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南疆(十六)
祝杭意比顧子安更像是個文弱而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這些年他似乎沒少替楚景年在外奔波,此番前來用意不明。
前去相迎的只能是江昀寒和沈時和,在前廳祝杭意翩然而至。
“杭意,你怎么有空來我這兒了,真是稀奇,楚兄前腳剛走。”江昀寒笑著問。
祝杭意先是朝沈時和拱了拱手,而后說:“也沒什么大事,只是有個問題想問問江兄。”
“何事?”
“不知江兄可否還記得一個叫紫曦的姑娘?”
“紫曦?”
沈時和當時就在手心滲了一層汗,她抿抿嘴唇,警惕起來。
江昀寒繼續說:“記得,當然記得,前兩日楚兄還問過我,之前她的行蹤就是我透給楚兄的,怎么了?”
祝杭意說:“前些日子我們派出去的人追查這位紫曦姑娘的下落,好似見過江府的人,故而來問問。”
“江府的人?”江昀寒道,“這就奇怪了,當時我將紫曦的事情告知楚兄后就沒想過插手,加上后來和兒至此,府中事接二連三頗多,更無暇顧及,若不是楚兄那日問我,我都不知道紫曦已經不見了,怎么會有江府的人湊熱鬧?”
“不是嗎?”祝杭意笑問,“若不是就算了,就當今日我沒來過。你這是要出去?”
“是,去校場,不如一起?”
祝杭意搖搖頭:“校場就不必去了,我來還有件事要說,楚兄讓我告訴江兄,最近賀州不平靜,恐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江兄身份尷尬,還是在府里待著的好,等這一陣過去會有人來接江兄。”
這就有些過于直白。
江昀寒當下就不著急走了,他低頭想了想,亦是噙笑問道:“不知楚兄指的不好的事是什么大事?謀逆造反嗎?”
祝杭意似乎并不打算隱藏什么,或者說他來此處就是為了將這件事說給江昀寒聽:“話不能說這么難聽,當初是當今陛下屠了楚家滿門,雖說他是君王,可這江山由誰來坐還不是實力說的算,如今在朝有孫太傅與魏丞相相助,不過是改朝換代的事罷了,江兄不要說得這么嚇人。”
“在朝有孫太傅和魏相,在野呢?有南朝大軍嗎?”江昀寒諷道,“他瘋了,你也瘋了嗎?這等株連之罪你也敢跟著他做?”
祝杭意聽罷哈哈大笑:“這有什么不敢?佟榮之都敢假傳圣旨,以安撫之名行殺戮之事,而我不過是跟著湊個熱鬧罷了,有何不敢?”
“湊個熱鬧?”江昀寒大怒,“祝杭意!”卻見祝杭意上前一步揪住了江昀寒的衣襟,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黎叔被關起來了,至于關在哪里我不知道,不僅是黎叔,還有好幾位軍中老將都不見了,黎叔讓我來給你帶句話,倘若勸不動,姑娘便是戰旗。”
這暈暈乎乎的一番話讓江昀寒聽不明白,他才說要問個仔細,祝杭意又說:“那位叫紫曦的姑娘不論在哪,千萬不能落入楚家人手中,江兄,后會有期。”說完祝杭意一把將江昀寒推開,大笑著,“想想自己的身份吧,不過是階下囚而已,喊有什么用,幸好你還有個楚姑娘,哦,應該是沈姑娘,惜命吧,江兄。”說完他轉身離去。
江昀寒并沒有將他喚回來。陌柯去找紫曦了,但愿不要有什么差池才好。
顧子安從柱子后面走出來,揣著兩只手意有所指:“他方才說佟榮之假傳圣旨是怎么一回事?”
沈時和也聽到了,她也在等江昀寒說,江昀寒身子朝向大門的方向,良久重重嘆息:“回去說吧。”
當年楚家軍打了勝仗,就地休整,佟榮之奉命前來接應,隨行的還有一位內侍,到了此處見漫山遍野的血海尸身,那名內侍便病了,一連數日出不來營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由佟榮之掌控,休整之后本以為就此北歸,班師回朝,誰料南朝再次以千數兵力破城而來,楚大將軍重傷,楚景年尚是個毛頭小子,余下的兵將也都是未上戰場的那幾個,寥寥無幾,楚大將軍便將這統帥之職交給了佟榮之,最終結果是兵退了,楚家軍也傷亡慘重,這時佟榮之才拿出一道密旨,說那些戰死的將士們不可回家,要回只能活著的人回。
楚大將軍不肯,拒不接旨,于是便有了如今江邊的座座墳冢,楚大將軍等人成了守墳人。
“這個佟榮之我在化城的時候聽說過,才知道竟然是這樣的人,可是,這個和祝杭意今日來有什么關系嗎?今日就要發兵?我覺得不會,可你們已經說得這般直白,又不像是有轉圜的余地。”
“他方才湊近我說,倘若楚景年勸不住,那和兒就是戰旗。”
“我?”
“沈姑娘?”
江昀寒思索道:“我那時并不知他是何意,但若是聯系當年來看,我似乎是明白了。”
“什么?”
“他在報信,而和兒是戰旗的意思應當指的是楚皇貴妃,他提起當年,便是說起了那些老將,雖說他們四處招兵買馬也有新人,可在軍中主事的還是老將,楚大將軍病著,外人是見不著的,那么楚景年的話就代表了楚大將軍的話,畢竟這些舊部對楚大將軍的話還是能聽進去的。”
“你是說,祝杭意今日來這里發瘋,是為了告訴我們楚景年要反?”
“不僅如此,他還告訴我說包括黎先生在內的老將都被關了起來,楚景年確實是要動了。”
把沈時和送進楚府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那個叫楚武的一整天都在楚大將軍門外守著,就是鴿子飛進去也得“咕咕”兩聲聽聽響。因此沈時和去時大門口沒有阻攔,進到院里卻被攔住了。
院里熬藥的味道撲鼻熏天,有丫鬟端著干花往藥爐里放,沈時和后退兩步往屋里望了望,然后朝屋里拜了拜喊道:“舅舅,和兒便在此處給您見禮了,您好生歇著。”說完后屋里沒有聲音傳出來,她只好在楚武的注視下轉身離去。
回江府的路上她絞盡腦汁回想這段時間還有沒有發生什么事情,就像鴿子一樣被她遺忘了的……她想了許久,什么都沒想起來。
尤春出來迎她進門,賀州大街上還是其樂融融的景象,但這江府之內卻不是,江府之內一個比一個沉悶,仿佛最先破的不是南疆,而是江家一樣。
“姑娘此去可還順利?”
沈時和搖搖頭:“怎么可能順利,路上還好,到了楚府,那些人恨不得將我嚼碎了咽下去。”
“姑娘沒見到大將軍?”
“沒有,只在院里立了立,那個叫楚武的好生犟脾氣。”
顧子安和江昀寒從后院出來:“怎么樣?”
沈時和搖搖頭,江昀寒上前替她解下披風,忽然間停滯了一下,沈時和問:“怎么了?”
江昀寒反問她:“你去藥鋪了?”
沈時和搖搖頭:“你是說我身上的藥味吧,這應該是在楚府沾上的,我去的時候院里正在熬藥。”
“這味道,你有沒有覺得在哪里聞過?”
江昀寒一說沈時和就想起來了:“那日我喂舅舅喝藥時就聞著這藥味熟悉,只是又忘了和你說,我想不起來這是什么味道。”
顧子安也過來聞了聞,可既然是江昀寒和沈時和覺得熟悉的味道,那大概率是在京城時聞過的,顧子安應當幫不上什么忙。
沈時和說:“當時我問過,舅舅說這藥是楚家古方里弄出來的,楚家的藥我們能在什么地方聞到呢?”
“楚家的藥……那就只有……”
“鐘山。”
二人對視一眼,沈時和已經從懷里掏出了她的荷包,里頭是胡夕兒那里得來的珍品。
“花一說胡夕兒是母親的人,我想到這是什么味道了,是那藥方,當初秋爺爺熬過。”藥方拿出來卻沒有什么用,這只是張藥方而已,江昀寒卻說:“秋爺爺在你跟前熬的藥,我怎么會聞到?”
沈時和:“你的意思是……”
“我聞到的不是什么藥方,是三重院中毒那次的物證,我想起來了,是傅秋安給我聞過的。”
顧子安聽得發懵:“到底是藥方還是毒啊?”
江昀寒于這些不懂,只能寄希望于沈時和,沈時和近來不知為何腦子總不大靈光,她抱著周苒的胳膊苦思冥想,陌柯去找紫曦一直沒回來,江昀寒和顧子安愁容滿面不知推演什么。
沈時和從鐘山一直捋到賀州,捋到方才去楚家那一趟。
“花,干花。”
語畢江昀寒和顧子安扭過頭來:“什么?”
“剛剛在楚家,我看到那個丫鬟往藥爐里放干花。”
顧子安:“我沒聽明白。”
沈時和說:“我的意思是在原本的藥方里加入干花,因為原本的藥方里沒有干花。”
“那加了干花呢?”
“毒毒毒藥?”沈時和說完都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么,“我不知道,可是那確確實實是一張藥方,治什么病我還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它沒有毒,那至于他聞到的毒為何和我聞到的藥是同樣的味道我想不通,而且我今天確實看到那個丫鬟往藥爐里放干花,我不確定這些藥或者毒和我所擁有的藥方是否一樣,但若是一樣,只能是這樣。”
“有沒有可能只是味道一樣呢?”
“不可能。”沈時和當即否定了,“這張藥方里有一味藥叫臨茜子,臨茜子長在霧障林里,雖不是什么名貴藥材,但其味道獨一無二,我們現在聞到的味道就是因為加了它才有的。”
“如果。”江昀寒猶疑著,“如果那真是毒藥呢?”
“那……那就有些駭人聽聞了。”顧子安嘆道,“楚府的丫鬟總要聽楚景年的話吧,親兒子毒害親爹,這一點一旦證實依梁朝律法就是死罪。”
“這會兒誰還在乎律法。”
“老百姓在乎啊,你別忘了楚景年如今做的事情叫造反,而非起義,他無官無職那也是造反謀逆,他們可不為百姓謀半分好處,民者靠律法而活,倘若連律法都無用了,民怨必然四起。”
江昀寒:“百姓靠律法而活,律法卻不因百姓而立,你要是往孝道人倫上說,我信這件事一旦證實定會引起百姓怨怒,可若是試圖以律法護之,化城這些年你看的還不夠仔細嗎?有什么用?百姓只會看的比你更清楚。”
沈時和好容易腦袋清醒一會兒:“可是,如果這件事讓舅舅手下的那些將士們知道呢?”
“那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只是這些將士們都被關起來了,要查找他們的下落不容易。”
沈時和:“陌柯呢?還沒回來嗎?”
“沒有,我已經讓人去找他了,江白到寬街去,也還沒回來。”話音落“哐啷”一聲半扇窗砸了個稀爛,跌進來的是江白,他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若非細細辨認,還未必能認出來。
“江白?”
“公子,陌柯,陌柯被抓了……”
“什么?”
江白去了寬街,也潛了進去,在院里轉了一圈之后沒發現什么可疑的地方,倒在要出門的時候聽見門旁一口大缸下面傳來了動響。
“那是個水缸,里面養著花,但將旁邊的浮土撥開是一塊布,掀起來下面是地窖,陌柯就被關在那里。”
“救出來了?”
“救出來了,可是紫曦不在。”
“你這一身是怎么回事?”
“奧,帶陌柯走的時候被發現了,追了一路,我倆繞到東街又去了北街,兵分兩路才甩開那些人,不過公子放心,我易了容,身上有穿著粗布衣裳,認不出來,我是闖了好幾戶人家,拐了好幾道彎才回來的。”
江昀寒低思:“我倒是不擔心你被發現,既然祝杭意已經來告知我們這些,那就說明楚景年不擔心我知道,否則,祝杭意那些想讓所有人都聽見的話也不能說,你先歇會兒,等等陌柯。”他看向顧子安,“可是楚景年是怎么知道紫曦在哪兒的?”
顧子安思慮良久,撫掌恍然:“祝杭意。”
“祝杭意?”
“祝杭意來這里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若是楚景年授意,為了什么?”
江昀寒也明白了:“為了讓我們亂陣腳,其實彼此之間在想什么都互相知道的差不多,無非是我們被動些罷了,祝杭意來明著說了那些話,就會讓我們想要在紫曦身上下功夫,紫曦不會憑空消失,楚景年會想到我們也不是意外,其實祝杭意一來就提了紫曦,他是想讓我們帶路,可陌柯的輕功,真的有人能跟得上嗎?”
“那可不好說,梁朝沒有不代表南朝沒有,現在問題是這個叫紫曦的有什么要緊的地方,值得楚景年做到這個地步?”
沈時和有些頭暈,她靠在周苒身上病懨懨的,不知為何眼前浮現出許多在鐘山時候的事情,每一次模糊和清醒都會以觀音廟重新開始,她像是在重新經歷這一世一樣,看到了每一個人。
“紫曦……有心上人……”沈時和腿一軟倒在了周苒懷里。
“和兒!”
“時和!”
“沈姑娘!”
……
沈時和不知道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她甩甩腦袋試圖得半分清醒:“紫曦,紫曦她發間有一股金釵,若……若我猜得不錯,她有心上人……”
“和兒!”
沈時和做了個不同于往時的夢,在夢里她被困在觀音廟內,四壁是金光佛語,她出不去,也沒有人進來,她好像是看到菩薩沖她招了招手,她走過去,菩薩在她額前輕點,瞬時清明一片,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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