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今行只覺自己接住了一塊正在燃燒的炭。

        那一瞬間,巨大的驚懼陡然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令它停止跳動。gonЪo(jì)Γg

        “小賀將軍！”賀平聽到賀長期兵器脫手，打倒攔截他的馬匪,沖上來見人沒倒，這才看清帳篷陰影里支撐的人影,驚詫悲喜交加道：“主子！您怎么在這兒？”

        “平叔。”賀今行聲音帶著自己都沒發(fā)覺的顫抖，想問想說的太多一時不知該說哪一句，最后試探著叫了一聲,“大哥？”

        倒在他肩膀的頭顱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顧橫之隨后出來,看清狀況亦是一驚。

        他見賀今行占著手,就伸出兩指快速地探了賀長期鼻息又貼上脖頸,片刻后說：“昏過去了,得盡快送醫(yī)救治。”

        賀今行下意識地看向?qū)Ψ剑�抬頭的過程中,目光卻因一串刺耳的慘叫掃向側(cè)邊。

        隔壁的一座帳篷竟被點(diǎn)燃，帳篷里醒過來的兩個馬匪剛套上棉袍就被大火引著,號叫著沖出來在地上打滾滅火。守株待兔的西北軍一頓亂棍，打得兩匪七葷八素，昏死過去。

        另一邊亦有怒嚎與兵戈之聲,細(xì)看去，十?dāng)?shù)丈內(nèi)皆起了打斗沖突。他看到那些熟悉的甲胄與兵器，立刻明白,在他和顧橫之趕到之即，他的同袍們正試圖突圍。

        他轉(zhuǎn)頭掃視一圈，目光回到面前。

        四目相對間,顧橫之說：“你去。”

        他拿出信號彈,舉起來毫不遲疑地拉開閥門。彈筒中蘊(yùn)藏的一□□倏地升空,然后“砰”地一聲爆炸。望著絢麗的花火在夜空綻開，他才低頭道：“我留下。”

        突發(fā)的巨響與煙火令所有人都停滯了剎那。

        死寂中，賀平重重地吸了下鼻子，說：“我也留下，我們的馬還在里面呢。但小賀將軍頂著這身傷堅(jiān)持了一個白日，已經(jīng)太久了，您帶他去衷州找大夫吧，”

        濃重的血腥氣甚至蓋過了汗水的味道，賀今行抬手落到他大哥臂膊上，做出決定。他將人推給賀平，低聲說：“性命第一。”

        賀平待他轉(zhuǎn)過身半蹲下，將人放到他背上，回道：“您放心。”

        賀今行把人背起來。他大哥比他壯得不是一星半點(diǎn)，他深呼一口氣，才慢慢調(diào)整好姿勢。

        顧橫之撿起地上的那把□□，桿上一片濕熱的黏膩，那是上一位持槍者手心的血汗。他陡然握緊了，走到前頭，槍尖一劃，“我送你。”

        賀今行毫無異議地跟著他，步伐越來越快，幾乎奔跑起來。一路上遇到所有攔路的馬匪，都被那一桿□□掀翻到兩邊。

        直到遇到趕來接應(yīng)的南方軍馬隊(duì)，他二人的馬也在隊(duì)列中，賀今行便打算換馬。顧橫之把自己的馬牽給他，幫他將賀長期扶上馬背，放到他身后；他怕他大哥抓不住自己，又借了繩索將兩人套在一起。

        那幾只野物到了賀今行手中，他掉轉(zhuǎn)馬頭，看了顧橫之一眼，“拜托你了。”

        不需多言，后者說：“明后日再見。”

        他點(diǎn)點(diǎn)頭，攥緊手中的一把繩子一扯，馬兒迅速跟著幾只小東西躥進(jìn)黑夜里。

        顧橫之目送片刻，重新佩好武器，才轉(zhuǎn)過身翻上馬背，策馬回到營地內(nèi)部。

        馬匪們的馬都圈在營地側(cè)邊，沒有雀蒙眼的精銳都跑往那邊去騎馬。剩下一群半瞎子和被西北軍纏上跑不掉的，驟然看到、聽到一支訓(xùn)練有素蹄聲齊整的馬隊(duì)，猶如神兵天降，都恐懼起來，不敢接近他們，只惶惶亂躥。

        顧橫之沒有理會這群烏合之眾，到主帳前面，讓人把帳篷里的匪首提出來。

        賀平見他去而復(fù)返，還帶回一支騎兵，立刻明白了：“你們是南方軍的人？”

        “瞧你們這狼狽樣。”游擊將軍慢悠悠地騎馬走到他前面，“爺爺們是南方邊防軍第七軍第三旅第五騎兵營，是來救你們的，可記住了！”

        “呸！”賀平心下感激他們來得及時，但對面這廝狗嘴不吐人言，他也不說好話，朝對方啐了一口。

        但到底形勢比人強(qiáng)，他憋著沒多說，吹號叫自己人回防。他們百來號人，此時能占上風(fēng)，只因馬匪措手不及；待對方反應(yīng)過來，雙拳難敵四手，若散得太開，容易被圍攻。

        百余名西北軍縮回聚攏。賀平用觀軍法點(diǎn)了人頭，雖有人掛彩，但都是輕傷，他略略放心，號令大家擺方陣，墻面。

        顧橫之卻打馬上來，說：“不必防守。”

        賀平被打斷得有些懊惱，但想到他剛剛和自家小主子一起來的，便耐著性子問：“這位小將軍是？”

        “蒙陰顧橫之，前來接馬。”顧橫之說，看著不遠(yuǎn)處的火光大盛。精銳的馬匪們在頭領(lǐng)指揮下，已經(jīng)安定下來，騎馬整隊(duì)，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能反推到這里。

        “顧家的人？”賀平聽個地名就沒甚好感，但不得不承認(rèn)，顧氏以族成軍，敢冠以族地名號的都是有實(shí)力的人。能領(lǐng)兵在外，想必更是不差。

        前者還在琢磨身份，顧橫之已經(jīng)環(huán)顧一圈，接著道：“暫且請聽我指揮，刀盾分兩乘，列于我部左右兩翼，□□手殿后，弓箭手在前。若無余箭，可與我方騎兵交換箭囊。”

        他瞥到山坳里躁動的馬群，頓了頓，“另外，請派人安撫馬匹。”

        “……行。”賀平噎了噎，便舉臂重打信號，將他的指令傳達(dá)下去。

        他們的人已經(jīng)疲累不堪，確實(shí)更合適打援，真與馬匪正面對上，還得仰仗這幫南方兵。

        軍士們迅速鋪開，顧橫之在周遭鬧烘烘的跑動中，再次驅(qū)馬向前。他端直的脊背幾乎沒有動過，顯出一種旁人有些怪異但又覺合該如此的安寧。

        重整旗鼓、洶洶而來的馬匪們看到他，也狐疑地停住了腳步，無形中被斷了一回氣勢。

        他勒住馬，單手挽了個槍花，將槍頭換到面前，卸掉了細(xì)長銳利的錐尖。

        步戰(zhàn)用的□□桿子不如他平常用的槍桿長，也不夠韌，在他卸掉槍尖后，和一只普通的長棍幾乎沒有區(qū)別。

        但他會走路那時，剛開始抱著訓(xùn)練的也是一根沒有槍頭的短棍。槍與棍之于他，區(qū)別只在于面對的敵人不同。

        “一炷香，丟掉武器，下馬投降。”顧橫之沒有用力嘶吼，但他的聲音就像風(fēng)一樣在這片草場上傳開。

        馬匪那邊，幾個頭領(lǐng)先是嚇得一愣，然后左右后頭看了看，確認(rèn)自己的人馬絕對比對方多上幾番。正欲嬉笑，就見對面又上來兩名軍士，將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扔到陣前。定睛一看，不正是他們一直不見蹤影的牧大王么！

        幾人的臉色立時古怪起來。

        游擊將軍跟上來說：“二公子，人提出來了。想跑，就多綁了一層。”

        顧橫之分了一瞥余光到腳下，“勸降。”

        牧野鐮口中塞的布條被扯去，正好也瞟到這一眼，心底咯噔一下，罵了聲晦氣。難道是出師的黃歷沒算對，就劫一趟馬，怎么老讓他碰到硬點(diǎn)子？

        他在心里叫苦，在游擊將軍眼里卻是不聽命令負(fù)隅頑抗，登時甩馬鞭抽上去。

        “沒聽到我們二公子的話？也不怕告訴你，衷州衛(wèi)就在來的路上。我們邊軍不愿對自己人下殺手，但衛(wèi)軍可就不一定了啊。你既是他們的頭兒，為你的部下著想，讓他們投降自首爭取從寬處理才是上策！”

        “哎喲！”牧野鐮大叫一聲，借著這一鞭跳起來，因?yàn)槭帜_被綁在一起不便活動，為了立住身體而瘋狂聳動，像一條狂涌的大甲蟲。

        他心中卻在想，老子為什么能被你們偷襲成功，就是平時怕做大夢的時候被兄弟們割了脖子砍了頭，才一個人住。看那幾個衰人樣子，怕是巴不得老子死了才好，勸個毛毛球！

        顧橫之微微皺眉，忽地正眼看向他。

        看得他一個激靈，人站直了，腿也不抖了，忙咧開嘴說：“您別急，兄弟這就勸。”

        他擺好表情，拿出最真摯的笑容，輕咳兩聲，吼道：“那邊的幾個兄弟們！”

        中氣十足的吼聲驚得露珠滾下草葉，天上厚厚的云層都散了些，透出隱晦的天光。

        賀今行一路策馬狂奔，鬢發(fā)亂舞，一身汗水被反復(fù)吹干好幾回。終于有驚無險(xiǎn)地出了草甸，便將那群野物放歸。

        耳邊忽然響起咳嗽，他放緩速度，側(cè)頭叫道：“大哥？”

        好一會兒，身后才傳來虛弱的回聲：“……怎么在這兒？”

        賀今行心中一痛，說：“我?guī)Т蟾缛ブ灾菡掖蠓颉！?

        賀長期的眼睛只睜開了一會兒又無意識地閉上，幾乎是囈語一般說：“賀平他們?nèi)四兀俊?

        “橫之帶著南方軍在那兒，且已向衷州衛(wèi)求援，不會出事。你放心。”賀今行怕吵到他，放輕聲音。眼看著踏上官道，他繃緊許久的精神稍稍放松，立刻想起自己還有一顆靈藥。

        他左手抓著他大哥的手臂，便松開握韁繩的右手，翻出藏在衣襟下的項(xiàng)鏈。他脖子上不止掛著那條綠松石項(xiàng)鏈，還有一條墜著個琉璃珠子，打開機(jī)關(guān)，就能倒出那顆藥。

        馬匹停下，他回頭試圖喂藥，但難以轉(zhuǎn)身，只得竭力伸長手臂把藥遞到賀長期眼前，叫道：“大哥，吃藥。”

        他慶幸自己隨身帶著靈藥，“此時沒有水，只能讓你干吞。我知道你嗓子肯定難受，但只要吃下去，你的傷勢定然能緩解許多。”

        “什么藥，這么神。”賀長期微微撩起眼皮，眼前只有模糊的樣子。他試圖動了動身體，不止右手，左手也變得僵麻，便干脆放棄，全身都靠上對方的肩背。

        他小時候想要個妹妹，但后來只有弟弟，他別扭了一陣也欣然接受。弟弟也很好啊，就像此時此刻，可以放心地依靠。

        他腦子里滑過許多有的沒的，隨口問：“賀冬做的？”

        賀今行不想騙他，回道：“不是，我有位教我武功的師父，他配的。”

        師父，師如父。賀長期默念，又問：“還有沒有？”

        賀今行沒有即刻回答，他便明白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賀冬給你把過幾次脈，你不說，大哥也知道肯定是你身體有恙，只是一直沒問。”畢竟他不懂醫(yī)術(shù)，也沒認(rèn)識個什么神醫(yī)。

        他微微移動腦袋，用臉頰把那只手推回去，“自己留著，你大哥死不了，不吃。”

        既是師父配的，而不是賀冬做的，那賀冬大概是做不出來，可見珍貴。保不齊就是給自己救命用的。但依他這倒霉弟弟的性子，自己還沒用上，看著哪個要死了，就先給出去了。

        他思考到這里，有心想說教一頓。但醞釀了一會兒，沒那個力氣開口，不得不作罷。

        “大哥！”賀今行感到被堅(jiān)硬的顴骨觸碰推拒，心臟抽動一下，激得回身道，“我還有，你就別犟了。”

        你有什么有，你就只有一條命，賀長期怒道：“誰在犟？你是大哥還是我是大哥？聽我的！”

        他把臉轉(zhuǎn)向另一邊，呼呼出氣。

        賀今行當(dāng)即有所察覺，攥緊了那顆藥。濃重的情緒起伏令他必須閉上眼默念幾句經(jīng)文，才能平靜。但很快，他回頭再次牽起韁繩，“大哥，坐穩(wěn)了。”

        他叱馬奔出，飛快提速，鬢邊一滴汗水就被甩向身后，就如被風(fēng)吹走的淚珠。

        從混沌行到朦朧再踏進(jìn)明亮天光里，兩人到達(dá)衷州，城門剛開。

        賀今行拿錢問了城門吏，直奔最大的醫(yī)館。最后下馬時，他身后的賀長期已經(jīng)再次昏死，人事不知。

        兩個伙計(jì)抬著擔(dān)架出來，憋紅了臉才將人抬進(jìn)去。賀今行在門口倚著馬站了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挪開雙腿跟進(jìn)去，把身上所有錢都預(yù)付了診金。

        坐鎮(zhèn)醫(yī)館的大夫切過脈開了藥，一邊讓徒弟去拿藥煎藥，一邊施展金針刺穴。賀長期額頭上蓋著冰帕，上衫被剪了個精光，肩胸腰腹青紫一片，細(xì)長的傷痕交錯密布，那條腫得像個被摔爛的大號紅蘿卜似的右臂被扎滿了金針，顯得更加可怖。

        打下手的藥童才來不久，承受不住，換了位年紀(jì)大些的來。賀今行卻站在角落定定地看著，大夫看他不害怕不吵鬧，處理好前胸，將病人翻到背面，露出兩條大傷口需要縫合時，也默許他從頭陪到尾。大夫本意是想親屬在能安撫一下病人，但誰知這個病人哪怕被削去爛肉，也只有幾聲悶哼，甚至被短暫痛醒都能忍住掙扎。

        到最后，給病人處理完全身傷口，轉(zhuǎn)移到病床上用醫(yī)館特制的木圍子架好，院里斜陽已西照。

        “虧得底子不是一般的好啊，這要換做尋常人，我就該讓你準(zhǔn)備棺材了。”大夫很滿意遇到這樣的病人，擦著汗道：“不過現(xiàn)下也說不準(zhǔn)，今晚到明早要是不醒，那趕明兒還是把后事準(zhǔn)備起來吧。”

        “不會的，我大哥一定能醒。”賀今行謝過大夫，站在床頭，把熬好晾溫的藥半勺半勺地喂給他大哥。

        這藥聞著就極苦，賀今行喂了兩勺，賀長期果然無意識地皺眉。

        他慢慢地喂藥，不由想，如果賀冬在就好了，冬叔會做摻了蜜的藥。

        晚霞透過窗欞灑下一片模糊的橙紅光影，落在藥碗里，就像覆上了一層蜜一般平添幾許溫暖。

        而百里之外的草甸上，顧橫之正在一匹一匹地檢查從山坳里牽出來的馬匹。

        這些馬都是純正的大遂灘公馬，全部按照南方軍的要求選出，身高體型都正好，膘肥馬壯，早已去勢，且經(jīng)過長時間的作戰(zhàn)訓(xùn)練。在未來幾年的服役期里，將會是大宣最好的那批戰(zhàn)馬之一。

        它們還配有成套的馬鞍、馬鐙、馬蹄鐵，兩百匹要近十萬兩白銀。

        很貴，不能有任何閃失。任何覬覦它們的人，都會被南方軍打垮。

        游擊將軍看它們的眼神比看炕上的婆娘還要熱烈，上手撫摸馬頸馬背的時候卻比抱嬰兒還要小心，生怕摸壞了一般。哪怕回到南疆肯定都是配給摧山營的，但能近距離看看也好啊。

        賀平跟著他們一起點(diǎn)數(shù)，一點(diǎn)完，便毫不遲疑地伸手：“咱們西北的馬不會有錯，你們看也看了，該給錢了吧？”

        “他娘的，這多好看的馬，談什么錢？俗氣！”游擊將軍說，仰頭望了一眼他們騎著來的那些馬，確實(shí)是肉眼可見的遜色。

        “不談錢，那我們這就趕著往回走，就當(dāng)出來放了一回。”賀平冷笑，當(dāng)然他不是真的不想賣，眼神便直往顧橫之那邊飄。

        “馬很好。”顧橫之抿唇勾出微笑的弧度，然后拿出一把銀票，遞給對方，“當(dāng)面結(jié)清，銀貨兩訖。”

        “哎。”游擊將軍眼巴巴地看著那疊銀票被送出去，就和得不到這些駿馬一樣令他心痛。

        橫海不適合養(yǎng)馬，或者說整個劍南路都沒有合適的草場。

        但南越近年來小動作頻頻，他們必須要有一支能快速反應(yīng)并隨時調(diào)動的輕騎，強(qiáng)大到足夠來震懾鄰邦。

        顧橫之不留戀那些錢，下令：“整軍，出草甸，到衷州郊外宿夜。”

        賀平也沒想到他這么干脆，喜滋滋地接了，驗(yàn)過真?zhèn)危�點(diǎn)過數(shù)，也招呼自己人到衷州休整。

        他們按照命令，完成送馬的任務(wù)之后，就要直接回仙慈關(guān)。

        “但小賀將軍還在衷州，情況不知，我們得和他一起回去。”同袍們歇了小半日，也都記掛著小賀將軍，他一說便行動起來。

        兩邊不知覺預(yù)備一起走，但臨到開拔時，衷州衛(wèi)指揮使前來，請顧二公子賞臉就在此地用頓便飯。

        昨晚衷州衛(wèi)來得很快，一個滿編營夜半疾行軍，趕在天明抵達(dá)。顧橫之得承這個情，便答應(yīng)下來。

        游擊將軍大約明白他的意圖，一同前往，就略略挑開說：“我們南方軍不想背上草菅人命濫殺百姓的罪名，希望指揮使心中有數(shù)。”

        經(jīng)過一夜圍戰(zhàn)，這群馬匪死兩百余人，俘近三千人。俘虜里面不乏作惡已久的老馬匪，當(dāng)判死刑；但起碼有一半是去年冬天才落草為寇的百姓，罪不至死。他們怕州衛(wèi)通通砍頭以充軍功，是以有意敲打。

        指揮使背著手哈哈笑著回道：“都是窮苦百姓，哪里下的去手？就算真該砍頭，老夫也不想砍，畢竟這么多人頭要砍，不知得卷幾把刀？現(xiàn)在一把刀可比人頭值錢吶。”

        顧橫之聞言，微微偏頭看了片刻。在對方主動掀開帳篷的門簾后，一言不發(fā)地走了進(jìn)去。

        不遠(yuǎn)處，在他視線的落點(diǎn)，立著一輛木制的囚車。最大的馬匪頭子牧野鐮被關(guān)在里面，捆縛他的繩索已經(jīng)被解開一半，只綁了手腳。

        少頃，一名州衛(wèi)送飯過來，替換了看守他的人。

        一張干餅子被扔進(jìn)囚車。牧野鐮一天沒吃飯，也餓得緊，但他手腳不便，拿不起來，將身體伏下去蠕動一陣，倒是能舔到餅子，但不好叼進(jìn)嘴里啊！

        那州衛(wèi)旁觀全程，就像看狗似的，發(fā)出一陣笑聲。

        “兄弟，你可別笑話我了。”牧野鐮側(cè)躺著，眨巴著眼睛說：“我真是餓壞了，要不你行行好，把我手上的繩子給解開一會兒，等我吃完餅再綁上？”

        眼周的刀疤不僅不嚇人，反倒有些莫名的滑稽。

        “憑什么？吃不到就算了，反正餅子給你了。”州衛(wèi)嬉笑著說，“你不是馬匪么，作惡多端，就該餓你一餓！”

        “不行不行，人不吃飯可不就餓死了？”牧野鐮?wèi)n傷道，忽然靈機(jī)一動，屁股抵著木板，挺起胸膛湊過去，“兄弟，要不這樣。兄弟我身上還有一塊銀錠，你來摸走，然后給我解開繩子，讓我好吃個飽飯，行不行？”

        “真的？”州衛(wèi)本沒當(dāng)真，戲耍一般上手摸進(jìn)他懷里，卻真摸出了兩塊銀錠，一塊拇指頭大小，差不多是他一年的餉銀。他頓時驚了，油水竟沒被前頭經(jīng)手這匪徒的人全部收走？

        “成色重量都還不錯吧？”牧野鐮也嘻嘻笑，“我還有呢。”

        州衛(wèi)立即眼熱地看向他，“在哪兒？”

        “兄弟別急啊，大家都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要銀子，我還能不給嗎？只是兄弟我現(xiàn)在真的太餓了，你先把繩子給我解開，我吃完餅再說。”牧野鐮扭了扭身體，找出被壓住的那塊餅子，又低頭舔了一下。

        重羅白面餅。

        哪怕沾了灰，那也是重羅白面！

        州衛(wèi)只遲疑了一個呼吸，就用小刀割開他手上的繩子，把他雙手解開。

        反正是關(guān)在囚車?yán)锏模�只要不把人放出囚車，解個手繩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跑出了囚車，那周圍都還是官兵，能逃得出去？

        “謝了啊兄弟。”牧野鐮撿起餅子，咬了一大口。

        州衛(wèi)又被他逗樂了。

        他看著對方，也更加高興，面餅和著泥吧唧吧唧嚼下肚。

        這樣才對嘛。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視錢財(cái)如糞土的人？

        一輩子遇到幾個就已經(jīng)夠倒霉的了，但老天爺顯然對他還不錯，沒讓他一直倒霉。

        “運(yùn)氣不錯，退燒退得很快，不用再一直給他擦洗喂水了。”夜半時分，衷州的醫(yī)館里，大夫?qū)ｉT過來試了試賀長期的體溫，再次贊道：“體質(zhì)真好。”若是人人都有這樣的體質(zhì)，他這醫(yī)館說不定早開垮了。

        “真的嗎？那我大哥是不是很快就能醒了？”賀今行看向尚在昏睡的青年，大夫沒給準(zhǔn)話，他亦驚喜非常。他送走大夫，將水盆帕子都端了出去，還到倒座，再回來。

        他像這樣照顧傷患的次數(shù)并不少，知道自己此時可以并且應(yīng)該小憩片刻，之后才能更好地照顧病人。

        但這一回，他沒有絲毫倦意，睜大雙眼盯著賀長期，生怕錯過對方醒來后頭疼口渴之類的需求。他大哥前胸后背左右手臂皆有傷，不能壓著睡，只能被架起來擺成坐姿，一定很辛苦。

        萬籟俱寂中，他想起昨日陸潛辛給他的那封信，又拿出來看了一遍。哪些位置哪些人可能是內(nèi)奸，他想得頭疼，便開始背書，《春秋》《水經(jīng)》《六韜》，想到哪一段就隨意地背哪一段。

        他沉浸下去不知今夕何夕，房門忽然被敲響。他猛地回神，以為是大夫或者藥童，忙去開門。

        門外，顧橫之靜靜地看著他，嘴角無聲浮起一朵梨渦。

        賀今行愣了一下，抬手遮住眼睛又放下，發(fā)現(xiàn)人還在，忽然樂了：“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兒？”

        顧橫之說：“長期傷重，小醫(yī)館未必能收能治。”所以他從最大的醫(yī)館開始找，一來便找對了。

        不過，他又說：“城門關(guān)了，他們沒進(jìn)得來。”

        兩軍前后腳趕到衷州城，已入夜，城門早閉，只能在城外五里扎營。

        賀今行明白他說的“他們”指的是西北軍，就算城門尚開，南方軍也未必會進(jìn)城。但只要大家沒有留在那片草甸，就算是一個好消息，他又接著話問：“那你怎么進(jìn)來的？”

        顧橫之眨眨眼：“翻城墻。”

        “衷州城墻確實(shí)不難翻。”賀今行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哪怕知道他性格如此，仍不自覺笑了一下。但將對方讓進(jìn)屋里，面對病床，卻再次憂慮起來，“大哥他還沒醒。”

        顧橫之看賀長期的面色比之昨夜好轉(zhuǎn)許多，說：“今晚會醒的。”

        賀今行點(diǎn)點(diǎn)頭，接受這番好意的安慰。下一刻，一只拳頭伸到自己面前。

        顧橫之張開手指，對他說：“給你。”

        “什么？”賀今行仔細(xì)看去，卻是一只嬰兒拳頭大小的冬果梨。

        這是衷州特有的水果，而這樣小的果子只有衷州某個縣才產(chǎn)，很甜，且貯存到這個時節(jié)很不容易。

        “衷州衛(wèi)指揮使宴請所留。”顧橫之解釋了一下。

        對方說是“便飯”，卻準(zhǔn)備了很多野味與少量的蔬果。待指揮使離開，他便將其他吃食都分給了部下，自己只留了一只梨。

        “那這位指揮使很有誠意。”賀今行沒有拒絕，接過來，說：“我去洗一下。”

        他目送對方出門，背后才響起微弱的聲音。

        “你不是不吃外食么。”賀長期朦朦朧朧聽了一段對話，終于撩起眼皮，“我記得在稷州，誰請你都不去。”

        “與人相交，免不了人情套人情，利益疊利益。”顧橫之轉(zhuǎn)身說：“能避則避。無法避，那就不避。”

        “你怎么都有理。”賀長期花了點(diǎn)功夫才消化自己目前的姿勢，郁悶道：“那可有酒肉？”

        “沒有。”

        “梨呢？”

        “只有一個。”

        賀長期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轉(zhuǎn)動身體，琢磨道：“我怎么覺著你有些厚此薄彼呢？”

        顧橫之與他對視兩息，坦蕩地頷首承認(rèn)：“對，只想給他。”

        “……行吧。”賀長期也不是真想吃喝，他又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突然警覺：“那是我弟弟，不是你的。”

        他還記得顧蓮子是個不省心的熊玩意兒，比他那倒霉弟弟差遠(yuǎn)了。

        “我知道。”顧橫之給他倒了杯溫水，端到他面前。

        看到就很好。能說上話，也很好。

        不需要更多。

        賀今行一回來，就看到顧橫之一邊給賀長期喂水，一邊說馬匹交付的事。像是懸在頭頂?shù)某映呓K于落到了好的那一面，他終于完全地放松下來，輕快道：“大哥你醒啦。”

        他洗了梨，也洗了匕首，見人醒了，就從預(yù)備切兩塊變做切三塊。

        “別動！”賀長期一看他的動作，立馬叫道。他嗓子本就不好，一激動就喘氣如砂礫磨蹭一般拉得變了聲，“梨子不能分！”

        賀今行想拍拍他，顧忌著傷口又不敢下手，只得看著他自己恢復(fù)過來，才問：“為什么？”

        “分梨就是分離，寓意不好。”賀長期給顧橫之使眼色，“我和橫之也不想吃。”

        顧橫之簡短地應(yīng)了聲。

        賀今行左右看看他倆，不解道：“可大哥你不是不信神佛嗎？更遑論這些俗諺。”

        賀長期看著這倒霉弟弟，英氣的面容上難得露出糾結(jié)的神色。兩股念頭在他腦中激烈斗爭許久，最后他試探著說：“若神佛真能保佑你們，信一信也不是不可以？”

        在一天前，他曾經(jīng)認(rèn)真的想過，如果此后再也不能見到父母親長、兄弟姐妹以及好友同袍，他該怎么辦，會不會后悔？當(dāng)時靠一股領(lǐng)兵的責(zé)任與不服輸?shù)墓掠聯(lián)沃�，只道死字就一刀，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現(xiàn)下坐在病床上，面見故友，行動受限，才感到后怕。

        他不怕死，但他如果死了，他和那些牽掛他的人再不能相見，他們肯定會傷心欲絕。

        所以他真心祈求神佛保佑，哪怕有一天他真的回不去了，他的親人朋友們也能走出因他而起的傷痛，繼續(xù)好好地過日子。

        那種因深厚的牽絆而起的憂慮與恐懼，賀長期說不明白。

        但賀今行感受到了，他張開手臂，虛虛地環(huán)抱住對方，低聲說：“大哥現(xiàn)在沒事，以后也不會有事。”

        賀長期偏頭碰了一下他的頭，嘆道：“這話你自己也得記著。”

        賀今行聽出他大哥話中的疲憊，說罷，摸到廚房去熱了一碗清粥。賀長期吃了半碗，便昏昏欲睡，很快就著難熬的姿勢沉入夢鄉(xiāng)。

        初春夜寒，他把炭盆翻了翻，又架了炭。待一切停當(dāng)，才重新拿起那只梨，轉(zhuǎn)頭小聲問坐在另一頭的人：“真不吃？”

        顧橫之搖頭。

        他便不再客氣，一口咬下去。看著小小的個頭，但真的好甜。

        顧橫之看著他吃梨，視線從那雙平展眉眼一路滑過嘴唇、脖頸，到胸膛，腰間。

        “我有什么不對嗎？”賀今行敏銳地察覺到，沒有多想，直接舉著吃了一半的梨問。

        顧橫之伸出一指，他順著指尖低頭去看，發(fā)現(xiàn)自己腰封上沾了一小片破碎的嫩葉。

        這個啊，他輕輕地笑道：“院子里有一棵矮樹，發(fā)新芽了。”他大概是起火爐的時候蹭到了。

        顧橫之拈走那片嫩芽，心情也如它新嫩清新的顏色一般，也無聲地笑：“嗯，我看到了。”

        三更的梆子遠(yuǎn)遠(yuǎn)敲過來，他站起身。

        “要走了嗎？”賀今行吃完了梨，擦干凈手，同樣起身預(yù)備送他。

        “下次再見。”顧橫之說。

        昨日定下天亮便出發(fā)，回南疆。他不會破壞規(guī)矩。

        但下次是什么時候，他也說不清楚。

        “好。”賀今行停在門口，向?qū)Ψ綋]了揮手，“一路順風(fēng)。”

        下次見面，是下次的事，那一切就下次再說。

        他回到病床前，搬了只小凳坐下，伏在床沿上，安心地睡去。

        一兩個時辰前，衷州城外，一座普通至極的園子。

        幾匹馬停在大門前，皆著布衣的騎手下馬上前叩門，很快一名早就候在門房的老仆打著燈籠來開門。

        火光映亮為首騎手的面容，赫然是那位衷州衛(wèi)指揮使。

        “老爺一直沒歇，就等著指揮使來呢。指揮使可用過宵夜？老爺讓老奴給您留了飯菜。”老仆在前領(lǐng)路，一面熟稔地說著話。

        指揮使動容道：“大人既然為某留了，那就請管家熱一熱吧。”

        老仆笑呵呵地說“應(yīng)該的”，領(lǐng)他走到老爺所在的花廳，便轉(zhuǎn)頭去廚房。

        廳中四壁徒然，陸潛辛擺著楸枰自弈。

        指揮使上前便欲行大禮。

        陸潛辛落下一子，道：“坐罷，子建如今官階比老夫高，不必再行禮了。”

        “大人于子建，既是恩人，又是伯樂。若無大人當(dāng)初相救，子建已是刀下亡魂；若無大人接連提攜，又豈有子建今日？”指揮使卻不肯，敬重地向他叩頭。

        “往日種種，皆該化為塵煙。”陸潛辛扶他起來，“你既念著恩，那老夫這便讓你還了。”

        第二日，賀平和十多名軍士從顧橫之那里得知了醫(yī)館地址，一大早就找過來。

        他們看著賀長期的樣子，先是不約而同地爆笑出聲，笑著笑著嘴巴咧不下去了，就圍著病床嚎啕大哭。引得來看病的人頻頻從門口和支起的窗口看他們，沒一會兒，大夫就拿著小掃帚沖過來將他們都給攆了出去。

        直到下午，這幫人才求動大夫去而復(fù)返。賀長期看著他們的熊樣，無奈道：“看也看了，不回去還要怎樣？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但這回的事主要也怪我，經(jīng)驗(yàn)不夠，否則就能避開。”

        軍士卻七嘴八舌地反駁他說：“這怎么能怪您呢？誰知道那些馬匪如此大膽？”

        “他們只圍不攻，就是因?yàn)樾≠R將軍的武功鎮(zhèn)住了那個匪頭子。”

        “對啊，要不是小賀將軍厲害，我們也不一定能把馬完好地交給那些南方軍。”

        “……”

        若非行動不便，賀長期恨不能捂住整張臉。

        而賀今行在外頭，聽賀平將這一路上的遭遇復(fù)述了一遍。

        賀平最后說：“三千馬匪，就敢打軍馬的主意，真是膽子大得沒邊兒。”

        “天災(zāi)嚴(yán)重，災(zāi)民激增，這樣的匪徒只會越來越多，日后得提起警惕。”話雖如此，賀今行卻心知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要治本還得從民事上下功夫。

        但他尚不知災(zāi)情如何，也不知朝廷會如何應(yīng)對。

        思慮間，一大幫子穿便服的士兵被趕出來。賀平也聽見了剛剛屋里的對話，哈哈大笑，“小賀將軍是真能扛啊，在仙慈關(guān)就是兩倍三倍地訓(xùn)練，軍紀(jì)守得比我還嚴(yán)。”

        他說到這里，見軍士們還在門口推搡，低聲道：“大帥還沒見過他，只是讓他從步兵做起。”

        賀今行見面便知仙慈關(guān)這回來的是一個百人步兵司，但聽賀平這么一說，才恍然想通，“做步兵好，大帥是想培養(yǎng)大哥呢。”

        在殷侯的治軍理念中，步兵是一切兵種的基礎(chǔ)。

        沒有戰(zhàn)車就不能稱為車兵，沒有馬匹就不能稱為騎兵，沒有弓箭就不能稱為弓兵。軍隊(duì)里各種各樣復(fù)雜的兵種都依托于他們的武器或者載具，只有步兵，不需要任何附加之物來證明身份。一個士兵只要站在戰(zhàn)場上，就可以稱自己為步兵。也只有步兵，才能最大限度地抗衡天氣與地形限制，勝任所有戰(zhàn)爭任務(wù)。

        他認(rèn)為，當(dāng)車兵的戰(zhàn)車損壞、騎兵的戰(zhàn)馬陣亡、弓兵的箭矢射光，不得不下到地面、拉近距離與敵人肉搏的時候，面對戰(zhàn)斗的勇氣與近身搏斗的能力就是決定他們能在戰(zhàn)場上存活多久的關(guān)鍵。而這兩樣，就是步兵訓(xùn)練的核心。也是一名戰(zhàn)士踏上戰(zhàn)場所應(yīng)具有的基本能力。

        在仙慈關(guān)，只有先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步兵，才有繼續(xù)拓展身份的資格。

        賀平與其他軍士一起離開，賀今行端著晚飯進(jìn)去。

        先前賀長期實(shí)在忍不住，就自己把木圍子給拆了，迫不及待下了地。他的左手已經(jīng)能活動自如，就自己接過餐盤擺到桌上。

        賀今行等他吃完，說：“大哥，我得回云織了。”

        “確實(shí)出來挺久了。”賀長期說：“咱們明日就走，一起到凈州，怎么樣？”

        賀今行不大贊同：“我是打算明早走，但你應(yīng)該再歇一歇。”

        “歇什么歇，我馬上就痊愈。”賀長期收拾好碗筷，沒讓他沾手，自己端回廚房，“得趕緊回去。”

        賀今行沒法攔他。

        第二日兩人到城外與西北軍眾匯合，一行人便拔營啟程。

        兩日便到凈州，賀今行沒急著分道揚(yáng)鑣，而是以多送一程的名義跟到了玉水。

        他在玉水城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一次找到那家鐵匠鋪。

        昏暗的屋里，年過半百的老鐵匠握著鐵鉗，從猩紅的熔爐里夾起一塊燒紅的菱片狀烙鐵，放到鐵砧上。

        鐵錘打下去之前，他進(jìn)來了。

        老鐵匠便放下鐵錘，“年輕人，你這個時候來，要什么？”

        “我想打一桿槊。”賀今行比劃了一下，“重騎兵用的那種。”

        “馬槊？一桿馬槊至少要三年，而老頭子我已經(jīng)快十年沒有做過這東西了……不過你運(yùn)氣好，我有一根泡制已久的椆木。原本想截做兩柄□□，現(xiàn)在拿來做成馬槊，只需要……”老鐵匠豎起食指。

        “一年。”

        無盡的昏迷過后，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jié)內(nèi)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fèi)閱讀最新章節(jié)內(nèi)容。網(wǎng)站已經(jīng)不更新最新章節(jié)內(nèi)容，已經(jīng)星星閱讀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jié)內(nèi)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后，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在病房才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么會一點(diǎn)傷也沒有。

        帶著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床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xiàn)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jié)內(nèi)容無廣告免費(fèi)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xiàn)在，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jì)……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fā)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shù)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shù)不手術(shù)的問題了，而是仙術(shù)。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fēng)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fā)現(xiàn)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yǎng)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chǎn)后的護(hù)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鑒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xiàn)。

        為您提供大神謜的六州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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