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城的冬天濕冷非常，宋臻言從他凍紅的指節(jié)上掃過，側(cè)開身，“進來吧。”

        這個家鮮少有人造訪，裝潢極度簡潔。突然迎進一個人，一下多了許多卷攜著寒意的人氣。

        宋臻言的睡意也算散了個干凈，將童撿年安頓好后便去廚房給他沖了杯熱牛奶。

        熱牛奶有助于安神，宋臻言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會安慰小孩兒的人，所以選擇以此代替。

        出來時便看見童撿年抱著那袋零食，垂著腦袋乖乖坐著，一副喪喪的樣子。

        這場景莫名與十多年前重疊，那時候也是這樣，特別難過的時候就悶悶坐著……然后等宋臻言出現(xiàn)，在他面前委屈的大哭一場。

        宋臻言向來不擅于化解這樣的場景，十二年前是這樣，十二年后也并未有半分長進。

        他端著牛奶走到童撿年身前，尚未將牛奶遞上，便聽到主系統(tǒng)刷新后的推送——【童撿年仇恨值-1】

        這算是宋臻言再次遇到童撿年后取得的最大感化成果。

        但方法暫時無法判斷，可能是放他進家，也可能是給他牛奶。

        “暖暖。”宋臻言將牛奶遞向依舊垂著頭的童撿年，童撿年方才似乎一直在出神，此刻聽到宋臻言的聲音才緩緩仰起頭。

        宋臻言垂著眼看他，隔著薄薄的透明鏡片，眼尾那顆小痣明媚生動……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這樣站在他面前，帶走了囿于苦難的自己。

        情緒是很奇怪的，負面情緒可以一直負重，但打破平衡只需要一點點的安慰。

        童撿年的確被圍堵了，但這點小事兒起初并未讓他覺得有什么。

        他動了顧瑯，早就知道謝南川會有所行動。

        這本也是他的初衷——他對謝南川為什么會突然與宋臻言交涉太好奇了。

        畢竟原來一直尋找的分散線頭，忽然聚集起來了。

        這樣會讓事情變得簡單很多。

        只是沒想到，這次謝南川博弈的方式那么低等。他本來只是下樓拿私人偵探送來的調(diào)查宋臻言的資料，沒想到回來就遇到那么場戲。

        起初他的確不知道謝南川怎么想的，緋聞掛了那么多天了，熱度最盛的時候他都沒什么感覺，現(xiàn)在是覺得找?guī)讉�媒體來曝光住所就能讓他感到威脅么？

        童撿年嗤笑一聲，他正想無所謂走過去時，口袋里定的鬧鐘卻忽然響了。

        20：55

        宋臻言睡覺前五分鐘。

        啊，差點忘了，這新聞還有另一個主角。

        一個即將與謝南川有密切聯(lián)系的人。

        童撿年收回腳步，索性懶散靠在樓梯間簡單翻閱了一下宋臻言的資料。

        34歲，見大博導(dǎo)，后綴一大堆生僻詞匯。

        cdr實驗室創(chuàng)始人，曾以技術(shù)入股多個世紀項目，24歲預(yù)估身價過億。

        為人低調(diào)，鮮少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私生活干凈。

        未婚。

        童撿年指腹在這里摩挲了一下，微抬了下眉梢。

        之前童撿年并未想過要了解宋臻言的婚戀狀況，畢竟自身涵養(yǎng)、外形資產(chǎn)都極為優(yōu)厚的一個人，他并不認為他會是單身。

        所以當(dāng)初鑒于“他看上自己了”的撩撥也只是淺嘗輒止的。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的定語變成了清心寡欲至今的老成教授——這樣的人往往最有意思了。

        越衣冠楚楚，越心有禽獸。

        比如那晚捆住自己的領(lǐng)帶，比如強壓下的沉重呼吸。

        索性童撿年天生漂亮，最擅長的就是俘獲人心。

        比如現(xiàn)在，宋臻言又用那種無奈又妥協(xié)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無論自己提什么要求，他都會答應(yīng)。

        他見童撿年仍舊呆著，再次勸慰，“不要害怕，這里只有我。”

        宋臻言的聲音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聲線冷清，語調(diào)卻柔和。

        童撿年遲緩得眨了兩下淚蒙蒙的眼睛，然后懷里的零食散落了一地，他圈住了宋臻言勁瘦的腰，將臉貼在了他腰側(cè)。

        “宋叔叔，我真的好害怕。”

        “從小謝南川就總是找各種各樣的人來打我。鞭子、棍子，有時候還有小刀。”

        “我總害怕自己會突然死掉……”童撿年的少年音色里帶著濃重的哭腔，“但又想快點死掉。”

        “可曾經(jīng)有個人對我說過，他希望我平安長大。”

        “現(xiàn)在我長大了，卻還是一個人。”童撿年說，“謝南川今天又來威脅我了，他讓我家都沒有了。”

        “我又變回了葬禮上那條濕漉漉的流浪狗……”童撿年側(cè)了下臉，將臉埋進了宋臻言懷里，悶悶地說，“宋叔叔，只有你要我了。”

        童撿年說時只是平平淡淡的訴苦，但落到宋臻言這里，卻像重新撕開了十二年前那場雨霧——小孩兒扯著他的衣擺哭得撕心裂肺，在大雨里無助乞求，“宋叔叔，你不能不要我。”

        本來只是任務(wù)結(jié)束后的稍管閑事，但這個場景在今后的日子里，曾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宋臻言夢里。甚至替換掉了最初那場血腥黏膩。

        “嗯。”木訥的心像被輕輕刺了下，破開一個小縫隙后，就會流露出許多宋臻言不甚了解也無法控制的情緒。

        他端著牛奶的手微微抬高，任由童撿年抱著他。

        腹部有些微溫?zé)釟庀⒑臀⑽⒄饎樱�陌生的感覺讓他只能這么僵直地站著。

        良久之后，童撿年不再說話，像是靠著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宋臻言才猶豫著，用手拍拍他的頭，輕聲說道，“小朋友，你要不止平安，還要快樂。”

        宋臻言為了不吵醒童撿年，小心放下牛奶后，又將他小心翼翼放平在沙發(fā)上。

        隨后進屋拿了床薄毯，并將客廳溫度調(diào)高。

        童撿年在宋臻言關(guān)閉客廳燈光后睜開了眼睛。

        頗為疑惑地在想——什么叫不止平安，還要快樂？

        第二天，宋臻言于七點準時起床，雖然他昨夜并未好眠。

        半夜被吵醒，再次撿了個小孩兒，還做了一夜夢。

        起床后他靠在床頭捏了捏山根，突然聽到房間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他開始還覺得可能是失眠后的幻聽后遺癥，不過他很快聽到了個小心翼翼的少年音，“宋叔叔，你醒了嘛？”

        “……”宋臻言戴好眼鏡，起床開了門，便見到表情煩惱的童撿年。

        他指指自己的睡衣，頗為苦惱，“宋叔叔，我上學(xué)要遲到了……可是我沒有衣服。”

        宋臻言看了看他洗漱干凈的臉，除卻眼尾還有些微微的紅，已看不清其他情緒，他道，“稍等。”

        隨后走到衣柜旁找了幾件未拆封的淺色衣服。年輕小孩兒應(yīng)該比較喜歡這些淺淡青春的顏色。

        這些大多是當(dāng)初剛剛兌換人形的宋凌一買的，那時候它非常想學(xué)會人類的網(wǎng)上購物技能，這樣能讓它買一箱電池回來吃的時候顯得不那么突兀。

        而宋臻言的日常所需品便成了它練手首選。為了湊夠滿減，宋凌一通常會各種型號都拿一件。

        童撿年的身形看著比他大些。

        宋臻言挑出后，拿出遞給了童撿年，“先將就穿著，放學(xué)帶你去買新的。”

        宋臻言話說出口，兩人均愣了愣。

        宋臻言只是出于當(dāng)初習(xí)慣的本能。

        而童撿年想，宋臻言說要收留他，竟是真要收留他。

        系統(tǒng)突然傳來的【童撿年仇恨值-1】讓宋臻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為防止遲到，宋臻言選擇放棄早鍛煉，送童撿年上學(xué)。

        這讓童撿年開心得不行，耷拉了一夜的眼睛彎了一早上，吃著三明治的時候還在念叨，“宋叔叔，等我放假我給你做早餐，我做飯可好吃了！”

        “嗯。”宋臻言聽著他嘰嘰喳喳說了一路，卻一直在很有耐心地給予回應(yīng)。

        就是主系統(tǒng)可能壞掉了，一直在更新童撿年的仇恨值下降。

        宋臻言的定位顯示距離見城一中700米時，童撿年卻忽然提出要在這里下車。

        “？”宋臻言側(cè)頭看他，表示不解。

        “學(xué)校門口這幾天都有記者在堵我，我只能從這里翻墻進去。”童撿年苦惱道，“我已經(jīng)被班主任找去談過好幾次話了。”

        童撿年吐槽道，“這熱搜再不撤，我可能就要被開除了。”

        宋臻言聽后，開了門鎖，在童撿年關(guān)上車門的時候，作為老師的他叮囑了一句，“翻墻小心。”

        宋臻言見童撿年利落進校后，沒有原路折回，而是往前去了趟見城一中小門口。

        那里的確蹲著很多穿著隱蔽的人。

        宋臻言之前并未了解過這些，所以一直不甚了解所謂“熱搜”的規(guī)律。

        現(xiàn)在他總結(jié)為，一群事不關(guān)己的人趨之若鶩地想要窺探別人的信息。

        九點整，正規(guī)公司的上班時間。

        宋臻言將之前搜集的用以拒絕謝南川合作的資料拿出，并撥出了從宋凌一那里要來的號碼。

        “喂？”電話接起，對面的人語調(diào)顯然不悅，似乎被打擾了什么雅興。

        “我是宋臻言。”

        “宋教授？”那人對于宋臻言的來電似乎有點兒意外，“據(jù)我所知，您約的見面時間是周五。”

        “有些事我們可以先談?wù)劇！?

        “比如？”

        “熱搜。”宋臻言言簡意賅，“撤掉。”

        一個緋聞八卦能掛那么久，背后不可能沒有資本操縱。

        “熱搜？我看看啊……”謝南川絲毫不介意伎倆被識破，聲音里帶著笑意，“宋教授說的不會是關(guān)于童撿年這幾個吧？宋教授大可放心，現(xiàn)在的媒體爆料里，并未牽連您。而且我們不是還有合作要談么？在那之前，您都很安全。”

        “既然要談合作，我想謝先生應(yīng)該拿出基本誠意。”宋臻言翻開方才整理的筆記扉頁，細框眼鏡下的瞳孔沉靜，仿佛只是在解一道題，“最近我恰好觀察過貴公司的數(shù)據(jù)，童方旗下電競、娛樂包括酒店業(yè)務(wù)等，似乎都存在一些問題。”

        “私補資本空缺是違法行為，”宋臻言道，“謝先生，比起一個小孩兒的緋聞，我認為這或許會是你現(xiàn)在更解決的問題。”

        “你在威脅我？”

        “不夠妥帖。”宋臻言總結(jié)道，“既然不能用正常合理的渠道解決，那就應(yīng)該換種方式談?wù)劇！?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謝南川忽然笑了幾聲，“不愧是天才研究員，宋教授果然很厲害。”

        “宋教授想怎么談？”謝南川道，“畢竟這些東西牽扯的可不止您，還有撿年。宋教授給出的理由的確很充分，但這并不夠我把這些東西撤掉。我是個商人，魚死網(wǎng)破可以，但不能虧本，您可以理解吧宋先生？”

        “cdr以你現(xiàn)在的投標數(shù)合作。”

        “【瞳】呢？”

        “我是老師，給出的通常是最終答案。”宋臻言道，“你可以選擇認可，也可以等待訂正。”

        “……”謝南川道，“我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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