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十八
三人悠閑地跑馬回城,賀今行問:“你們在哪兒追到了那伙馬匪?”
星央說:“神救口。”
“沒過關,我們追上的時候他們正往關口左邊的山上跑。”桑純怕賀今行誤會,趕忙補充:“估計是想從頂上的懸崖吊下去吧,那個匪首還想趁他親信頂著的時候逃跑,先是被我們的鷹啄爛了眼睛,然后滾下馬被馬踩死了。”
賀今行想了想,慢慢點頭:“在當時的情形下,出境確實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他們行到城門口,遇到了湯縣丞和夏青稞等人。
賀今行早上出發的時候,這一行人也一同出發前往最近的天河,準確的說是天河支流看看。現下遇上,就再一起回去。
夏青稞看到星央和桑純的面容,很感興趣:“敢問出身?”
“是出生在關內的混血。”賀今行替他們回答,沒有說兩人是仙慈關的騎兵,只介紹是自己以前認識的朋友。
夏青稞“哦”了聲,轉而說起今天勘測的結果。不過他并非專長,主要是替夏滿轉達。
賀今行也不懂那些生僻晦澀的名詞,聽得一知半解,最后說:“我不擅長這些。不過我有一位在工部水司任職的朋友,有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都可以寫下來,我捎信給他,問問他有沒有解決辦法。”
夏青稞翻譯給夏滿,夏滿立即點頭說了一句話。賀今行以這幾天時間的接觸,聽出是“那太好了”的意思。這事就暫且說定。
回到縣衙吃過飯之后,賀今行讓星央和桑純在后衙自己玩兒,別擾到夏青稞二人就行。然后開始著手寫信。
賀冬昨晚給他把脈后重開了藥方,今日特意找足藥材,這會兒端了一大碗藥過來。聽他說在給江與疏寫信,順嘴道:“江與疏下江南了,你這封信得寄到臨州去。”
“什么時候?”賀今行驚訝地放下筆,他還想著入冬后驛遞不便,打算干脆一氣寫很多封給在宣京的親朋師長的信。
賀冬指指放到他桌角的藥碗,回答:“就你走之后沒多久。那段時間朝堂上一直在吵重修太平大壩的事,工部扛不住,就先派了一隊水司的人下江南,帶隊的就是你那同科。聽說是他自薦要去的,很有勇氣,但他們下去注定就是做做樣子。沒錢,把工部的人頭都砍下來也修不了。”
賀今行端起溫度正好的藥碗一飲而盡,悶頭的苦過后竟浮起一絲隱秘的甜,他便知這藥里肯定又加了蜜。于是慢慢地笑著說:“這是與疏一直以來的志愿。他定然比外人更了解工部的內情,但我想不論形勢多嚴峻,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趕赴江南。”
賀冬對他喝藥的行為很滿意,不管是作為一名大夫還是親長或者下屬,心情好了話也就多:“但這事兒明擺著著就是工部為了堵其他幾部的嘴,不會有什么權力給到,后頭指不定還要背黑鍋。畢竟河渠水利營造修繕可都是肥差,如果真要重修,哪兒能輪到一個新進的沒背景的主事?”
賀今行聞言一頓,“冬叔說得對,與疏一個人肯定不容易。”
他提筆,思索道:“現在坐鎮江南的是許輕名許大人,他不是會無端為難下官的人。而且他應當也深知太平大壩的重要性,不會由著朝廷推來推去,說不定還會給與疏提供便利。臨州知州康琦年康大人也是位好官,不用擔心使壞。至于朝中……”
他想了很久,拿過一張新的信紙,在抬頭寫下“淳懿”二字。
賀冬看著他謹慎地考量措辭,無聲地嘆息,“我也不想再勸你什么,只愿你這份心不被辜負。”
“心甘情愿何談辜負?我想修井渠,也是要拜托與疏幫我忙的。”賀今行的思路很快轉到下一件事,“明年挖渠鑿井肯定需要大量的人力與工料,我們縣里不一定能自給自足,怎么辦……或許得同大商人合作?”
他想到才收的那張銀票,拿出來看。一年前的銀票四角標記還是雁子印,這一張銀州票號新簽發的銀票標記已經成了變形的“寶”字。
“現在西北最大的商號已經變成了蘇家。”他開始考慮與蘇家合作的可能性。
賀冬在他側坐下說:“蘇家應該有戶部的關系。自柳氏覆滅之后,快速地吃下了大半個柳氏商行,近幾個月都風頭無兩。”
“戶部?這倒也是。”賀今行開始回憶今年的夏天,“江南水患期間,總督府決定提前變賣罪產以籌賑災銀,具體事項由戶部郎中張文俊負責,張文俊把那十余艘大船都賣給了蘇寶樂。他身為郎中,做這么大的決定肯定要經過他部中堂官的首肯。而從總督府下令到找到接手人選的過程非常之快,當時張文俊說‘事急從權,先賣后報’,許大人還特意寫折子為他說明。現在想來,更可能是早有布局。”
短暫地沉默之后,他繼續說:“也就是說,謝大人給他行了方便。但我認為,蘇寶樂本身不足以讓謝大人特意為他破格。因為據我所知,蘇寶樂本家只是普通商賈,在當地比較有名而已。”
賀冬:“那就是他背后還有人?能說動謝老大人的理由可不多了,會是誰?”
賀今行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很快由蘇寶樂聯想到陸雙樓,但又很快地否定。思緒就這樣在他的記憶里發散開來,那些聽過的話見過的人如潮水涌過,然后突兀地停在了一張面孔上。
他不知自己為何想起這個人,微微側了下頭,眉心擰起。
賀冬忙問:“可想到了線索?”
賀今行搖頭:“我只是想到了工部尚書傅禹成家里的公子,也就是曾經養在稷州那位,那日秦幼合與傅家小姐的訂親宴上,他說他叫傅曈。”
“哪個瞳?雙目瞳,還是曈昽的曈?”
“不知。”
賀今行仍是搖頭,后道:“不管是誰,有這么些牽扯,我們與他們合作就不安全。”
修渠鑿井的合作雖是以云織縣的名義,但終歸他會出面商談,而他一身所代表的并非他自己一人。
說到這里,又想到了仙慈關那邊,“不知道王先生現是在與誰合作。”從前與柳氏做買賣,現在柳氏沒了,但買賣的路子不能斷絕,就必須再找其他合適的代理人選。
賀冬多少有些無語:“少操些心吧,他們那好幾個不惑之年的人,自然會想辦法。”
賀今行眨眨眼:“冬叔你誤會了,我是想著能不能蹭一蹭軍師的路子。”
“啊?”賀冬懵了一會兒,賀今行看著他難得茫然的模樣哈哈大笑,笑著笑著靈光一閃,撫掌道:“對了,還有一位可以嘗試合作的生意人,現任稷州知州的雁回大公子——王玡天。”
他想到就做,按著信紙,開始琢磨怎么提條件。
賀冬不打擾人家,又架了一塊木炭,把炭盆燒得旺些,暖和些。
賀今行把所有的信都寫好,一整疊都交給他:“冬叔,您幫我把信送到凈州去寄吧,寄出去后再勞您走一趟荼州。”
賀冬看著最上方的那封信上的名字,“主子要開始用他了嗎?”
“一直在用啊。”賀今行笑了笑,看向窗外,“他拜托我的事就要做到了。”
屋外大雪如網,細細密密地向南過了淇山,便漸漸變小。到千里之外的中原腹地,則早已消失于無。
“阿嚏!”
一座典型的北地風格的宅院水榭里,靠著欄桿的青年男子猛地抬手捂住口鼻。
他身后亭中圍著火爐的侍女們趕緊起身遞帕子,端熱水熱茶來,一面伺候一面嬌聲取笑:“大公子在老家,三九著春衫都不染風寒,現在到了稷州,還沒下雪呢就打起噴嚏來了。”
“你大公子也是人啊,怎么打噴嚏還得分時候了?”王玡天凈手凈面,飲了一大口熱茶,才說:“剛剛有只鳥兒從我面前飛過,抖了一身的草屑下來,才令我打了這個噴嚏。只是如此晚來偶嚏,不知誰在記我?”
“若這說法是真的,那您早就被叫得‘噴嚏像天花唾’了。”一名侍女替他披了件袍子,“沒有風寒就好,否則姐妹們都得戴著面紗伺候您了。”
另一名侍女道:“這樣好的天氣,大公子怎么會風寒呢。”
王玡天望著晴朗夜空,感慨萬千:“對啊,這稷州的氣候多好啊,小雪還能見飛鳥。我王氏的祖宗們怎么就在南雁不北往的地方扎了根?”
侍女說:“可咱們雁回離宣京多近啊,只要一兩日的腳程。從稷州回去,又坐船又坐車地都得走大半個月呢。”
“近嗎?”王玡天垂眼笑了笑,早晚會無限接近的。
一名侍女到亭外來報:“大公子,一位自稱是江南路來的人要見您。”
“哦?”王玡天命侍女傳人進來,收到了一封親筆信。
他展開信紙,舉臂取下掛在亭檐上的一盞小巧風燈,借著光看完,小幅度地勾起唇角,“又要借糧啊。”
他輕輕張開五指,信紙連帶信封一起隨風飄進池塘里,自言自語:“但許大人不一定能讓我收回利息啊……”
可他又知道,要是不試一試,他這心里就會一直像有貓抓似的。
他看著信完全沉沒水中,轉身吩咐:“本公子要出門幾天,備馬車,立刻。”
天色將明未明,一輛素凈的馬車轱轆轱轆駛進江南總督府所在的街道,在剛剛打開的大門前停下。
從車上跳下一位藍袍官員,請門吏通報,“下官江與疏,剛從太平蕩趕回,特來參見制臺大人。”
青年這一身官袍是大半年前領的,每天換洗穿著,幾乎要洗褪了色。而因為迅速竄高的個子,袍擺已經蓋不住腳踝,晨間清風一吹,就露出沾著泥的靴幫。
很快一名書吏出來,將他直接引到了制臺大人日常處理公務的書房。
書房里煙霧繚繞,提神的熏香不知燃了幾爐,幾處燈臺里都燒得只剩一小截的蠟燭仍孜孜不倦地燃燒著。
許輕名揮手示意書吏關門退下,左手撐在案上拄著額頭,聲音沙啞:“你夤夜趕來,想必有結果了,直說就是。”
江與疏卻認為許大人應該被禮遇敬重,于是仍恭敬地作揖行禮,而后才道:“我們在完全清理掉大壩殘遺之后,挖開了原來的堤壩基底,發現有多處漏洞,不少長滿濕苔,顯然早已被蟲蟻蝕空。”
他說到這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按照朝廷對大型水利河工的營造規定,應當一年至少勘察修繕一次,其中最重要地就是對基底以及壩體的維護加固,而所有修繕耗費都由工部向戶部支取。”
話音落下,像是所有聲源都消失了一般,房間里安靜無比。
清冽的松香鉆進江與疏的鼻子里,令他稍微清明了些,他鼓起勇氣向前一步,聲音隨身體一起俯低,“大人,需要將結果記錄成卷宗嗎?下官可以簽字畫押以證明我所記為真。”
許輕名的手離開太陽穴,慢慢平放到桌上,搭在一枚鎮紙上。同時抻直了脊背,向他微微地搖頭。
江與疏快速地眨了眨眼,關著門窗的屋子難以避免地有些熱,令他鬢邊漸漸滲出汗來。
許輕名說:“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簽字畫押,與你同行的所有人都不必留下任何痕跡。你將所有結果寫成一份記錄交給我就好。”
至于錄成卷宗,他也曾在舍人院待過,這些事最熟練不過。而簽押負責,有他許輕名一個人的大名足以。
事情轉了個彎兒,江與疏有些懵:“大人……”
許輕名抬起兩指示意他不必勸說,轉而道:“你先下去歇一歇吧。哦對,這兩日別急著走,我這邊可能會有一些涉及關于重修太平大壩的會談,如果需要你做出專門的解釋,會立刻通知你過來。”
江與疏精神一振,立即拱手道:“下官隨時準備著。”
他向制臺大人告退,回到客院卻沒有馬上大睡一覺,而是亢奮地找出紙筆,寫好兩封信。
他把信看了兩遍確認沒有錯別字之后,等不到睡醒,必須立刻寄出去。他亢奮地走到街上,干脆奔跑起來。
一輛華麗的雙乘馬車迎面駛來,只一眨眼便與他擦肩而過。車夫鞭子揮得很高,車廂四角掛著的“寶”字燈籠也劇烈晃動。
駿馬在總督府后巷的一處角門前剎住蹄子,車廂里的人卻遲遲不見出來。
“老爺。”車夫以為自家老爺睡著了,回頭小聲地提醒:“老爺,總督府到了。”
車里的這位老爺一身錦綢,圓臉上發著痘,戴著一頂比普通頭冠大了一圈的銀冠,坐在后半截車廂的高榻上,躬著脊背,肚子尖兒幾乎與額心豎齊。他雙手互相緊緊捏在一起,下巴上的軟肉輕微地快速地抖動,顯然在激烈地抉擇之中。
此人正是今夏一躍成為天字第一號大商人的蘇家家主蘇寶樂——若非知曉他出身的人,必然看不出他離三十歲還差得老遠。
“叫個屁!老子能不知道車停了!”蘇寶樂罵完,一身肉仍止不住地抖。
車夫立即閉嘴。
總督府的后巷少有閑人來,安靜得有些讓人發毛,被框成一方狹窄空間的車廂里則更加令人不安。
蘇老爺特意挖來的兩個“師爺”一左一右坐在下首,對視了好多眼,其中一個硬著頭皮開口:“老爺,您要是為難得很,要不就不去了吧。”
另一個立即接話:“對,反正制臺大人就是一個霧里看花的暗示,還沒有直接給到您。您裝裝傻,直接應付過去得了。”
“你看看外頭是什么地方,都走到這兒了,你跟我說這是能回去的?”蘇寶樂氣得汗水直冒。
師爺當真掀起車簾看了一眼外面,見一條巷子里都沒人,才湊近蘇老爺,壓低聲音說:“主要這重修大壩,要掏的錢肯定不是個小數目,還容易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老爺您何苦費這功夫?”
“沒有太平大壩,老子手上那一二十條大船你們接盤嗎?”蘇寶樂終于松開雙手,拿帕子囫圇擦了把臉,“說點兒新鮮的。”
另一個說:“老爺您看啊,咱們身在江南路,制臺大人肯定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但京里邊兒,年底您肯定也要送節敬,給了這兒,那上面,可就不好……”
他伸著根指頭一會兒指車窗外,一會兒指車廂頂,把本就煩躁的蘇老爺看得更加暴躁。
蘇寶樂揮蒼蠅似的揮手打斷,“行了行了,我請你們來才是肉包子打狗浪費錢財。”
座下兩人對視一眼,腆臉道:“我等自然不及老爺您英明決斷,主要您心里肯定有數了,咱們也就是給您再提個醒。”
蘇寶樂扔了帕子,雙手蓋住臉,好一會兒才忽然向兩邊撇開,抬臀下車。
“走!我蘇寶樂是要掙一輩子大錢的人,今日出多少,來日就能幾十倍地賺回多少。”
左邊那師爺眼珠一轉,立馬貼著他下車,“那京城那邊……”
“我自有辦法。”蘇寶樂猛地回頭,眼睛瞪圓了幾乎要凸出來:“你下來干什么?又不能一起進,上去待著!”
“是是是。”這人馬上賠笑臉,鉆回車廂,扒著車框目送蘇老爺進入總督府后門。
沒一會兒,他不知怎地開始鬧肚子,急急忙忙地下車出巷子去找地方解決。
一封沒有署名沒有落款的密信被送進宣京,已是三日之后。
看信的女子毫無波動,只當小事一樁:“等著他的辦法就是了。”
送信的男子一身黑衣,按著挎在腰間的刀柄,“此人對您有二心。”
“忠心這種東西,怎么能奢求它出現在一個逐利的商人身上呢。我只管到時候拿我要的東西,若是他有辦法給出來,皆大歡喜;若是沒有,拿他的身家性命來抵就是。”
男子又道:“主人想見您一面。”
傅景書靜默片刻,淡淡地回道:“我未正要進宮,就在路上見吧。”
男子拱手應是,消失在回廊深處。至于路上怎么見面,能不能說上話,那不是他需要頭疼的問題。
空庭愈發寂靜,檐下草木已經黃了一半,傅景書按著搭在腿上的厚毛毯,明岄將她推進屋里。
自她與秦家訂親之后,宮中太后召見過一回,貴妃娘娘更是三不五時地叫她進宮說話陪趣。無他,只因深宮實在太寂寞了。
陛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管后宮中事。因她與裴芷因的關系,裴皇后也不多加干涉,偶爾還會在她進宮后請她順道到景陽宮坐一坐。
裴氏世代詩書傳家,族中每個人的禮教都是頂好的。哪怕因為傅禹成舉薦裴六小姐北上和親,裴夫人惡了傅家,也從不牽連到無辜的小輩,反而因傅景書的身世多加憐愛照拂。
這樣的主母這樣的長輩哪家不想要哪個孩童不羨慕呢,傅景書嘆息著對鏡描眉,試圖把自己畫得更像記憶中那個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的女人。
很快,她便化出一個完整的妝容。但這只是臨時起的一個小插曲,她此行還有更重要的準備要做。
她把自己不常用的藥箱找出來,將自己調配許久的香與藥一一放進去。這些大肚長頸的小瓷瓶長得一模一樣,瓶身都雕飾著盛放的海棠,以貼的紅紙上的名字來區分。
馬車行至應天門,忽有小雪,明岄把傅景書抱下來,一手打著傘,一手推著輪椅進宮門。
到后宮的路與上前朝不同,她們沒去過崇和殿,但去往后宮這條偏僻而冷清的路走過很多回。
傅景書抱著自己的藥箱,靠著椅背,神色懶怠地瞧著一路上的風景,然后暢通無阻地到了秦貴妃所在的長熹殿。
殿中有人在說話,細聽是個女聲在囑咐貴妃娘娘近來要注意養身云云。
傅景書收斂神色,上前請安。秦貴妃也不過雙十出頭的年紀,先是悄悄向她眨了眨眼,然后才叫“快起”,接著介紹站立在一邊的女醫。
“這位是今年中秋才進太醫院的青姜大夫,她跟著她的老師李院正在江南水患里救了不少人,甚至還親自照顧過瘟疫病人呢。”
“娘娘謬贊了,懸壺救命,是我等醫者本分。”青姜有些臉紅地福了一禮。她身量高,身材不胖不瘦,穿著改過的太醫院服,上下拾掇得干干凈凈。
秦貴妃看起來很喜歡她,再笑著向她介紹:“這位是傅二小姐,閨名喚作景書,是我那不成器的幼合堂弟還未過門的媳婦兒。”
青姜忙點頭,看向傅景書的眸子里浮著些驚喜,“原來您就是傅二小姐。聽說您擅長醫治腿疾,我還想過能不能見見您,沒想到今日就在娘娘宮里遇見了,好巧。”
傅景書把自己推向對方,揚起一絲淺淺的笑:“不巧。”
“我聽說你進入太醫院之后,就負責日常給貴妃請脈,所以特地拜托娘娘,讓我見你一面。”
“我也早就認識你。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年齡與我相仿,醫術又好的女醫,所以我一直想和你結交,還望你勿怪我自作主張。”
青姜看著這個身有殘疾卻笑得云淡風輕的女孩子真誠地請她原諒,忙受寵若驚地擺手道:“怎么會?我也想與傅小姐探討切磋醫術。”
傅景書慢慢綻開笑容,把自己帶的香粉作為見面禮送給對方,同時不忘獻上一份給貴妃,“原料是小女在家中湖畔桂花樹上摘下來的桂花。”
“難為你記著我的喜好,不虧我這回給你倆牽線。”秦貴妃笑得活潑,把香盒遞給自己的貼身大宮女。
任何人進獻到宮中的所有物品,在供貴人使用前都會經過嚴格的檢驗,是否□□,有沒有添加多余的東西,不適合哪些人哪些時候用,都會驗得一清二楚。
傅景書叉手躬身,嘴角的弧度張揚過再收束,凝在了一個微微起伏的弧度。
臨到出宮時,她特意和青姜一起,到玄武大街分手時,又約定了下次見面。
一個時辰的功夫,小雪變作大雪。
傅景書拂開一瓣被風吹得跌到她懷里的雪花,面容已如被冰霜封印一般。
她不愿意坐馬車,明岄就換了大傘,推著她緩緩行過長街。
這一天,天底下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在下雪。
江水到赤河之間是小雪,京畿和西北是大雪。而再往上,牙山已是一片銀白;牙山北面的合撒草原上衰草晶瑩,竟已結了一層薄冰!
整片草原上不見任何生靈,直到北黎王庭所在的居邪山下,才有人跡。
但這里下的已經不是雪,而是夾著雨,混著冰雹。
雨落到氈帳上、欄桿上,向下流的過程中就迅速地凍結成一排排冰凌,猶如倒掛的地刺。雹冰砸到篷上砰砰響,砸到地上碎裂四濺,在搭帳篷的牛皮表面、筑成欄桿的木頭上一劃一道,然后劃痕迅速被冰封。
沒有一座氈帳敢從里打開一個口子,然而哪怕不放進一朵雪花一絲寒風,火塘里堆滿柴禾大火旺盛,靖寧和她的侍女們也都披上許多件厚皮袍子直到再也披不上了,仍就冷得出奇。
她從來沒有這么冷過!
在稷州,在宣京,都沒有冷到牙齒四肢咯咯發抖,冷得五臟六腑都好似凍成了冰塊,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具冰棺!
忽然帳門被飛快地打開了一點縫隙,林遠山抱著提著六七個蓋嚴的陶罐擠進來。
他也穿著厚厚的棉襖皮袍。
陶罐里裝滿了滾燙的沙子,他把陶罐都堆到靖寧周圍,靖寧和侍女們挨擠著坐在一起,心中極為復雜。
這樣大的冰雪會凍死多少牛羊?
她仿佛聽到了成群的牛羊悲鳴,然而牧民尚且自顧不暇,又哪里能夠管得了牲畜?
林遠山再次出去,端了兩罐燒熱的肉湯進來,讓她們分著喝,才說:“王宮那邊好像有問題,我看到有不少人摸過去了,只是不清楚是誰的人。”
“赤杼呢?”靖寧問得太急,被剛入口的熱湯嗆到,頓時咳嗽起來。
林遠山剛伸出手想要替她拍背,她身邊侍女就已經有了動作,他只能默默把手放下。
因穿得太多的緣故,好一會兒,靖寧才緩過來,“今日一直沒見他的蹤影,很可能,不,他肯定也在那邊。”
她無意識地看向氈帳角落,自心中升起一種不遜于帳外風雪的寒冷,“大君怕是要……不行,我們得確保是赤杼繼位。”
她猛地站起來,一層又一層臃腫的袍子就如甲殼一般蛻下,堆在她腳邊,顯露出并不強壯的身軀。她幾乎是同時打了個抖,隨即狠狠咬牙,快步到兵闌拿起自己的短劍。
“走,把所有近衛都叫上!”
“殿下怎能犯險?”林遠山伸臂攔她,抱拳道:“末將愿替您前往。”
“別說了,時間寶貴。”靖寧叫侍女們好好待在帳里,不準出來,隨即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后,一把拉起帳子。
林遠山只得跟上,一出帳,就脫了影響拳腳施展的外袍,露出穿在中間的鐵甲。
在這樣的天氣里著甲,但凡鎧甲里不慎流進一點雪和水,時間稍長,就會活活把自己凍成冰雕。但他身為一名戰士,還有即將要做的事,都叫他必須著甲。
狂風暴雪當頭沖擊,他把袍子展開撐在自己和靖寧頭頂,護著靖寧往他們的營帳走。每走一步都需要付出大力氣,但他甘之如飴,甚至私心里寧愿這段路再長一些。
靖寧公主到達北黎與赤杼太子大婚之后,送親使團本該就此回大宣。但大君病重,北黎王嗣眾多,都虎視眈眈地盯著王位,內政不穩。赤杼用盡各種理由留下他們,王正玄傳信回宣京,朝廷回信讓他們隨機應變,一切以大宣利益為重。他們便與赤杼心照不宣,在北黎一直留到現在。靖寧與赤杼同帳,林遠山和王正玄則率領二十近衛在其不遠駐帳,其余禁軍則按北黎的規矩,在王庭外圍扎營。
王正玄在帳里焦急地等著,二十名禁軍衛士在他身后待命,都裹成了一只只熊。見兩人到了,脫口而出:“怎么辦,直接趕過去還是先派人探探路?”
赤杼身為太子所擁有的這一塊地盤與王宮有兩百多丈距離。
王正玄還在分析利弊,林遠山忽然做了幾個手勢。他提氣靠近帳門,禁軍們立刻踮著腳圍過去,然后在前頭的幾位和他一齊拔刀刺出。精鋼制成的長刀刺破牛皮與木板,“噗”“噗”刺進了柔韌的血肉之中。
林遠山抽回刀,順勢在帳上割了一道,一腳踢開掉下來的帳子,與前來偷襲的北黎人戰到一處。其余禁軍一擁而上,快速地解決所有。
“想把我們滅口,看來占先機的不是赤杼。我們直接過去!”靖寧已經不會再對這種場面產生不良反應,撕扯下一塊牛皮,包住自己的頭和一小截肩膀。
禁軍們紛紛像林遠山一樣脫掉外袍,又像她一樣包住頭臂,幾乎拆了半座營帳。
一行人在風雪里飛快地趕路到一半,就見王宮那邊燃起狂風暴雪也壓不滅的大火,林遠山:“整座中帳都燒了!”
王正玄驚疑喜懼交加:“這幫人終于忍不住把自己親爹給殺了?”
隨即響起低沉嗚咽的樂聲,那是北黎特有的一種骨器,聲音穿透力極強,能穿越暴風雪,向王庭所有人傳遞大君崩殂的消息。
樂聲就像一個信號,大部分沉寂著的氈帳都瞬間活過來,無數北黎男人提著刀沖出氈帳,將冰雪與寒冷置之度外,將鋒利的刀刃砍向與自己對立的族人。
許多氈包都燃燒起來,喊殺與凄叫響成一片,逼得大雪都往天河倒退兩分。
天昏昏一團,地渾渾一片,靖寧和林遠山他們分不清正在戰斗的是哪些人,只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王宮。遇到攔路者,不問來由,見面就搏殺。
終于趕到王宮時,里面的戰斗亦是如火如荼。
“赤杼!”靖寧沒有辦法一個個細找,只能邊穿梭于氈帳之間邊高聲大喊。包裹頭肩的牛皮在跑動中松散,繞過一座小氈包時被風吹到她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
“殿下小心!”打頭陣的林遠山的聲音從牛皮后傳來。
靖寧睜大了雙眼,然后僵硬地低頭。
一柄尖刀刺穿牛皮,堪堪停在她胸脯前。
牛皮軟下來,露出后面的一個表情凝固的北黎人,而她的短劍正戧在這個人的腹腔里。原來她的力氣也這么大,也可以將人捅個對穿。
她雙手拔出短劍,噴灑出來的熱血還沒濺到她身上,就在半空凝成了冰花。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她把人踢開,大吼:“我沒事!”
林遠山將扭曲得差點僵化的身體擺正,把那個北黎人的刀也提在手里,直面最兇猛的敵人。所有近衛都在與不知哪一方的北黎人交戰,就連王正玄也提著平常主要用來裝飾的長劍守衛在她左右,和她一起幫助禁軍劈刺敵人。
不知過了多久,刀劍卷了刃,尸體結冰成堆,這場突然而起的戰斗終于平息。
靖寧喘著氣,冰冷的空氣流入肺部,她卻覺得全身的血都熱了起來。
但她總覺得不對,四下尋覓,果然在那個小氈包里一堆柴禾下找到了受傷的赤杼。
赤杼舊傷復發,又添新傷,只做了簡單處理,凍得嘴唇發白,“六王子和十三王子,殺父弒君,罪不容誅。我的部下正在北部院與他們交戰,請公主殿下派兵相助,殺了他們,待我赤杼登基,公主殿下就是我的副君。”
在北黎人的習俗里,大君的妻子就是他們的副君,位子相當于大宣的皇后,所擁有的權力卻不可相提并論。
“大君傷重,不要再多說話耗費力氣了。”靖寧脫下一件外袍,罩住赤杼的身體,“清除逆賊,維護正統,靖寧自當義不容辭。”
她看向林遠山和王正玄。
王正玄拱手道是,林遠山單膝跪地:“請殿下放心,末將這就去絞殺叛賊逆臣,一定將他們的人頭提到殿下面前。”
他只點了兩名禁軍,轉身走出氈包,眨眼便被黑魆魆的風雪湮沒,唯余一點走動間甲片相擊的脆響。
“錚——”
激越琴聲已結,余音卻久久不絕。坐在檐廊上彈琴的青年也遲遲未再有動作。
“你們翰林院為修前朝史,給才加入的編修都安排了許多事務。你近來總是早出晚歸,忙得不歇氣,這會兒怎么有時間坐下撫琴一曲?”峨冠博帶的儒士走到他身后問。
裴明憫恍然驚醒一般,站起來,走到琴桌一側,整袖行禮:“父親。”
裴孟檀看著自己的兒子,熨帖的衣衫,交疊的雙手,躬身的幅度,哪怕說話的語氣,都一絲不茍得恰到好處。有子如此,他應該欣慰的。但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孩子,他有許許多多的學生,都研習孔孟之道,遵君子之禮。他的兒子就像是他的學生之一,恭謹有余,親近不足。
他覺得自己該做些什么來證明父子與師生不同,于是問:“可是翰林院給你分配的任務太難,或是你在編修中遇到了什么問題?”
“確實有一些。我負責的部分里有涉及到先秦王與先楚王之爭的事件,但相關的記載十分模糊,說法紛紜,不知道真相到底是哪一個。”裴明憫坦然道出,神色間難得帶上了一絲苦惱。
但這點苦惱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像被春風吹散了一般,他微微笑道:“不過這些問題都不急于一時解決,我就先放著做別的了,同時已經寫信給爺爺,請他老人家幫我找尋真相。”
裴孟檀剛剛張開想說“具體是什么事件,為父的或許知道一些內情”的嘴巴又閉上了,話在舌頭上滾了幾圈,變成:“你祖父可回信了?”
“尚未。”
冬日里少見鳥雀,裴府又遠離市井喧囂,下人凈皆聰慧伶俐,以致于整座院子都靜悄悄。
裴孟檀搬過那張矮凳坐下,嘆道:“你是不是對我這個當爹的有意見?”十七八年,相聚時日不多,也未曾親自教養過你。gonЪoΓg
裴明憫卻心神一顫,提起袍擺,端端正正地跪在父親面前,展臂疊掌磕頭。
“子不言父過。但父親既問,明憫以為,在此前的江南案中,父親不應該將黎民百姓做為政治爭斗的籌碼,來達到一人或是一黨的目的。”
無盡的昏迷過后,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星星閱讀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后,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才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么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著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床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后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鑒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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