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工，別的同隊村民成群結隊，住得近的幾家一起回家，就越森和錢木木兩人并行。

        錢木木回頭看看那故意笑得大聲的人群，回過頭來，接著對越森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上趕著來咱們家串門。”

        越森搖搖頭，“沒必要。”

        錢木木糾正他，“有必要，人善被人欺，你就是太老實。”

        快到家了，和那群人的距離拉遠，越森又說了句，“沒必要。”

        錢木木明白了，越森不是因為老實才不和排擠他的村長和村民們爭，是他不在乎，覺得無所謂。

        這種態度，錢木木很欣賞，有種我是神，不屑和凡夫俗子計較的施舍。

        但錢木木不接受這種態度。

        她和越森都不是神，憑什么用神的態度把自己架高，任由別人欺負，還說自己沒關系。

        進了家門，越森開始燒火做飯，錢木木追著越森問：“你昨天不跟我說話，是不是也因為覺得我沒必要。”

        越森剛點著火，被錢木木這么一問，忘了把手里引火的麥秸塞灶膛里，等被火燒疼了，才回過神。

        越森為掩蓋尷尬，剛把引火的麥秸塞進去，就開始往灶膛里多塞柴火，然后火就滅了。

        錢木木看著手忙腳亂的越森發笑，這么緊張呢，還是因為她。

        虛榮心小小地升騰一下，然后落下來，等越森第二次終于把火燒旺，再接著問。

        “你還沒說，昨天為什么裝啞巴？”

        越森又開始往灶膛里多塞柴火，錢木木趕緊阻止，要不然今天晚飯來回點火，能吃上飯得后半夜了。

        越森看著被錢木木抓住的手，一動不動。

        錢木木感覺自己唐突了，含糊地說：“對不起啊。”

        越森沒弄明白錢木木為什么道歉，但怕問多錯多，就先撿著回答錢木木上一個問題。

        “我不說話，是我怕說錯話，惹你生氣。”

        錢木木笑了，她這是收了一個多單純的童男子。

        忍不住湊近，盯著越森看。

        越森趕緊拉著板凳往后撤，早就忘了自己正燒火。

        還是錢木木用眼睛余光看到干玉米稈都燒外面來了，這才放開眼神，讓越森趕緊收拾殘局。

        錢木木得出經驗，在越森干活的時候，她不能離太近，越森會緊張到，呼吸都放緩。

        提著小板凳，坐到門邊去，才接著問。

        “村長為什么要帶領全村針對你？就算你是富農的兒子，但小莊村地主家孫子都沒你慘，唐紅旗過得都沒你憋屈。”原主見過唐紅旗跟村長站在村口說話。

        “王叔說，村長還是長工的時候，跟我爹借過錢，我爹那時候經常向外借糧借錢，也不強往回要。就那一次沒借給村長，然后村長就記仇了，跟我家不對付。”

        錢木木好奇，“王叔是誰？你在村里有親戚啊？”

        越森見水開了，開始放米，錢木木離他遠了，做飯還是很利索。

        “王叔是咱們公社的王主任，以前家里實在吃不上飯的時候，也向我爹借過糧，沒過幾個月就還了。王叔記得這份情，我爹去世后，對我很照顧。”

        錢木木開始在心里捋，這年頭，公社相當于后來的鄉鎮，小莊村的吳村長，應該是王主任之下。

        那有王主任照顧，越森怎么還被排擠成這樣？這不合邏輯。

        錢木木問：“王叔和吳村長有親戚關系？”

        越森點點頭，怕錢木木又覺得他裝啞巴，趕緊加一句，“王叔的侄女是吳村長的外甥女婿。”

        “之前村里受爹恩惠的應該不少，怎么現在集體忘恩負義了？”難道沒良心的扎堆，全在這個村了，這么寸？錢木木不信。

        “是不是村長向村里人暗示，誰搭理你就整誰了？”錢木木拋出猜測，見越森點頭又搖頭，沒明白是肯定還是否定。

        見越森忙著擇菜，把越森手里的韭菜搶過來，我擇，你說。

        “吳家是村里的大姓，而且之前和我說話的幾個村民，年底分糧的時候，分的全是糧囤最底下那層，三分土七分糧。從那以后，村里人就不愛搭理我了。要是找到什么把柄罵我，說我閑話，還會成為吳村長那的紅人。好幾年了，我在村里一個人來回晃悠也挺好。”錢森見錢木木快哭了

        越森面和一半，也顧不了了，蹲在錢木木旁邊，想幫忙擦眼淚，又不敢上手，手腳很忙，卻又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先派嘴出場。

        “沒我說的那么嚴重，我真不覺得有什么。本來我就三天不說話，也不覺得悶。沒人搭理我更好。”越森越說，錢木木哭得越兇，手里的韭菜也不擇了，帶土的手往臉上亂抹。

        越森這時候才想起要拿拿毛巾，他往前遞，但錢木木的手忙著捂臉哭，他心一橫，把錢木木的手扒拉下來，一只手捧著錢木木的臉，一只手小心幫錢木木擦眼淚。

        燈光下，錢木木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越森，忘了哭，就專心打量，他長得真好，認真地樣子更好。

        就是性子太軟，被人欺負成這樣，還說沒關系，人哎，社會性動物的人哎，竟然好幾年沒人和他說話。他把自己活成了孤島，卻還說自己的孤單不重要。

        錢木木又想哭了，但她要忍住，因為她餓了。

        “我想吃炒雞蛋。”

        越森剛幫錢木木擦干凈左邊臉蛋，聽到錢木木點菜，立馬加快速度幫她擦右邊，“韭菜就是用來炒蛋的，小米粥做好了，我烙兩張玉米餅，再炒好菜，咱們就吃飯。”

        錢木木乖乖點頭，仰著頭，也不自己動手，就等著越森幫她把臉擦干凈，再去做飯。

        越森三下五除二，就把錢木木剩下沒擇干凈的韭菜弄好，洗好手，又回去接著和面。

        錢木木看著越森忙前忙后，自己啥也不會，會的還干得慢，現在她的腿不能離開凳子，干了一天活，她只想坐著。

        “越森，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嬌氣。”

        已經開始搟餅的越森搖搖頭，“反正我都會。”

        錢木木還想爭點趁手的活，“要不然吃完飯我洗鍋刷碗。”

        越森點點頭。

        但等飯菜都好了，錢木木把豎著靠墻放的小矮桌擺廚房正中央時，越森已經把和面的盆，炒完菜的鍋都洗好了。

        說好讓她干，他又提前干了。

        等飯菜都上桌，錢木木喝了口小米粥開始覺得不對，“小米哪來的，還有炒韭菜的雞蛋至少有兩個，你什么時候去供銷社買的，就咱們夫妻倆在村里的人緣，不可能跟別人借的。”

        “我之前一個人過，存了點錢和票。”

        這樣錢木木就明白了，富農嘛，怎么不得給后代留點什么。

        錢木木吃起來沒負擔。

        錢木木又追問了句，“家里存款多嗎？”

        越森回了句，“還行。”

        錢木木也沒追問到底有多少，越森這性子說還行，就是不少。

        錢木木沒有懷疑，“哦”了一聲，接著吃飯。

        等吃完飯，把嘴一抹，剛想離桌去炕上躺著時，想起來自己要刷碗，屁股懸空又落下，尷尬一笑。

        等越森吃完。

        錢木木一邊收碗筷一邊說：“我不是瓷器，沒那么脆弱，更不會睡著睡著就死了。”

        越森亦步亦趨，跟著錢木木到洗碗盆，“你早上那時候醒了？”

        錢木木點點頭，沒想瞞著。

        “我娘就是睡著走的，等我和我爹早上睡醒，我娘已經涼了。”

        錢木木聽不得越森這委屈低沉的語氣，轉過身，把整個人都嵌進越森懷里，雙手圈住越森的脖子，把他頭向下拉，高度終于合適了，錢木木拍拍越森的腦袋說：“你還有我啊，我今天能掙四個工分，身體是不是很強。”

        錢木木怕越森不信，離開越森的懷抱，對著越森做了一個大力士的姿勢，終于把他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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