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干了什么好事？！”薛定邦揉了一下前田克里斯腦袋，力道大得像是在泄憤。

        薛定邦轉頭給尹仁發了一大堆消息，尹仁半條回復都沒有。他心里煩躁得要命，把頭發向后耙了好幾下。偏偏始作俑者，一臉無知無辜的小模樣，讓他又狠不下心來責怪。

        “對不起，定邦桑。”前田克里斯怯生生的，小心翼翼揉搓衣角，“你的朋友，我也想認識，和他好好相處。我給他打電話去道歉，還來得及嗎？”

        薛定邦動了動嘴唇，想到前田克里斯因為自己受的委屈，還有被扔進水里而報廢的電話。他終究還是什么話都沒說，硬生生忍了下來。

        “你先去睡吧。”薛定邦嘆了口氣，“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們有三十年的交情。不會為這點小事鬧翻。”

        “真的嗎？那太好了。”前田克里斯摁住胸口，長出一口氣，“三十年的交情，真好呢。我真希望以后和定邦桑，也可以維持長時間的情誼呢。”

        薛定邦沒有搭話，從手機傳來的震動，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老舊的單人床嘎吱作響，躺在上面的塞壬海妖盯著薛定邦的背影，啃咬下唇的動作根本停不下來。

        薛定邦打開手機，上面只有很簡單的幾個字：

        【定邦，我在開會。】

        是的，尹仁忙。

        作為律師事務所的臺柱子，合伙人，金牌律師，尹仁總是很忙。

        來拉斯維加斯之前，薛定邦在紐約下的飛機。

        尹仁百忙之中抽空來接機，卻一路上電話不斷。

        在機場里，薛定邦還沒和尹仁說上三句話，他就開始接電話。

        在出機場的路上，車里尹仁一邊接電話，一邊用電腦辦公。

        在他們常去的餐廳里，尹仁一邊吃飯，一邊接電話，一邊用電腦辦公。

        薛定邦知道尹仁忙，找了個借口，說自己來旅游散心。目的地是拉斯維加斯，去紐約，不過是轉飛機，順便看看尹仁。

        因為尹仁實在是太忙。

        薛定邦思慮良久，才在屏幕上打出一串字。

        【那是我撿的貓。】

        這次尹仁回復消息倒是很快。

        薛定邦把到了拉斯維加斯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尹仁。他怎么在街上遇見表演魔術的前田克里斯，在酒店里再遇，被尼爾森請到頂層，丟進噴泉后他手機壞掉，發燒之類……

        唯獨省略了被強吻的部分。

        一來這件事情無關緊要，二來薛定邦不希望節外生枝。

        聽完薛定邦的敘述，尹仁好幾分鐘沒有回信。

        失落感攝住了薛定邦的心臟，他抬眼看向窗外，拉斯維加斯燈火輝煌，而他卻被一片黑暗籠罩。偶爾有探照燈從床前掠過，把他的影子拉扯得老長。

        從兜里摸出煙，叼在嘴上，薛定邦還沒來得及掏打火機，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

        興沖沖拿起來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

        來電人——史密斯。

        薛定邦輕手輕腳走到門外走廊，虛掩上門，才點開接聽，輕聲說：“喂？”

        “老薛，把把你能耐壞了是吧？！”史密斯的聲音幾乎算是在哀嚎，“我說你和尹仁都嘮了些啥呀？他現在正在辦公室里面鬧騰呢！這項目，可是我們事務所的大金主的事兒！就那個——羅伯特，你知道嗎？好幾百億美金的項目說黃就黃，我們事務所以后還怎么在律師圈混吶你說？眼瞅著就要進賬了，到嘴的又都還能飛走的！”

        史密斯是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佬，卻因為娶了個東北老婆，說起漢語來，一口大碴子味兒。作為律師事務所的另一名高級合伙人，事務所有什么事情，他第一個蹦跶得老高。

        薛定邦被他的大嗓門給鎮住了，聽筒都拿了一尺遠。聽他噼里啪啦一堆，都還沒說到重點，只能柔聲勸慰道：“別著急，慢慢說。尹仁要做什么？”

        “尹仁在那兒嚎呢，說要去拉斯維加斯，他助理和秘書正拉著他呢！”史密斯頓了頓，聽筒里傳來喝水的聲響，“你可是沒有聽見他那個聲音，這大半夜的，賊招狼！”

        “把電話給他。”薛定邦低聲輕笑，“我來和他說。”

        電話那頭吵吵嚷嚷，史密斯和尹仁嗓門一個賽一個大。薛定邦都可以清楚地聽見尹仁在咆哮：“叫我冷靜，我怎么可能冷靜得下來！出事的不是你的家人，你當然不會著急！”

        又是一陣雞飛狗跳，史密斯的嗓門讓薛定邦把電話又拿遠了一尺。

        “有本事你別接這個電話！”史密斯喊，“老薛的電話，有種你別接啊！你鬧！你再鬧！我現在就給你掛了，信不？”

        電話那頭，一頓吵吵鬧鬧之后，終于歸于平靜。尹仁急切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定邦！”

        “尹仁，你先不要著急，”薛定邦溫聲細語，把電話換到另一邊耳朵，“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下周五過來，不急在這幾天。”

        “叫我不急？怎么可能！”尹仁的聲音聽起來煩躁得要命，薛定邦都可以想象出他現在的樣子——把頭發抓得亂糟糟，在屋子里來回踱步，“你可是被人扔進了噴泉里！還惹上了尼爾森·蓋曼！”

        “你太累了，尹仁。”薛定邦說，“我很好，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你太過于忙碌，所以很焦慮。現在，回酒店去，沖個澡，喝一杯熱牛奶，好好睡上一覺。明天起床，一切都好，又是新的一天。”

        “你遇見了危險，我怎么還可能睡得著！”尹仁的擔憂透過聽筒傳來，情真意切，毫不摻假，“他把你丟進噴泉，也可能把你從酒店頂樓丟下去。不行，我得馬上過去拉斯維加斯！你在那里太危險了！我現在就去機場，坐明天早上第一班飛機過來！”

        “尹仁，我真的沒事。”薛定邦說，“你這樣關心我的安全，我很高興。拉斯維加斯雖然叫‘罪惡之城’，還算不上‘法外之地’對嗎？”

        “我還是不放心！”尹仁一急起來，說話語速就飛快，“你撿的那只小貓，也太可疑啦！定邦，你不覺得你們幾次巧遇實在太巧合了嗎？說不定這是一個陷阱！我看他挺不正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定邦你千萬不要被他給迷惑了，說不定要仙人跳，正等著你上鉤呢！”

        薛定邦低聲輕笑，問他：“你是在擔心這件事情嗎？”

        尹仁一時語塞，電話那頭安靜下來，好久都沒有出聲。若不是從聽筒傳來細微的呼吸聲，薛定邦可能都會以為尹仁已經掛掉了電話。

        “是，是的，定邦……”尹仁苦笑一聲，又強打精神說，“這不是我應該關心的問題，你是個直的。那小基佬要勾引你，怕不是找錯了對象。”

        “尹仁，我會保護好我自己。”薛定邦說，“現在你先去休息，處理好事務所的事情再過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不急。周五你上飛機之前，給我打電話。不管航班再晚到，我都會去接你。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我會遵守約定。”

        尹仁飛快回答：“我也會。”

        說完之后，兩人之間陷入一陣沉默。

        “尹仁……”

        “定邦……”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了口，又同時住嘴，并且說：“你先說。”

        三十年時間養成的默契，讓兩人都忍俊不禁，笑出了聲。既然尹仁讓薛定邦先說，再客氣下去，那就不像話。

        “尹仁，還有十分鐘兩點。”掏出懷表看了一眼，薛定邦的話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你兩點之前必須睡覺。”

        “定邦……”尹仁超級無奈，“從事務所到酒店，最少也得十分鐘吧！”

        “半夜可不堵車。”薛定邦不容置疑地命令，“現在就出門，開車到酒店，讓門童為你泊車。進屋就躺下，完全來得及。”

        “定邦……”尹仁還想在掙扎一下。

        薛定邦壓低聲音，手放在嘴邊：“要我讀書給你聽嗎？”

        尹仁：……

        他們住在曼哈頓上東區時，尹仁經常會有因為頭疼而失眠的情況。那時候，薛定邦總是給他一杯熱牛奶，一本故事書，兩個人裹在毯子里，薛定邦讀，尹仁聽。

        過了幾秒，尹仁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好。”

        說完，他掛了電話。

        等尹仁再次來電時，時間是兩點零一分。

        “我躺著了，定邦！”聽聲音，尹仁喘得厲害，“來讀書吧！”

        薛定邦手上沒有故事書，只能轉身進屋，拿了本數學定式書讀起來。

        尹仁的呼吸很快就變得輕淺，薛定邦不過讀了幾分鐘，尹仁就徹底沒了聲音。

        掛上電話，薛定邦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為前田克里斯掖好被子。

        拉斯維加斯的夜晚，靜謐安逸，至少在此刻是如此。

        沒有讀完的書，薛定邦小心折了個角。他坐在窗戶邊的位置，眺望遠方的燈光。身后黑暗之中，一雙晶晶亮的眼睛盯住他的背影。

        第二天，前田克里斯起了個大早。

        “定邦桑，我想……我今天還是得去找大老板，”前田克里斯坐在桌子上，晃蕩兩條小腿兒，看薛定邦用咖啡壺煮雞蛋，“我得和他談談，至少得把補償金給我。”

        “要我陪你去嗎？”薛定邦敲開雞蛋的動作熟練瀟灑，絲毫沒有從沸水里面拿出滾燙食物的狼狽。

        前田克里斯挖了一勺雞蛋，就著牛奶吞了，正要點頭說話，一陣鈴聲唐突地響起。

        屬于尹仁的專用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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