事不便,才尋來你們來,也算不得什么實實在在的主仆,只當是做個伴,解解悶,別拘著。”
有丫鬟捧來銅盆,沈時和便問:“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答說:“回姑娘,奴婢尤雯。”
“你姓尤?”
“是。”尤雯道。
沈時和扭頭看剩下的三個丫鬟,問:“那你們也是尤家的?”
“是。”
三個丫鬟紛紛說出自己的姓名“尤蘭”“尤珊”“尤春”。
說完自己的名字尤家四姐妹便熟練地替沈時和拾掇起來,沈時和本是想著自己來的,但搶不過,只好作罷,任由擺布。
尤家在賀州曾顯赫一時,朝廷的官只能是傀儡,那是楚家還不曾滅門的時候,后來南朝來犯,尤家男丁七十有三全上了戰場,無一生還,佟榮之來替楚家軍“收尸”時順道將尤家的女眷老小充了奴籍,上稟說賀州以尤家為尊,他此舉是在為大梁朝著想。
但后來朝廷派來的官吏依舊只是傀儡,不是為奴的尤家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本事,而是楚家軍未絕。
“姐姐,主人問早飯在前廳用還是端來您這里?”陌柯在窗戶外頭問,沈時和堪堪回神:“都好。”
“都好是哪里?”
沈時和:“……”無奈道,“前廳吧。”
“好。”
尤珊簪好簪子,尤雯扶她起來往外走,沈時和打量著這四個人,只覺得不像秋檀她們那般,也就不多說什么,由她們去了,而這一來四人反倒松了口氣。
江昀寒負手站在前廳廊下看院中細雨蒙蒙,尤珊尤蘭留下收拾屋子,尤雯尤春跟過來伺候,也只是立在廊角。
別的就罷了,這伺候吃飯一事沈時和無論如何都習慣不了。
“昨夜睡得可好?”江昀寒一邊落座一邊問。
沈時和點點頭:“很好。”
她有意問一句顧子安,但忍住了。
所有飯菜都擺上桌,伺候的人們被江昀寒吩咐到一旁去,這一方天地還算靜,就連廊檐滴落的雨也變得悅耳起來。
飯過大半,沈時和已經吃不動了,放下筷子安靜等著,江昀寒又喝了口湯才放下湯匙,下人們將碗碟收拾干凈。沈時和漱口之后依舊不主動說話,那邊江昀寒隨手解決了一項軍中要事看過來:“去見見顧公子?”
沈時和微微沉默:“好。”
江昀寒示意尤雯和尤春不必跟著,只帶了江白,他二人共撐一把油紙傘往另一處院子里走。
細密的雨絲滴落在傘面上,那聲音小而穩,卻讓沈時和有些不痛快,這種不痛快其實今日見到江昀寒時就在,只不過吃飯到現在兩個人都不多說話,才讓這不痛快壓下去不少,但這會子兩個人同行,越不說話反倒越尷尬。
“我回去之后認真想過。”冷不丁的江昀寒來了這么一句。
沈時和沒明白,“啊”了一聲。
江昀寒說:“你問我相信人可以重活一世嗎,回去之后我想過,這顯然只在話本子里才能看見,但既然話本子里存在,那么就一定有過這樣的事情發生,不然怎么會存在呢?”
沈時和明白之后就覺得江昀寒這話有些傻,她回道:“話本子里有的未必就是真實有的,也可能是人所期盼的,譬如人想要長生,故而有了神鬼之說,這是一樣的,一定是有人留有遺憾,才會想重活一回。”
江昀寒頷首:“既然你想的明白,為何問我?”
“我……”沈時和詞窮,是啊,為何呢?曾經的她就是那般想的,這些話本子里的東西都是人想出來的,是人想要擁有卻不能擁有的,但她又怎么說呢?
“那是昨夜,昨夜我們說起了那些話我才問的。”沈時和略微有些慌,不過只一瞬。就是這一瞬,讓江昀寒替沈時和解了圍,江昀寒緊接著便問:“你是想問他們有沒有想過重活一回嗎?”
這個“他們”指誰,不言而喻,兩個人對著兩個幾乎是不存在的人很認真的探討起來。
江昀寒:“我們一定是因為什么緣分才都夢到他們的。”
沈時和:“對,是的。”
江昀寒:“或許,他們是另一種可能的我們。”
沈時和:“嗯,有道理。”
江昀寒:“這個夢就是告訴我們不要重蹈覆轍,我們應當換個方式相遇,換個方式相愛。”
沈時和:“對……嗯?”
江昀寒無比滿意。
沈時和無奈之余還頗為清醒地問了句:“還是不一樣的,夢里的你可不是什么王爺。”她想同江昀寒說玩笑話,讓彼此都松快些,誰知江昀寒卻說:“怎的不是?在夢里我就是王爺,只不過還未承襲王位罷了,我自小養在碧溪苑,但我就是王爺。”
沈時和:“?”
江昀寒駐足,順便拉住沈時和:“我是江府嫡子,因算命先生說我命格過硬,不宜養在府中,故而一出生我就被送到了碧溪苑。”
不不不!
這和沈時和知道的故事不一樣,她不能接受:“那你怎么死了呢?”
“大哥謀反,江府那是誅九族的罪過,我被接回來時說的就是殉國,替大哥贖罪。”
沈時和懵了,她想不通。
事實上這是江昀寒昨夜的夢,在此之前他的夢和沈時和說的一樣,什么嫡子什么王爺統統沒有,是昨夜不知怎的夢忽然不一樣了,他覺得這一定和沈時和有關,便拿出來想要試探一二,沈時和卻不知道。
江昀寒的夢變了,沈時和的那一生卻還是那一生,只不過她又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何那時江昀寒的名字里有“昀”字,也明白了為何江識的名字了也有“昀”字,想來江識是當做嫡子教養的。
當然沈時和也有想不明白且不想明白的,比如江昀寒為何騙她,只字不提,她至死都以為他和她一樣是個不足為道的苦命人。
原來不是。
沈時和幾乎是轉瞬之間就通透了,她看著眼前只隔了一拃遠的人,嘴角浮起無名的笑,讓江昀寒發滲。
“怎么了?”
沈時和搖搖頭:“沒什么,走吧。”
“我們還沒說完……淋雨了……”江昀寒無法執念于他一直想不通的那個夢,沈時和不給他機會,不想和他再多說半個字,自然他也識趣地閉嘴了。
雨滴聲越來越急促,雨勢也越來越大,大到落在地上會有泥點子往裙擺上落,沈時和渾然不差。
她在品味何為“孤女”。
孤女是好稱謂,對她來說真的是了,畢竟前世今生沒有人一心為她,就連周苒也只是朋友而已,曾經的江昀寒在她心里無可替代,是最親近的存在,如今卻比不過周苒在奶娘去世時湊出來的銀子,真是可笑。
說不定前世江昀寒為的也是她身后的楚家軍,當然,這些是憑借江昀寒的夢想出來的,畢竟那是夢,她的才是真正的一生,她或許應該相信前世那個江昀寒。
或許……那名字一事該如何解釋呢?她突然說服不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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