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那年的嘉興杜英開的極好,花季常綠,坐落在庭院里,尤其是在清晨,點著露水,遠遠看去,有那么一點薄涼和寂寥。七月的天亮的早,四點多天就微微亮起來了,門前的燈也亮了。
老爺子像是嘆息了一聲:“進來吧。”
林凈寧緩緩抬眼,靜默了一會兒,才抬步走進去。房間里只點燃了一盞燈,有些昏暗,老爺子坐在圓桌前,手里拄著拐杖。
“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老爺子問。
林凈寧低著頭,只是沉默。
老爺子說:“春林的事出在你的地方,如果不是你縱容,這孩子不會是今天這樣,你難辭其咎。如果你姑姑發難,你也得給我忍著,知道了嗎?”
林凈寧:“知道。”
在外面站了一夜,他的聲音嘶啞,說話聲也很低,像重感冒似的,那雙眼睛依舊黑沉,不動聲色的樣子。
“別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你做什么事兒我一眼就看得出來。爺爺不是那么不講情面的人,你要不想議婚,暫時可以放放,有的是好姑娘。我聽說你身邊最近跟了一個女孩子?”
林凈寧沒吭聲。
老爺子:“比起之和,你的手段爺爺一向佩服,有我當年的風范。外面的世界看看就算了,總還是得回來幫你大哥的,這幾年我是折騰不起了,你掂量著看。”
這話兩個意思。
這些年他雖說脫離林家,自立門戶,但像林家這樣的家族企業,周櫻永遠忌憚,想著法的讓他為了林家聯姻不是沒道理。再加上姑姑林玉珍,那也不是個善茬,算上這些,如果不是老爺子執意,林凈寧不太喜歡回嘉興。
老爺子到底心軟,說了幾句就讓他走了。林凈寧不在老宅子住已經很多年,回的是常住的酒店,洗了個澡才動身去的醫院。
孟春林受傷不重,傷了條腿,靠繃帶吊著,躺在床上吃西瓜,看樣子心情不錯,似乎也沒受什么影響,看見林凈寧來了,差點跳起來,疼的呲啦一聲又縮回去。
“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孟春林吃驚。
病房里沒別人,林凈寧直接將手里的打火機扔了過去,孟春林憂心忡忡的接過抱在懷里,一臉的愧疚和無可奈何道:“我不知道會弄成這樣,給你惹麻煩了吧?真不怪我,我媽應激性反應太強烈了。”
林凈寧冷哼一聲。
病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林玉珍看見林凈寧愣了一會兒。林凈寧回過頭去,特別鄭重地喊了一聲:“姑姑。”
老爺子已經處罰過,林玉珍沒法兒生氣,淡淡地“嗯”了一聲:“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但這事你得理解,春林要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么辦。”
孟春林著急道:“媽,這和二哥沒關系。”
林玉珍:“他知情不報就是有關系,還由著你鬧騰也不約束,這是做兄長的樣子嗎?虧得我給他四處張羅婚事。”
林凈寧照單全收:“您教訓的是。”
“別以為老爺子護著你,我就不敢了,你還沒結婚,沒有孩子,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心情,這回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老爺子攔也沒用。”
林凈寧笑笑:“姑姑放心,我一定謹遵教誨。要是再有下次,我拎著腦袋來見,你看這樣行嗎?”
林玉珍哼了一聲。
林凈寧:“話又說回來,春林總歸是小傷,姑姑別忘了,出事的還有一位,那邊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孟春林還是年輕,剛才還一臉沒事人的樣子,現在瞬間陰云密布,有點害怕:“是他先挑釁我的,我一時氣不過就——”
林凈寧抬眼。
“哥,不會有事的吧?”
林玉珍心里一陣盤算。
還是林凈寧不以為然道:“這種事鬧大了都不好看,但要談,也得有籌碼。那邊可是宜城的一把手,向來對林家虎視眈眈,這么好的機會他們不會放過,姑姑想好,拿什么下注了嗎?”
林玉珍猶豫了半天:“我在宜城有塊地。”
林凈寧:“兩年前宜城政府的建設工程已經擴招到縣級市,招攬外資,引流入市,那邊最不缺的可就是地皮。”
“那你說怎么辦?”
林凈寧沉默片刻,道:“姑姑要是信得過,這事我去談,怎么著也是因我而起,侄子就做個中間人。但您得讓我薅點羊毛,讓兩個點,總得拿出點誠意來,才有資格上酒桌。那邊要是起訴的話,春林面臨的可能會是牢獄之災,孰輕孰重,姑姑您應該知道。”
“這事我得去和你姑父商量。”
林凈寧看了眼時間:“我下午兩點的飛機,還可以先過去拖一兩天,姑姑要是想好了,隨時聯系我。”
等林玉珍走了,孟春林癱坐在床上,好像在此刻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像被抽干了空氣,蔫蔫的看著林凈寧。
“真這么嚴重嗎,哥?”
林凈寧垂眸靜了一秒。
“兩個點可不是小數目,老爺子要是知道了不會同意的。”孟春林道,“我這回看來真的是要完了。”
林凈寧揉了揉孟春林的頭:“臭小子,多大點事。”
“我媽會把我送走的。”
林凈寧:“知道錯了?”
孟春林點頭。
林凈寧輕輕嘆了一口氣:“這種事不會太難捱,風頭過了就沒事了,你現在好好養傷,老爺子還想聽你講三國。”
總之這回的事鬧得不小,林家有陣子頭疼。又是在宜城地界出的事,老爺子對這種利益糾葛從來都不屑一顧,林家人出面也不太方便,算來算去,只有林凈寧最合適。他也遞了話,就看林玉珍怎么抉擇。
林凈寧回到宜城是三四點,他一夜沒合眼,飛機上也睡不著,江橋來接他的時候,坐在車里才有些困意,也只是閉著眼睛。那些年創業初期,三天三夜不合眼也是常有的事。
江橋看著他一臉憔悴,也不好出聲。
宜城的雨是真多,連續下了兩個月。那個下午也是陰雨綿綿,林凈寧只覺得整個人頭暈的難受,咽個嗓子都痛苦不堪,這是感冒的征兆。一般受了風寒,他都是硬扛,那一回卻怎么都捱不過去。
到了夜里,他便起了高燒。
酒店里有備用退燒藥,林凈寧爬起來喝了一包,再躺下卻睡不著了,頭痛難忍,到了深夜便開始咳嗽,隨便找到些感冒顆粒,胡亂喝了一通。
溫渝的電話就是那個時候打過來的。
事實上她也沒怎么睡著,關著燈摸黑,拿著手機玩了很久,想起那天林凈寧心事重重,又走的匆忙,一直想問一句,發短信又擔心他那么忙看不到,磨蹭了一兩天,還是在半夜猶豫不決,一個不留神撥了出去。
原是想掛掉的,卻很意外的接通了。
他聲音很低很啞:“溫渝?”
那一聲溫渝,驚得她咯噔一下。他好像沒怎么這樣叫過自己的名字,大都是開玩笑似的叫溫老師。
聽出他聲音不太對勁,溫渝道:“你還好吧?”
林凈寧昏昏沉沉,輕笑了一聲,嗓子發癢,又咳嗽了好一會兒,等到平靜下來,痞樣兒上來了:“這是關心我嗎?”
溫渝拿著手機的手攥緊:“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
林凈寧低低笑了。
溫渝:“你是不是感冒了,吃藥了嗎?”
林凈寧:“不礙事。”
“聽你聲音都啞了。”溫渝擔心道,“最近是不是挺忙的,事情不要緊吧?實在不行去醫院打點吊瓶。
林凈寧笑。
溫渝:“你笑什么?”
林凈寧:“沒什么。”
溫渝遲疑片刻:“那我不打擾了你睡覺了,你吃點藥好好休息,明天醒來就好很多了,都這么晚了——”
林凈寧打斷她:“現在幾點?”
“凌晨三點。”
林凈寧:“都這么晚了。”
“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林凈寧:“不算打擾,我也沒睡著。”
溫渝“哦”了一聲。
林凈寧翻了個身,開了免提,捏著眉心緩解頭痛,淡淡道:“既然都睡不著,講個故事聽聽?”
溫渝:“我講?”
林凈寧:“怎么著我也算個病人,你也忍心?”
溫渝一陣腹誹,看著窗外的夜晚,屈膝著腿靠在墻上,想了想說:“我要是講也行,有什么獎勵嗎?”
林凈寧笑:“那得講了才知道。”
溫渝輕哼一聲,還是慢慢出聲:“你聽過孔雀東南飛嗎?那是東漢建安時期的事了。”她說的很慢,聲音也輕,說不出為什么,林凈寧慢慢緩和,頭痛也減輕了不少。
講到一半,聽到他平和的呼吸聲。
溫渝試探道:“你還在聽嗎?”
林凈寧并沒有睡著,他只是越發覺得這姑娘有意思了,留在身邊也還不錯,便低聲說:“聽著呢,后來怎么樣?”
溫渝又開始講,講到最后聲音落寞遺憾:“后來劉蘭芝被家人逼婚跳了湖,焦仲卿聽到她去世也上吊了。這個故事講的是古代人們對愛情和自由婚姻的渴望,想想也很悲慘。”
林凈寧:“你這是做閱讀理解呢?”
溫渝:“給你講還嫌棄,那我不說了。要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掛了,你還是好好休養吧。”
這話倒有幾分認真,林凈寧笑:“生氣了?”
溫渝不吭聲。
更深露重,外面的雨還在下,打在玻璃窗上,房間里有絲絲寒意,林凈寧咳嗽了幾聲,才道:“最近心情不好?”
這兩天和李碧琦總有些分歧,明天一大早就要回揚州,她一肚子的心事,自然是不順暢的,但她克制的還不錯:“你怎么知道?”
林凈寧:“好像你心情不好的時候,話總會多一點。”
溫渝:“…………”
夜比之前更沉默了。
溫渝一看手機,這樣斷斷續續的說著,居然也說了快半個小時。她聽著他低聲咳嗽,還是心軟,想讓他多喝水,卻聽到林凈寧壓低聲音,也不知怎么的,問了句:“想過來嗎?”
她當時一愣。
林凈寧很快恍然道:“忘了你在京陽。”
溫渝靜了一會兒,問他:“你在哪個酒店?”
“江山居1207。”林凈寧玩笑道,“真要過來?”
溫渝:“還不興問啦。”
林凈寧笑笑。
后面他實在太困,說了兩句便掛了電話。溫渝一個人坐在床上,思來想去的發著呆,京陽的夜明亮透徹,微風吹進來涼涼的,她很快做了一個決定。人在夜晚總是喜歡胡思亂想,總覺得世界會被自己改變。
溫渝買了早上的機票去宜城。
李碧琦為此還皺了眉頭:“什么工作啊暑假還讓回去做資料?帶你的導師叫什么名字,居然這么大本事。”
溫渝自知理虧,不能聲張,謊稱只去兩天。
還是李碧琦送她去的機場,擔心誤機,開的很快,直到看她上飛機才走。結果趕上飛機晚點,直到中午過后才到宜城。一座城市一個天氣,又像進入了潮濕的原始森林,四處彌漫著陰雨。
溫渝打了出租,車子堵在市區。
她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像是前面修路擋了道,再加上雨水連綿多日,遍地積水,過的很慢,照這么等下去,得幾十分鐘。眼看著不遠處就是林凈寧住的酒店,她沒多想便一腳踏入雨里。
那天林凈寧睡了很久,醒來已經是下午。
江橋剛來酒店匯報完資料,說:“就這些了。”
林凈寧聲音啞的厲害:“現在什么情況?”
“聽說那邊的太子爺傷得也不輕,好在傷筋動骨的幾個月就沒大礙了,也有意修好,不過開出的條件不簡單。”
林凈寧嘲諷似的笑了一聲。
江橋問:“要安排嗎?”
林凈寧:“有的是人著急,再等等看。”
等江橋離開,林凈寧去洗澡。
外面的雨頗有些下大的趨勢,雨點胡亂拍打著落地窗,一切都霧蒙蒙的,讓人看不清眼前的路和遠方的山。洗完澡出來,林凈寧穿著黑色浴衣,點了支煙。剛給自己倒上酒,門鈴響了。
他以為是江橋,咬著煙去開門。
結果一楞。
溫渝站在門口,手里拎著行李包和雨傘,頭發濕濕的,眼睛卻格外清澈,看著他俏皮一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凈寧目光沉了沉。
他靜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昨天深夜說的糊涂話,卻看她這么當回事真來了,又不知道拿她怎么辦,自嘲的笑了一聲。
“怎么來的?”他問。
溫渝歪著腦袋:“走路?”
看她這么竭盡全力擔心他失望的樣子,林凈寧一時于心不忍,笑了笑,剛好門外有侍者推著餐車過來,他順手拉著她的手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溫渝這才看清楚他穿的什么,剛才在走廊上,又是背著光,她一時沒注意到,只用心去觀察他的神情了。這會兒看著他的側臉,有些恍惚。
林凈寧逗她:“害怕了?”
溫渝嘴硬:“誰害怕了。”
說著打了一個噴嚏。
林凈寧低聲悶笑:“咱倆是誰傳染誰呢?”
溫渝抿了抿嘴。
林凈寧吸了口煙,撥了撥她耳邊的濕發,她皮膚白皙,像豆腐一樣,他暗啞著聲說:“今天溫度很低,還是去洗個澡吧。”
溫渝站在門口卻猶豫不決。
林凈寧走出半步,又回頭看她,低聲咳嗽了兩下,還是覺著好笑道:“你來這意味著什么沒想過嗎?”
溫渝真沒想過。
林凈寧也是吃驚了一把,一句戲言居然真過來了,如果不是有意為之就是真單純,但打過這么多次交道,他已經默認這姑娘有時候遲鈍單純的厲害,沒什么城府。
于是真聽她道:“那我還是走吧。”
好不容易遇見個有趣的,怎么可能輕易讓她走。林凈寧也不逗她了,倒是正經的說道:“那算我說錯話,給個面子?”
他每次這么說,總會惹得溫渝笑。
林凈寧也實在沒有想到,有這么一天,他會和一個姑娘在酒店聊天,還是這樣一個下著雨適合纏綿的好天氣。溫渝簡單的沖了個澡,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出來,看見林凈寧坐在沙發上看經濟報。
他一抬頭,溫渝披散著頭發,穿著裙子,小腿白皙筆直,穿著酒店的拖鞋,站在那兒有些拘謹,慢慢的走了過來。
那一瞬間,林凈寧想起了冰清玉潔這個詞。
林凈寧合上報紙:“有沒有不舒服?”
溫渝搖頭。
她走近,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你還看報紙啊?”
林凈寧嗯了一聲。
“我上一次看報紙都不知道多少年前了。”溫渝說,“好像還是讀高中的時候訂的英語報,不過看的比較懶散。”
林凈寧將報紙丟給她。
溫渝看了一眼:“看不懂。”
林凈寧說:“就是一些自稱專家的人,一天閑著沒事胡扯,聊聊股市,看個樂子。你要是感興趣,我回頭教你玩玩。”
“這個我沒天賦,還是算了。”
林凈寧問:“這么沒信心?”
溫渝說:“只是不太感興趣,我有一個朋友倒挺喜歡玩股票,不過也都是買一些小股,賺個零頭。”
“這種事得有行情,小打小鬧多沒意思。”林凈寧笑了笑,“一會兒吃點東西,晚上我們出去一趟。”
溫渝:“去哪兒啊?”
林凈寧:“你千里迢迢來投奔我,怎么能讓你悶在這酒店里,那我這個東道主做的有什么趣兒,你說是嗎?”
“誰投奔你了?明明是你叫我——”
說但一半,溫渝住嘴。
林凈寧卻“哦”了一聲,看她一副快要臉紅的樣子,嗓子一堵,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手扶著胸口,眉頭緊蹙。他咳的太厲害,溫渝被嚇到了。還以為他身體沒恢復好,急忙過去看,剛彎下腰,便被他一把拉近,環著腰壓在身下,動作太快,快的溫渝都沒反應過來。
她看著他,后背僵硬。
林凈寧俯身,低頭,瞧著她緊張的樣子,脖頸都在顫抖,那一片春光大好,他輕聲笑了:“這么好騙,怎么長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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