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揚州的傍晚下起了中雨,雨水綿綿。
溫渝回了一趟老宅,換了一身輕松的行頭,開了輛李碧琦的保時捷,去機場接溫尋。溫尋大她一歲,性格稍微陽光一些,偶爾憂郁,可能畫家多少都會有瓶頸的時刻,這種時候總會把自己藏起來讓別人找不到,時而暴躁。
國際機場的外面人流攢動,溫渝在外面等。
過了會兒,只見一個穿著白t黑褲的女人走了出來,帶著黑色帽子,褲管隨意的向上挽著,帆布鞋上似乎還有點濕泥,隨意的背了一個大包,手上端著兩杯咖啡,站在馬路對面張望。
溫渝從車窗探出頭去,搖手:“溫尋?”
自從春天一別,她們已經分開了大半年。
溫尋遞給她一杯咖啡,將包扔向后座,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拿下帽子捋了一下頭發,一邊系安全帶一邊道:“爺爺怎么樣?”
“行動不便,其他挺好。”溫渝說。
車子慢慢開起來,融入了機場的車流。外面的雨下的靜悄悄,車里放著cd,鄭融在唱《紅綠燈》。
溫渝問:“你這半年去哪兒了?”
“找了一個農場,蓋了一間房子,中途去了一趟托斯卡納,房子應該很快就完工了,這段時間一直在那邊忙著布置,到時候你想散心就過來。”溫尋說的時候語氣很輕松,像是看破紅塵那種,喝了一口咖啡,“爺爺應該會很喜歡。”
“很忙嗎?”
溫尋說:“媽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地里干活,都沒來得及換衣服趕緊就買機票,現在看著是不是像個農民阿姨?”
溫渝笑:“那也是瀟灑的農民阿姨。”
“你最近工作怎么樣?”
溫渝平靜道:“挺好。”
“真的?”
溫渝喝了一口咖啡,扶著車把手轉了個彎,朝著一片寂靜的路開過去,長長的嘆了口氣,這才輕道:“就是有點累,我說的是人情世故。”
“我記得你當初決定留校的時候,還說學校是個比較純潔的環境,這才工作兩年,就被弄成這樣了?實在不行辭了算了,和李碧琦大小姐去學瓷器鑒賞,爺爺都夸你這方面有天賦!
說到這個,溫渝道:“媽這兩天有個拍賣會,挺忙的!
溫尋意味不明的笑了。
“有話就說啊,別這么笑。”溫渝說。
“我怎么覺得媽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么著急叫咱倆回來,除了爺爺住院,應該還會有點隱情,咱得防備著點。”
溫渝:“能有什么隱情?”
“像李碧琦大小姐這么聰慧的女人,我還真是猜不透!睖貙に敝Х龋肓讼胝f,“會不會想給你和我介紹對象?”
溫渝:“………………………”
溫尋:“談戀愛了嗎?”
車里的cd剛好唱到明明綠燈,轉眼變成紅燈。溫渝想起昨夜的一陣云雨,好像林凈寧的味道就在鼻尖,她淡淡莞爾,嘴角的笑很快又沒了:“應該算——談?也許不算。”
溫尋說:“你這跟沒說一樣。”
溫渝轉移話題:“你呢?”
雨水打濕了車窗,玻璃上起了一層霧,溫尋用手指隨意滑了幾道,一個兔子形象就出來了,說道:“倒是遇見一個人,就是話不多!
溫渝好奇心起:“什么樣。俊
溫尋嘆氣般的笑了:“怎么形容呢?他沒車沒房,工作就是種地,不能這么說,有一輛面包車,村里的自建房,還有幾十畝田產,不過我想李碧琦一定看不上。不說這個了,走著看吧!
好像她們姐妹倆都挺不讓李碧琦省心。
溫渝忽然想起什么,將手機扔給溫尋,道:“我之前有在展覽館看到一幅畫,感覺特別像你畫的,拍了張照片,你要不先瞧瞧。還有啊,別老換電話號碼,都快聯系不上了,別人還以為溫家就我一個獨生女!
溫尋大笑,找了好一會兒:“怎么沒有啊!
溫渝“啊”了一聲,拍了一下腦門嘆氣道:“忘了,手機壞了,我還沒來及修呢,這是爺爺的手機!
“我們溫渝還是這么遲鈍!
溫渝:“你就不能夸我點好!
姐妹倆一路上說說笑笑,四十分鐘后到了醫院。護士剛查過房,家里伺候的慶姨送了清粥小菜過來,李碧琦在喂老爺子吃。
一家人很久沒這么團聚,老爺子精神了半宿,拉著溫尋問了很多話,睡覺前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該找對象了!
沒有想到,溫尋猜的都對上號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碧琦好像有些不舒服,拉著溫渝去了拍賣公司幫自己的忙,留下溫尋在醫院陪護。到了中午才知道,嘉興來人看望老爺子,話里話外對于聯姻之事一字未提,但人來已經是態度。
老爺子是這么說的:“這得我孫女拿主意!
溫尋禮貌又冷淡的樣子說明了一切。
嘉興來的人是周櫻與林之和,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聯姻的事兒雖然表面上并未說起,但兩家人都心知肚明。
溫渝當時在市場部看有關瓷器古畫的文件資料,聽見李碧琦道:“老爺子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得,白費力氣了!
她心里樂了,說:“我姐真是猜的一點不錯!
有關嘉興林家的事情,溫渝聽得不多,對于這種事最好也不要問,總是敬而遠之一字不提,生怕李碧琦到她這,又生起一把火。只是那個時候,溫渝還不知道,林家二少爺就是林凈寧。
溫尋還真是個預言家。
李碧琦當天夜晚就發燒,將所有的資料扔到溫渝面前,說:“后天的拍賣會你去玩玩,就當鍛煉鍛煉。”
溫渝愣了好一會兒。
李碧琦說:“當年你媽媽我也是這么趕鴨子上架上臺的,沒什么好擔心的,誰都有個第一次,做你自己就行了,這只是個內部小拍賣,不對外!
“我不去!
李碧琦揉著頭,開始打太極:“怎么這么暈呢。”
溫渝:“………………”
“我得去找護士打針,不行掛點水什么的!崩畋嚏叩煤苈袷钦娴暮懿皇娣粯,有意無意嘀咕了句,“砸了場也沒事。”
溫渝站在那兒,一臉不可置信。
這樣看似自然的舉動和談話,像是隨意而言,真的細細鉆研起來,又覺得這是李碧琦早就安排好的,只不過剛好老爺子摔了腰,為此有了合理的借口?煽吹嚼畋嚏@么撂挑子裝柔弱,溫渝妥協了。
多年以后的一次采訪,記者問她第一次拍賣的樣子。
她穿著白色襯衫牛仔褲,細長的腿型恰到好處,笑了笑感慨道:“一次意料之外的被逼梁山,只有敲錘的那一刻覺得這是真的!
后來才知道,這都是李碧琦安排好的。
拍賣會確實像李碧琦說的那樣,不大,公司內部組織,總共七件藏品,有書畫和瓷器,她穿了一身素雅的復古旗袍,上面印有中國風牡丹花圖樣,戴著珍珠耳釘,頭發束在腦后,清秀優雅。那是李碧琦年輕時剛入行,第一次拍賣的時候穿過的。
那天參加的人不多,二三十人,坐在場下。
事實上溫渝見過很多次李碧琦拍賣的樣子,小時候經常和溫尋一起去看,老爺子也時常帶她們去博物館,講文物的歷史。很多習慣都隱隱藏下,再拿起也不過是順手拈來。
她只記得站在場側的緊張感,可當真正走出來站在臺前,看著場下的幾十人,燈光打下來的時候,她忽然平靜了,雙手撐著臺面,站的筆直,用了一句簡單的雙語作為開場白:“ladiesandgentlemen,goodmorningeveryone。女士們先生們,大家上午好。”
倒不是說的有多好,但那天溫尋也在,就坐在下面,溫渝緊張的時候會看著溫尋,介紹文物資料,開始叫價,場面控制還算順利。小時候她們玩過家家,穿著李碧琦的高跟鞋和裙子,也是這樣模仿來的。臺下的溫尋,鼓掌的時候束了個大拇指。
那一刻,溫渝也不緊張了。
拍賣會持續了兩個小時,結束后有人送了一朵花過來,花上附著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小妹,媽媽說得對,你天生就應該做一個拍賣師!
她合上卡片四處張望,溫尋已經走了。
溫渝處理好拍賣后續的事宜才離開公司,甚至有人給她遞上名片,請她去做拍賣顧問,她受寵若驚,禮貌婉拒。誰知道她只是一個大學的助教?但這是她第一次有一種從心底蓬勃而發的成就感。
小時候老師會問,你將來想做什么?很多小孩會說科學家,飛行員,或者教師。但這些人里有大部分,可能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有的人十八歲讀了大學,可能二十歲又喜歡上別的事情,二十八歲是推銷員,三十歲想做鋼琴家,四十歲突發奇想寫小說,五十歲學了粵語,八十歲愛上畫畫。人生的可能性太多,總是有人一腔孤勇去嘗試新的生活,或者泥沙俱下,或者,遇見了光。
拍賣會結束,溫渝一個人走了很久。
她還穿著旗袍,高跟鞋,拎著一個手提包,包里的手機還處在睡眠狀態,索性一路隨便走著,碰到一家修手機的店鋪。這幾天緊張到熬夜看資料,實在脫不開身想起手機。
老板說:“壞的實在太厲害了。”
像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溫渝笑了:“那只能換新的了!
她直接去商場買了一個新手機,裝上電話卡,捯飭了好一會兒才熟悉按鍵,然后開機,安裝微信,打開一看,只有李湘發過來的消息,一個未接電話都沒有。
溫渝鼓足勇氣,撥給林凈寧。
新的手機鈴聲突兀的響到底,還是沒有人接。她正想要再打一遍,接到李碧琦的電話,說的是:“你爺爺想吃糕點,回來記得去永嘉樓買。”
溫渝收了手機,打車去買糕。
回去醫院,病床邊只有李碧琦在,說溫尋已經坐飛機離開了揚州,為此爺爺調侃:“她說是自己的地還要澆水,這才回來幾天就走了。”
溫渝笑,拿起糕給老爺子:“您不也惦記著自己的院子,我看你和我姐都是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溫老爺子哼了一聲。
李碧琦在一邊笑了。
自打拍賣會回來,李碧琦什么也沒有評價,只是那幾天笑的多了,好像這種時候說的話都是多余。有的事情別人怎么說都沒用,你自己感受到的才是你自己的。
溫渝在揚州又待了兩天才離開,離開那天,李碧琦不在,老爺子說了句掏心窩的話:“你姐像你爸,隨性灑脫,你像你媽,思量太多。她要是真那么不理解你,當年一定不會由著你去宜城念書,要是認真去了解,也許會發現她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子,只是用錯了方法。”
上飛機前,溫渝還是給李碧琦打了個電話。
她聲音很輕:“媽。”
李碧琦沉默了片刻。
溫渝:“我要登機了。”
母女之間的感情向來說不清楚,有時像朋友,時而是仇人,但也許就這樣一句簡單的告別,便能化解過去那么多次的對抗,讓歲月都溫柔起來。
再次回到宜城,像是大夢初醒。
辦公室里的事情不是太多,她現在跟著另一位博士導師工作。駱佳薇重新開始帶研究生,好像和她是陌生人。想起這些,溫渝也一笑而過,好像沒那么在乎了。只是幾天不在,還是從李湘那里才得知,張曉退學了。
說起這些,溫渝并不是很意外。
那天在楊慎的夜場碰上,原本也不是偶然。那張在事件里初次登場的照片,只有她和楊慎,如果是別人處心積慮,和張曉沒關系,照片里應該是他們三個人才對,但張曉被刻意p掉,只能說明與這件事脫不了干系。
但溫渝已經不想追究了。
算起來日子,她和林凈寧一周多沒有聯系了。溫渝不知道的是,就在這一刻,林凈寧正在楊慎的場子喝酒,幾乎天天晚上泡這,要么就去山里。
楊慎不解:“你這幾天怎么了?”
林凈寧不說話。
楊慎:“別又是嘉興那邊的事吧!
林凈寧冷笑,楊慎說對了一半。
雖然林家老爺子不強迫他聯姻,話說的也很大方,這事再從長計議,但暗地里也沒放松過,還不是照樣讓林之和去嘉興走動,說的是溫家大小姐。
林凈寧點了支煙:“過幾天我得回去一趟。”
“真躲不過?”
林凈寧沉默。
楊慎寬慰道:“大不了賴著唄,還能押著你結婚嗎?明天山上有馬球,玩個幾天再回來,管他媽的去。”
林凈寧:“明天不行。”
“有事?”
林凈寧:“顧世真有個局!
這個飯局顧世真撮合了很久,林凈寧推了幾次,實在說不過去才接的。他晚上是在楊慎那兒的包廂睡的,玩了一晚上,天亮才睡著,去宜城大學有些晚了。
江橋開的車,他在后座睡了一會兒。
林凈寧并沒有真的睡著,他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致,想起溫渝,眉頭皺起,把玩著手機,又扔到一邊去,不耐煩的轉著打火機。
半個小時后,到了宜城大學。
顧世真等了一兩個小時,絲毫不介意,照樣笑著接待,又是泡茶,又是噓寒問暖,言語之間隨意提起他和溫渝的關系,含蓄道:“要不叫溫老師過來?”
林凈寧默了一秒,像是不認識的樣子。
顧世真愣了,提醒:“就是助教,溫渝!
林凈寧淡淡笑了笑:“記不清了!
顧世真眼神朝下,定了兩秒,很快又眼神朝上,換上一副慈祥的笑:“那是我疏忽了,凈寧你這么忙,哪是誰都能記得的!
聊了會兒,林凈寧道:“我出去抽根煙!
他只是莫名的有些煩躁。
那個時候,溫渝剛好去幫導師送資料。她穿著及膝短裙,白色襯衫束在里面,腰身映入眼簾的纖細柔軟,懷里抱著一沓文件,剛經過一排冬青,就看見林凈寧。
正要上前,顧世真從樓上下來。
林凈寧順手掐了煙,與顧世真說了句什么,兩人往這邊走過來。溫渝走也不是,躲也不是,硬生生的撞了個正著。
顧世真故意道:“溫渝啊。”
溫渝尷尬的笑:“院長好!
顧世真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面上也淡了,對溫渝擺擺手,說忙去吧,隨后又笑著和林凈寧說起話來。溫渝站在那愣了半晌,鼻子發酸。再回頭去看,他已經上了車。剛才像是沒看見她一樣,目光沒有絲毫的停留,眼神淡漠,從她身側走了過去。
明明一周前,他還在逗她。
溫渝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種近乎飄渺的感情,似乎很容易讓人疲憊。誰讓她打電話,他不接來著。
她沮喪的低喃:“林凈寧,事不過三。”
遠處的黑色汽車已經漸漸駛離,顧世真說起開發的項目口若懸河,林凈寧時而回一句,眼皮卻淡淡抬起,似是不經意間,落在后視鏡上,靜靜看著那個柔弱的身影,目光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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