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九
賀今行與晏塵水趕到孟宅所在的巷子,遠遠便見喪幡飄白。
院門大開,他們要進去時,恰逢裴孟檀帶著禮部諸人離開。少年們拱手作禮,官員們頷首回應,皆沉默不言。
院子里搭著棚,茅草與木板遮掩了天光,棚下十數(shù)支白燭齊燃,極其明亮,又極其冷清。
靈床恰好能在屋中放下,床頭床尾床下各一盞長明燈,紅燭光焰熠熠,卻照不到靈床上略有起伏的人形。
那人形由白布蒙了身,白絹蓋了臉,單薄至極。
晏永貞與幾個御史臺的人還在,正低聲勸慰坐于靈床一旁的老婦人。
也就是孟若愚的老妻,隨夫姓的孟氏。
禮部與御史臺諸人將孟若愚的遺骨送回家時,孟氏已不知在門邊坐了多久。她聽到死訊時不驚訝不恐慌不哀慟,就像聆聽一道判決,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她將眾人迎進逼仄的家里,拿出全部存銀,道明各項物事所在,請眾人幫忙采買布置靈堂。然后仔細地為自己的丈夫擦洗、梳頭、戴巾,臨到更衣時搬不動身體,才勞人幫忙。
待一切停當,她去燒了一壺水,兌溫了,給眾人一人奉一杯。
“外子生時從不欠人情,如今走了,我也不能讓他留下人情債。老身別無他物,只能請諸位大人飲一杯水,替他謝過諸位大人。”
言辭懇切,身形傴僂,誰能不接?
晏永貞喝了這杯水,心里總覺堵得慌。但直到要走時,艱難開了口,也只得一句嘆息:“老嫂子,節(jié)哀。”
孟氏平靜地點頭,“晏大人放心,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老身絕不會自戕。”
她回答得清楚明白,晏永貞再無話可說,聽見大門口有聲響,便及時轉了目光。
逆光里,兩個少年人結伴而來,其中一個棄了輪椅,借著另一個的臂膊慢慢往里挪。
到得堂前,他們與在場諸人打了招呼,各取三支香點燃,祭拜上香。
而后,賀今行嘗試著矮身屈膝。晏塵水抓著他的手一緊,低低叫了他一聲,說:“我來就行。”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手制止,慢慢地將膝蓋觸到地上。
晏塵水便松了手,與他一道跪下,恭謹?shù)剡盗巳齻響頭。
叩天,叩地,叩長眠之人。
竹香入壇,青煙漫開,晏永貞準備離開,問自己兒子是否一起。
明日要三司會審,厘清陳案,他今晚還得提前做好準備。
晏塵水說:“我的第一本《大宣律》是孟爺爺送的,他教我讀律例,給我解釋法條。如今他與世長辭,我應當給他守靈。”
孟若愚親緣淡薄,沒有兒孫,晏永貞自然也是知道的,半是理解半是感慨地拍拍兒子的肩膀,帶著幾個下屬走了。
“今行要不跟著一起回去吧?”晏塵水有些擔心賀今行的腿,“你還得換藥。”
后者卻不急著走,對兩人說:“奶奶應該還沒有吃飯吧?我們也沒有,可否借您廚房一用?塵水來做,我打下手。”
老婦人仍是點頭,看著晏塵水去把輪椅搬進來,兩個少年輕車熟路地摸去廚下。
一時間萬籟皆寂,只有燭火躍動的聲音。
她把目光移到靈床之上,盯著那白絹許久,臉龐上忽地滾下一滴濁淚。
直到亥時,賀今行才獨自回去。
宣京臥于平原之上,地勢開闊,街巷俱是坦途,沒有他一個人不能走的。
巷子口卻橫著一輛馬車。
嬴淳懿立于車前,看到他的模樣,擰起眉。半晌才開口:“劫后余生,還未來得及向你道謝。多虧有你。”
賀今行停在石燈旁,抬眼靜靜地看著對方。
暖黃的光斜照過來,與夜色一起將他的眉眼平分。
嬴淳懿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回答,踏前兩步到他跟前,低聲問:“你在怪我?”
“并非我不信你。這件事上別無他法,只能由孟若愚面陳皇帝直刺痛處,才有打破局面的可能,而你不可能愿意將他推上去。”
他頓了頓,“有些時候,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心一慈手就軟,最后容易誰都落不到好。”
賀今行自認殺人時從不遲疑,但并不想爭辯那一句“心慈手軟”,而是反問:“誰生?誰死?”
他為了與人對視將頭仰得更高,面容平靜,一雙眸子里既蘊著光,又醞著夜,無畏而坦蕩。
有那么一瞬間,嬴淳懿感覺到一絲難堪,遂折轉視線。
沉默片刻,卻又撩起眼皮看回對方,斬釘截鐵地回答:“他這樣的人,哪怕沒有我推這一把,也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說得對,他是這樣的人。”賀今行垂下眼,靜默須臾,又道:“孟大人不怪你,我又有什么立場來怪你。”
他轉動輪椅慢慢繞開對方,“冤假錯案累累,厘清不易。且陳冤可雪,已遭受的傷害卻再不能消弭,所以律法規(guī)定除了令加害者伏法認罪以外,還應當對受害者或其家人進行財物上的賠償。但賠償判決容易執(zhí)行難,你上折子想必不單是為了揪出這幾個貪官墨吏,所以還請費心盯著些。”
“我會的。”嬴淳懿跟著他轉身,“你要回千燈巷?我送你一截。”
賀今行拒絕道:“不必,我自己能回去。你既然來了,總要進去上炷香,我不耽擱你。”
他從馬車與牌樓間的縫隙穿過,并不回頭。
大街上的夜市食攤生意正俏,食客有穿青藍袍服的官吏,也有著布衣的普通百姓。而來往家去的人,有為生計忙碌而疲憊困倦的,也有因玩樂痛快而意猶未盡的。有人注意到他,更多的人沒有。
森羅世界,每時每刻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歡笑有人痛哭,也有更多的人在平凡而努力地生活。
一人的生死得失終究不算什么,但正因有這無數(shù)微小的經(jīng)歷如百川歸海,才能匯成磅礴的紅塵。他邊搖輪椅邊看,與人對上視線,哪怕毫不相識,也不吝于點頭致意。到人煙少處,路遇巡夜的更夫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他已能微笑著婉言謝絕。
他想,他不能苛求別人,但可以要求自己。
快要到千燈巷時,蒙蒙細雨飄下,賀今行想著那些還未收攤或者搭棚的食攤與未到家的行人,只盼這雨不要變大。
卻聽前方傳來一聲稍顯遲疑的“同窗?”。
他循聲看去,只見墻頭上坐著個人影,黑衣幾乎融進了背后屋檐。
“怎么搞成這樣。”陸雙樓跳下來,一邊問一邊從隨身攜帶的長匣里拿出傘來撐開,走到他身邊,遮住了雨幕,然后一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輪椅的椅背上。
“前幾天遇到了一點麻煩,無大礙。”賀今行被他推著走,轉頭問:“你現(xiàn)在休沐?”
“沒啊,不過我今日升了一級,想來告訴你。”陸雙樓答完,回到之前的話題:“誰干的?我去討回來。”
他說完便想到薈芳館,欲問對方,但又想到漆吾衛(wèi)的規(guī)矩,便沒多口,打算自己去查。
“恭喜你,升得很快啊。”賀今行尚無知無覺,只道:“我自己趕上去的,不怪誰。”
“那今天呢?”
“嗯?”
陸雙樓彎下腰,湊到更近的距離嗅了嗅,再次確認:“你身上有血腥氣,新鮮的。”
賀今行這才回頭看自己的腿,很快鮮明的痛感讓他意識到傷口已經(jīng)開裂,遂解釋道:“孟大人逝世,我去吊唁,該給他磕頭。”
“不痛?”
“不是很痛。”
就要到晏家大門前,陸雙樓卻忽地停下,轉到前面來,半蹲下身,使兩人視線平齊。
“你在生氣?”他問得遲疑,心里卻已有答案,兩段長眉便擰作一股。
賀今行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我娘教導過我,憤怒只會沖昏頭腦、蒙蔽眼睛,對解決事情百無一用。所以我感到生氣的時候,就會及時地開解自己。”
他看著這位許久未見的同窗,只覺對方一次比一次瘦削。而那雙斜飛的眼里蓄著淺淺的殺意,也令他微微皺起眉,而后握拳碰了碰對方,“你也不要沖動。”
斜風細細,隨雨落長巷,將這一把油紙傘包圍。
傘蓋之下,陸雙樓注視他半晌,驀地出聲笑道:“同窗,你這也太累了些。但能加深對你的了解,就值得一試,只要你告訴我開解自己的辦法。”
那種熟悉的慵懶的調子一出,賀今行面前的人便陡然柔軟下來,像一把刀自動地躺進了鞘中。
他心有觸動,目光卻落在飄至對方肩頭的雨絲之上,慢慢地認真地說:“個人比之眾生,猶如蜉蝣之于滄海,將己身的喜怒哀樂放于宇宙洪荒之中,任何事情都會變得無限的渺小。心,自然會平靜下來。”
陸雙樓聽了,沉思許久,才道:“你這一套挺好,但只適合你這樣心里有大世界的人。有的人心很小,根本不會考慮這許多。”
傘也不大,撐傘的少年站直了,自己便瞬間暴露在風雨之中,但他的心情顯然十分愉悅。
“眾生有什么好?滄海萬頃,我只取一粟,這一粟便抵無窮。”
他說得十分認真,話里一瞬間的決心蓋過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響。賀今行懵怔半晌,頷首輕言道:“你說得對,萬般選擇,皆有其道。”說罷看向孟宅的方向。
“還有誰在等你嗎?”陸雙樓以為他在看院子里,下意識地問,然后立刻反應過來,笑了笑,推著他去敲門。
開門的果然是攜香。
“喝碗姜湯?”賀今行叫站在門外的陸雙樓。
“不用,這點雨算什么,我還有任務呢。”后者將傘往肩上一扛,搭在傘柄上的手小幅度地擺了擺,“同窗,明晚再見。”
而后幾步點上屋檐,將那一個“好”字留在身后,化作路標。
“他……”攜香面帶憂色,欲言又止。
“我們是同窗,他別的身份與我無關。”賀今行知道她在擔心什么,“至少目前是這樣的。太晚了,攜香姐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攜香微微放松了些,但仍蹙著眉。她思來想去,不好說什么,最終嘆了口氣:“看到你回來,婢子才能放心。你記得換藥。”
他笑著點頭,目送對方帶上門離開,才獨自回房間。
第二日晨間,賀今行暫時不能練武,便把時間用來讀書。
待到日出,就和攜香一起前往孟宅。
變作靈堂的宅子里,除卻白燭換過一輪,昨日什么樣,今日就還是什么樣。
孟氏依舊坐在長明燈前,佝著背,微微抬頭望著靈床。
她仍舊是等待的姿勢,哪怕已無人可等。
攜香祭拜過孟若愚,向她一福身,“婢子自來到京城近二十年,聽過許多坊間流言,上至皇子公主,下至城門守備,皆有令人非議之舉。唯孟大人,從未與飛短流長牽扯過分毫,哪怕有人埋怨他行事態(tài)度嚴厲,但絕無一人疑他德行不端,皆怕他、敬他、也信他。老夫人,孟大人實乃生榮死哀,想必也不會愿意看見您憂思過度,還望您保重自身。”
孟氏在她行禮時便轉臉看著她,仔細聽完了話,說:“好孩子,謝謝你。我答應過他,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會遵守承諾的。”
她在說話的時候,慢慢地上下移動著頭顱,因目有疾而眼眸無光,整張臉上卻閃現(xiàn)著堅韌的神采。gonЬ
老人什么都明白,也不需要人勸,其余三人只能無言以對。
“其實我和他早就做好了告別的準備,但臨到頭,仍然不舍得。”孟氏第無數(shù)次看向自己的夫君,啞聲喃喃:“不舍得啊。”
無聲的哀慟摧人心肝,攜香不忍地別過臉。
晏塵水跪在牌位前,默默地往火盆里送紙錢——他以忘年之交,行子孫之義。
生離死別之痛,賀今行也找不到安慰的詞句,只能將一方手巾送到孟奶奶面前,等對方自行緩解。
日頭上移,攜香先行離開。
間或有街坊鄰里看到喪幡,零星過來上香揖拜,賀今行在院子里迎送,晏塵水在屋中答禮。
將近午時,賀長期與林遠山一起前來,面對靈床牌位,盡皆恭敬地磕頭上香。
賀今行見到他倆,便提出一起將靈棚再加固些的打算。棚上在昨晚就積了雨水,有些滴漏,他怕這幾日再來幾場雨,這棚就要漏成篩子或者被壓垮。
賀長期自然答應,然而剛捋起袖子,就有禁軍的小旗找過來,說桓統(tǒng)領要見他和林遠山。
“我?誰要見我?確定是我?”后者不明所以,指著自己向對方再三確認,“我是西北軍士,就回來送匹馬,和禁軍八竿子打不著干系啊。”
小旗說:“絕不會有錯,統(tǒng)領召見的就是你和賀榜眼。”
“啊?”林遠山便看向賀今行,仍是一臉茫然。
后者也覺奇怪,但還未開口,賀長期便又扯下衣袖,煩躁地說道:“去就知道了,總不會吃了我倆。走走走,快去快回。”
他倆匆匆地走了,賀今行無法,只得將修棚一事后延。
然而這兩人下午卻并沒有回來,也再無其他人前來。
孟宅本就位于偏僻的地方,門前偶有行人經(jīng)過,余時皆寂寥無比。
待到傍晚,當朝左相秦毓章前來吊唁。
他是今科主考,官場上師徒關系重過上下級,賀今行引他進門時便按俗制稱了一句“座師”。
秦毓章看他一眼,頷首“嗯”了一聲。
燃香作揖時,晏塵水回以揖禮,口稱“秦大人”,他也“嗯”了一聲。
而后看了牌位片刻,便轉身要走。
突然闖進來一個著青袍的中年人,似驚似喜地喊著“秦相爺,您老怎么也來了”。
秦相爺自然不可能回答自己為什么來,也不可能為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而停留。
中年男人便趕忙取了支香,在靈前拜佛搖簽似的一揖,便趕忙追了出去。
哪怕有主簿攔著,依舊很快傳來“相爺高風亮節(jié)”“宰相肚里能撐船”一類的話,又很快沒了聲影兒。
晏塵水甚至來不及回禮。他氣極反笑,低聲罵了一句:“畜生也能做官。”
孟氏與賀今行卻都向他搖頭,他便咬著唇,將憤怒壓到心底。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趕來吊唁者便絡繹不絕。
吏部、工部、戶部、刑部、兵部,乃至犄角旮旯里的衙門官司屬吏,仿佛一齊在下衙前得知了孟大人身隕的消息,又一齊趕著下衙后的時辰前來表達悲痛。
院子小,來的人太多,空間更顯局促。賀今行便提前回去,好讓出位置。
月亮剛上梢頭,今夜應當無雨。
這里與玉華橋和安化場隔著半座城相對而望,他沉思一二,慢慢將輪椅搖了過去。
無盡的昏迷過后,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jié)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jié)內容。網(wǎng)站已經(jīng)不更新最新章節(jié)內容,已經(jīng)星星閱讀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jié)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后,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xiàn)在也應該在病房才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么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著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床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xiàn)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jié)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xiàn)在,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fā)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fā)現(xiàn)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yǎng)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后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鑒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xiàn)。
為您提供大神謜的六州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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