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京陽高速的78號公路平時走的人少,車也不多,那天的雨特別大,車里又那樣的安靜,溫渝發現,林凈寧這個人身上似乎有著某種能讓人很快平和下來的力量,哪怕再糟糕的環境,他都可以漫不經心的先抽一支煙。
那天溫渝說的話其實挺多。
林凈寧大部分時間都在回答她的話,偶爾沉默一會兒,像是一天里忽然多出來這么一會兒時間,四周的雨水襯得車里更安靜。
車里坐了一會兒,溫渝道:“你平時都那么忙嗎?”
林凈寧看著她,眼睛里像是在沉思。
“你不方便的話可以不說。”溫渝又加了一句話,“只是看你好像都沒什么時間一樣,老是在去酒局的路上。”
林凈寧低頭在撥弄車里的音響,“嗯”了一聲:“總沒有你忙。”
這話含沙射影。
溫渝一下子就聽明白了,畢竟他那晚確實等了她很久,而她早已經忘了事先陪他去看畫展的事。
她也耍起賴了:“還好吧。”
車里有鋼琴曲緩緩流淌,再加上他一兩句調情的話,瞬間將氣氛推上高潮的方向。林凈寧似乎很懂得怎么討女人歡心,只是問她:“還好是什么意思?”
溫渝退無可退,臉頰一紅。
鋼琴曲將氣氛調至曖昧的味道,空氣中的氣流似乎都流的慢了。林凈寧倚著靠背,還在靜靜的看著她。
溫渝輕輕避開他的目光,看向車前玻璃外的雨,微微歪了一下脖子,忽然想起一個故事來,開始說的有些難為情:“有一天,一個和尚與道友出去玩,路上遇見一個特別漂亮的年輕女子要過河,和尚就很主動說要背她過河。等到過了河,那個女子走遠了,他們又走了一段路,道友忍不住就問和尚,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近女色,你為什么要背那個女子過河呢?”
林凈寧聽她說到這,頭微微一側。
溫渝望向他的目光:“你知道和尚怎么說的嗎?和尚很吃驚地說,我在河對岸就把她放下了,怎么你現在還沒有放下嗎?”
這話意有所指。
林凈寧目光頓了一會兒,遲遲笑了,還當著她的面,低低笑出了一聲。這故事像是在拐彎抹角回答他的問題,又特別大氣的告訴他,之前那事她都忘了,他還記得?很聰明的一個姑娘。
他難得夸人:“寫作專業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溫渝膽子大起來:“你當年學的什么專業?”
林凈寧:“你看我像學什么的?”
“經濟學?或者投資金融什么的?”
林凈寧:“差不多吧。”
“你很喜歡這一行嗎?”
林凈寧笑了:“你喜歡做老師嗎?”
溫渝想了想:“不是特別喜歡。”
很多時候,也許只是剛好走到那一步了。對于人生要做什么這回事,溫渝從來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挑最安全的路。
林凈寧沒說話,又點了支煙。
有些人的沉默就代表回答,像林凈寧這種精明低調的人,很多時候是不需要開口說話的,對方已然了解他想要說什么。
聊起這些,溫渝擅長,便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這個年紀有時候還特別迷茫,讀小學那會兒想著長大以后浪跡江湖四海為家,現在,好像都忘了。”
“浪跡江湖?”林凈寧很少聽到這種想法。
溫渝笑了笑:“可能金庸古龍讀多了吧,小時候我媽帶我去動物園看大象,還想著有機會的話可以和大象一起生活。”
林凈寧想起那天看畫展,溫渝挑了一張繪有大象的水彩畫,把嘴里的煙拿了下來,抬眼看她:“喜歡大象?”
溫渝猶豫了一下,點頭。
林凈寧:“總會有機會的。”
他說的那樣篤定,溫渝的思緒好像在慢慢飄遠,都快忘記他們被困在公路上,外面還下著雨,她卻看見了原野和一大片成群的喬木,莞爾一笑:“其實住在森林里也挺好的,很多作家都住在森林。”
林凈寧問:“有喜歡的作家?”
溫渝歪著頭作思考狀:“現在這個年紀的話,會比較喜歡伍爾夫,她的傳記電影拍得也很好,只是沒有機會去電影院看,應該會有點遺憾。還有— —余華,有個特別有意思的事,你看過《虹貓藍兔七俠傳》嗎?”
林凈寧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
溫渝笑:“他居然是這部動畫片的文學顧問?!想不到吧。有時候覺得人生真的很奇妙,你不知道會遇見什么,又因為什么而驚喜,也挺有意思。”
林凈寧跟著她笑了,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他覺得自己有點像沈萬三,不知不覺從池水里撈出來個聚寶盆,這場雨便是那一池水。起初是不知道的,偶遺一銀釵于盆中,銀釵盈滿,不可數計。
溫渝卻看向窗外,喃喃道:“雨好像小了。”
林凈寧看了一眼手表,說:“一會兒帶你去個地方。”
溫渝回過頭看他,好像只是片刻之間就拉進了距離一樣,她想了想,看不出來是要推辭的意思,問了句:“好玩嗎?”
林凈寧淡淡笑了:“也許吧。”
只說了一會兒話,他的助理很快就開車到了,溫渝不難想象這么大的雨,京陽得堵成什么樣子,這才不到半個小時就來了,大概也是特權的功勞。
回程是林凈寧開的車,她坐在副駕駛。外公的車需要修理,留下他的助理守在那兒換輪胎,他們先離開了。興許是這幾天去醫院陪護熬夜,今天這么一折騰,溫渝倒是有些困了,一歪頭就睡了過去。
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到京陽酒店門口了。
她迷糊著眼,看清身側的人,忽然醒了。
林凈寧已經停好車,笑著說:“睡得這么放心,不怕我把你賣了?”
這人拿她打趣倒很嫻熟,溫渝也回嘴:“致遠投資的林總財大氣粗,在乎這點小錢嗎?我不值錢的。”
林凈寧揶揄道:“還挺有自知自明。”
溫渝抿著嘴,等看清了這是哪兒,京陽一家很有名氣的大酒店,沒有邀請函是進不去的,便問他:“你說的地方是這啊。”
林凈寧沒回答她這話,只是說:“一會兒有個應酬,你在車里等我,應該不會太久,我很快出來。”
他說完,推開車門下去了。
門口有侍應生彎腰致意,一個大堂經理很快出來走在林凈寧身邊,帶他上電梯。林凈寧隨意拉了兩下西裝領帶,走路干凈利落,淡定從容,哪怕是背影,都讓人覺得清爽。溫渝覺得自己陷進去了。
那是個挺重要的飯局,林凈寧去的晚了。
飯局上的人一見他來了,頓時熱鬧起來,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不是內行根本聽不懂。有人敬酒,林凈寧喝了幾杯。酒過三巡,項目的事才談起來。原本半個小時的事,他硬是待了兩個小時。再一看時間,已經十點了。
有個行長笑著說:“林總這是想著女人才要早走的吧?”
林凈寧坦坦蕩蕩:“您見笑了。”
“要走也行,再喝三杯。”
林凈寧也不推辭,沒有用小酒杯,而是拿了一個高玻璃杯,將酒倒滿,舉起示意道:“小杯淺酌沒什么意思,我先干為敬。”
這一杯下去,肯定是得醉了。
等到他順利脫身出來,助理已經等在包間門口,不滿道:“您要緊嗎,要不還是先回酒店吧,那些人怎么也能灌您酒呢?”
林凈寧不以為然的笑笑:“倚老賣老的事,他們樂此不疲。這次有求于人,不喝夠了那幫老東西怎么會放人。”
助理比較年輕,遇到這事還沉不住氣,嘟囔了兩句,道:“他們也不看看您是什么人,要知道咱是嘉興林家,可不連滾帶爬求著您。”
林凈寧挑眉:“意見還挺大,看來江橋對你不錯。”
助理一聽知道說多了,忙低下頭去。這回來京陽,原來是江橋跟著的,但公司有事還需要處理,林凈寧帶了個知底的就過來了。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一樓。
林凈寧揉了揉鼻梁,頭暈腦脹的,他一邊往門口走去,一邊從兜里摸出一支煙,好像能解酒一樣,點燃,吸進肺里。
助理見狀,道:“溫小姐不在車里。”
林凈寧腳步一停,余光里看見不遠處的公路上有一大片水洼,雨已經停了。有小孩嘻嘻笑,他看過去,溫渝蹲在那小孩的旁邊。
助理忍著笑意:“他們玩了快一小時了。”
還挺能玩。
林凈寧抽著煙,沉默的走了過去。
聽見小孩說:“你到底會不會呀?”
溫渝皺著眉頭,又從地上拾起一個小石子,有模有樣的抬手扔了過去,一點水花都沒有,又不好在小孩面前沒有面子,便道:“可能水太淺了吧。”
林凈寧平靜的看了一會兒。
溫渝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荷葉邊及膝裙,一個打在腰下的小西裝外套,帆布鞋看著很是小巧,這會兒蹲在那兒,腦袋歪著,倒真像個學生。
他靜悄悄走近,站在后面。
溫渝還是感受到了那種溫熱的氣息,還有身上的酒味,她很快回頭,驚喜的看著他:“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這姑娘一點生氣的跡象都沒有,還挺樂呵,林凈寧笑說:“有一會兒了,等無聊了?”
溫渝搖頭:“挺好的。”
林凈寧將煙咬在牙根上,彎腰撿起一個石子,對身邊這一大一小道:“還想看打水漂嗎?”
這倆還蹲著,齊齊點頭。
小孩子看著跟嘉一年紀差不多,怎么和她還能玩到一塊。林凈寧無奈笑了,隨意一個動作將石子兒扔了出去,水面上濺起了一排排很漂亮的水花。這小孩和溫渝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哇。”
溫渝仰頭朝他笑。
那笑太純粹干凈,林凈寧看的移開眼,說:“今天可能有點晚了,改天再帶你過去,先送你回家?”
溫渝點頭。
真是好哄。
外公家在六環外一個僻靜的巷道里,從京陽酒店開過去得一個小時。林凈寧其實一上車就睡著了,他喝了很多酒,溫渝坐在旁邊。助理默默升起擋板。
李碧琦打來電話,她都不敢接。
就那短暫的一聲響鈴,林凈寧緩緩睜開眼,像又清醒了,對她說:“家里人的電話還是要接的。”
溫渝是怕說話吵醒他:“不要緊,我發微信了。”
林凈寧“嗯”了一聲。
溫渝說:“你好像不怎么用這個,我也是這兩年才開始用,最初是我媽玩起來的,發短信不方便,也就讓我下載了。”
她說的有點惆悵。
林凈寧道:“怎么了?”
溫渝悵然若失的笑笑,說:“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跟不上時代了,現在信息變化更新這么快,想想都挺累的。”
林凈寧:“跟不上時代?跟得上。”
“為什么這么說?”
林凈寧:“真正跟不上的人你是沒見過。”
剛好紅燈,車停了。
林凈寧隨手給她指了指馬路對面,那是一家24小時便利店:“有人去買東西,老板說要微信付款,他不知道怎么用,只能窘迫的站在那兒,這叫跟不上。”
汽車又開起來,有雨滴落下。
林凈寧身上帶著酒意,眼神淡然:“那為什么這玩意兒你不喜歡卻一直在用?還是好用。是何異于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你得把自己的動機搞清楚。”
溫渝一驚:“你還記得文言文啊?”
林凈寧笑了:“怎么說也大你幾歲,讀書的那些年不都是這么過來,了不起比你多吃幾年的鹽巴。”
溫渝扭過頭去,笑了。
林凈寧說了兩句,閉上眼睛,又像是睡著了的樣子。溫渝也不再打擾,默默的想起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一個字一個詞,聽著都是道理,跟個老學究一樣。
車子終于上了六環,很快到了。
溫渝一看時間,已經十一點整。
林凈寧在汽車停下的時候,睜開了眼,醉意已經上來了,看著溫渝,聲音低啞:“這兩天都在家嗎?”
溫渝靜了片刻:“嗯。”
林凈寧沒再說話。
溫渝:“那我先走了。”
她說著去摸門把手,還沒有推開門,手腕被林凈寧握住,他已經傾身過來,目光黑沉,渾身散發的酒味讓溫渝迷了眼,低聲道:“早點休息。”
溫渝愣了一秒,轉過臉下車。
等到車門被關上,林凈寧重新坐好,將耷拉在胸前的領帶扯了下來,解開幾個紐扣,打開窗戶,由著雨滴落進來,才吩咐助理:“走吧。”
雨在后半夜又變大了。
那一夜溫渝沒有睡著,房間的窗戶也開著,窗簾隨風而起,她趴在書桌上,望著院子里的籬笆,聞著雨水打濕地面的青草香,已經開始懷念林凈寧身上的味道。踏實,寧靜,像這潮濕的泥土。
后來溫渝說不清,那時候她為什么那樣喜歡林凈寧。好像就是,他站在那,有一種漫不經心的世故和敏感,玩世不恭的笑意里藏著滄海。
第二天的京陽是個大晴天。
清晨醒來,還能迷迷糊糊聽見,外婆在院子里和李碧琦嘮叨:“你說這小渝,怎么把車停在門口啊,我早上一看信箱,你猜里頭放著啥?車鑰匙。這孩子一周不出門,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回來,怎么這樣了。”
應該是林凈寧助理半夜開過來的。
溫渝趴在床上,將臉埋在被子里,待了半天才探頭出來,又賴了會兒床才起來,穿著睡意去洗漱,從餐桌上拿了面包去院子里。
李碧琦看她:“今天準備干什么去?”
“還不知道。”
外婆說:“醫院就別去了,自己去玩。”
“也沒什么好玩的。”
李碧琦:“昨晚什么時候回來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啊,我記得你在京陽沒什么朋友啊,去哪兒了,新認識的朋友嗎?”
溫渝皺眉:“我能有點私人空間嗎,媽?”
李碧琦哼了一聲:“小時候把你看得太緊,現在翅膀硬了有主見了,我說的話都可以不聽了是吧,真是和你姐一個樣子。”
外婆:“你少說點。”
李碧琦也不說了,轉過身出了門。
溫渝有些懊惱,她不知道該和李碧琦怎么樣才能自然的相處,只要她違逆一句,李碧琦就特別生氣,她不說吧又不行。這種母女關系處的她心累,好在李碧琦轉過身就忘了這茬。
風吹云動,又是平常一天。
溫渝時而睡覺發呆,或者去醫院陪護,外公再修養一段日子,就該出院了。李碧琦這兩天已經在收拾行李,準備帶她回揚州。有幾個晚上,她還是睡不著,拿著手機撥來撥去,就是打不出去,也沒人打進來。
外婆還疑惑著看她:“最近怎么蔫蔫的。”
沒有人知道,溫渝等待的有多焦灼。
等到林凈寧再次聯系她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后的事了。家里就她一個人,無聊至極只好擺弄花草,和鄰居家的貓咪玩。
手機響起來,她看也沒看,無精打采:“喂。”
那邊林凈寧默了片刻。
溫渝正向掛掉,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瞬間的驚喜和緊張撲面而來,眼睛都涼了,頓時從搖椅上坐了起來,重新把手機貼在耳朵邊上。
聽見林凈寧低聲說:“我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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