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人潮擁擠的游泳館里，此刻來來往往的全是人

        校園里的泳池本就不是專業的游泳館，周末里更是擠滿了人，像是下餃子一樣

        畢竟在大學里，空閑的時間太多了，難得周末，自然是擠滿了人

        不過，擠來擠去得大部分都是男孩子，女生很少會來這種地方

        畢竟身段完美已經很難追求了，再者這里還明文規定必須帶上泳帽，且不能化妝，會影響水質不說，頭發可能也會堵塞到下水道

        室友吵著說要來看美女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吧？

        不過他們本意也不是來看帥哥的，說是要帶他見一見學長們

        室友幾個人參加了籃球社，認識了上一屆的學長，今天正好借著周六在學校的游泳館約上玩一下

        看著身旁走過身材結實魁梧的男人，韶華心生羨慕，有些自卑地捂住了自己的身子

        真羨慕那些天生好看，后天努力的人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戴著的泳帽，不知道自己的扁頭會不會很明顯，把整個腦袋好像塞進一個皮球中一樣，壓得頭發也塌塌的，一定很丑

        “韶華，別愁眉苦臉的，你總是不肯出來跟我們一起玩，錯過多少快樂都不知道”

        室友不知道他在愁苦些什么，三人擁簇地走上前來，親昵地勾肩搭背著，污污地彼此一笑

        韶華平時都帶在寢室里，都沒有多少機會能夠出來結識女孩子，更別說是身段姣好的女孩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個純情的老處男

        他笑了笑沒有接話，跟著他們一起坐在了一旁的躺椅上，只是有些更拘謹地捂住了穿泳衣的身材，

        他很幸運，能夠在大學碰到這樣關系要好的三個人

        雖然自己生來性格就冷淡，但是還好室友并沒有嫌棄他，總是有好處的都想著他

        和平時一樣，坐在吵吵鬧鬧的三人中間，他一樣只是安靜地笑了笑，只是現在的他看著身旁的室友笑得那么開心，心里就好像被填滿的覺得滿足

        他的生活從小到大都是那么的拮據，小的時候也并沒有學過游泳，再加上本來就不太愛出去玩，連游泳池見到的機會都沒有幾次

        準確來說，是一次也沒有見過，只在電視里看到過

        在學校的三年里，雖然知道學校有游泳池卻真的沒進來看過，怕身上那膽怯的模樣被人見了被嘲諷

        現下一來才知曉游泳池的池水并不是很淺，而且看上去很是嚇人

        看著粼粼水光，他有害怕地咽了咽口水，還沒有下水，就已經感覺開始喘不上氣來了

        腦海里對這樣大片水的黑暗陰影回憶似乎一下子變得醒目了

        他連忙撇開頭去，不再看著水面

        “誒，快看，學長他們來了”

        室友們爭先地站了起來，不知道是誰的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打斷了他的思緒

        室友說平時學長很照顧他們，今天要介紹學長給他認識

        她便想著能夠認識一下學長也是好事，就跟著一起來了，畢竟是大一屆的學長，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詢問一下

        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

        不過，他性格這么內向，也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了

        室友激動地一前一后迎了上去

        看她們的反應學長一定是運動細胞很強，又或者是游戲打得很棒的人，再不濟也一定很有錢，或者很帥

        他覺得自己有些膚淺，忍不住笑了，抬手蓋住了自己嘴角的笑，跟著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將目光投向了他們奔向的地方

        想著讓室友們能這么崇拜的人一定是學霸或it精英之類的，最現實地應該就是一副好看的皮囊吧？

        人類都是視覺動物，總不能忍受終日和一個毫無內涵又長地不好看的一群人在一起吧？

        所以

        高挺的鼻梁，看到室友三人揮著手燦爛地笑著迎面而來，大跨步的矯健穩妥，左臉的酒窩微微顯出，好像藏起了半束陽光，帶著泳鏡看不見的眼，透過眼尾也感覺得到他的笑意

        伸手隨性地摘下了泳鏡，有著彈性的抽繩彈跳了下頜上帶著水珠的發絲，在晨光中留下了片刻的亮度，映著眸里盡是陽光的溫度

        沒有夸張的八塊腹肌，卻也沒有頹廢大學生的小肚腩，健碩的身子透著陽光，閃耀著不可忽視的光芒

        韶華有些愣愣地都來不及摸摸自己略扁的腦袋和小小的鼻子，羨慕著來者的樣貌

        傻乎乎地有些著迷于來人的樣貌，恍神于他的嘴角，來不及跟上室友的腳步上前打招呼

        似乎聽到身后有人在喊，“小心——”

        還未看清襲擊物體的她一個猛子華麗麗地被撞進了水池里

        游泳館里到處貼著禁止在游泳館里嬉戲打鬧的紙張是不是都沒有人當回事兒的？

        不然現在砸蒙他的那個大皮球是什么情況？

        這都是安全上岸的韶華埋怨的想法

        其實當時掉落水里的他腦袋里根本來不及消化別的東西就只聽得“砰”的一聲悶響

        “啪——”地結結實實得真的像個要被煮的湯圓丟進了水中，濺起的大水花驚嚇到了水池中的學生

        “啊—”

        身邊的驚嚇聲音也隨著耳朵里被灌進了水變得一下子混雜了

        瞬間便是那樣的安靜很可怕

        是只有下了水才會知道不會游泳的到底是一種什么處境

        這整片海洋一樣的水頃刻淹沒了整個腦子，深刻了解到完全呼吸不上來是種什么感覺，所有的水一下子像塊布一樣迅速又兇猛地蓋住了所有視線，呼吸，甚至是聽覺一下子也消失了，感覺心好像被提到了嗓子口，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平時老師教的那些急救知識

        憋氣是什么？

        劃動雙臂是怎么劃？

        為什么整個胳膊都不聽使喚？

        那透過水面射進她眸里的光線是不是黎明最后一次的曙光了？

        明明就那么近，感覺卻那么遙遠？

        這種感覺許久都未曾有過了，自從看過母親笑著離開的背影后，他以為人生的痛苦就已經結束了

        原來此刻他還是會有伸手抓不住任何的救助的無助感

        那么孤獨無助，那么卑微地祈求有人能幫她一下，哪怕一下——

        “爸，求你不要再打了，啊，不要—”

        大雨傾盆，瘦弱年幼的他軟弱無能地看著醉酒的父親兇殘地拖拉著母親，像是拉著畜生一樣出了家門，額上的雨水混雜著血腥味讓他腫脹的眼睛睜不開來

        “爸，爸，不要”他忍著身上的痛跌撞著，連滾帶爬地急切地跟爬出去，害怕地伸手去已經癱軟的母親的腳

        門口便是水塘了，通往遠方的湖水，不是那樣的小溪流，此時喝昏了的父親根本聽不進他的一句話，他害怕極了，父親的架勢就好是丟一件垃圾而已

        那個人，再怎么樣也是他的父親

        他無論如何都帶著敬意，可是為什么，他的父親卻從不顧及他們之間的親情呢

        拳拳相向，打在母親的身上，他猛地沖上前抱住了母親的頭，可是無論他怎么護著母親，孱弱的身子也擋不住一個成年男人的暴打

        母親靠在他肩上，眼睛已經腫得看不見眸子了

        “媽，媽，媽—”他渾身顫抖呼喚著生命力唯一給過他溫暖的人

        略帶顫抖地搖著她的身子，輕聲地叫她，卻瞧見了她無力地垂下了頭

        方才還捏著他還帶著體溫的手掌，軟綿綿地卻沒了回應

        那一刻的想法便是他在世界上唯一還活著理由眼看就要滅了

        “媽？”他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整顆心都像被掐紫了一樣，一下子連哭都忘了

        仰起紅腫的眼神看向眼前這個第一次覺得十分陌生的所謂的父親，他站在原地還在辱罵著什么，滿臉的不知羞恥，一身酒氣的糜爛模樣令人作嘔

        他站起來，大聲“啊”地吼叫著，朝著那個人撞了上去

        “嘭—”兩個人一起跌落了水中

        如果讓那個傷害母親的人下地獄需要用他的性命換取，也沒有關系吧

        落水后的他唯感平靜，窒息感的加持也許是這輩子為數不多的平靜時刻了

        湖水是濁的，他并沒有看到過曾經在隔壁阿姨家電視劇里頭看到的那些說跑來跑去的小魚

        若是強行睜開眼只盼得一片模糊，就像他混亂的生活

        不過，他的生活應該要更亂一點

        他現在不過二十來歲而已，不至于過多地談及人生，但是這樣帶著痛苦回憶的童年，讓他很少有帶著美好念頭看向未來的欲望

        用年少老成來形容他不太恰當，只是覺著自己后半生也不過就這樣了

        稍稍有些刺激，這些痛苦到窒息的回憶便會滿上心頭

        “嘩——”

        眼見就要離開之際，背部被人猛地一提，水就像瀑布般從身上嘩啦啦地灑了一池

        臉上的水珠還沒有褪去，眼睛依舊一下睜不開來，但是鼻腔里重新吸入的空氣一下子便撥開了所有的霧霾

        “呼，呼，呼”站直了整個身子毫無意識地靠在了來人身上，腿軟無力，頭暈胸悶，感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直到被救，原來只需要站起來就不會淹到了，能呼吸到新鮮空氣真好

        腦袋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害怕得本能涌上心頭，顧不及眾人嘲弄的笑意，全然制止不住自己不停顫抖的身體

        眼前似乎一片的走馬觀花，父親喝醉酒的模樣，猙獰又可怕，被打的遍體鱗傷卻只能聲聲求饒無力還手的母親，仿佛黑了的一片天，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爬上心頭，迫使他只能牢牢地抓住來人

        寬闊的胸膛，堅實的臂膀，在那一刻成為了他畢生難忘的擁抱

        來人溫柔地撫著他的背，輕輕地問著，“你沒事吧？”

        那及時地一把，就好像撥開他黑暗人生中的烏云一角，微微探入和煦溫暖的陽光，伸出的雙手拯救了他的整個人生

        那一刻緊貼胸膛的擁抱從來沒有這么真切過

        多年以后，若是再回想，韶華還是很感謝那次拗不過室友，跟著他們一起來游泳了，因為就在那一刻，本來灰暗平淡無奇的人生就在好像慢慢泛出溫度，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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